長寧將林瓊芳召來,本就是為了對付蕭韶,若說這朝中讓她頭痛不欲糾纏之人,怕隻有這林瓊芳了。


    蕭韶冷聲道:“你這是何意,林禦史是有彈劾百官的權力,但卻也不是這般隨意汙蔑。若是長平公主一案真正有冤情,那也應該到陛下麵前來說,如今她在雲州起兵,說什麽清君側,若是蓄意謀反,難道林禦史也要為其說話?”


    林瓊芳道:“如今陛下行事多被臣子左右,依老臣來看,這清君側倒也不算虛應故事。更何況方才中書令說了,長平公主並未有多少兵將,你這般讓人帶兵過去,若是她心中生出懼怕,反而走上絕路,又該如何?”


    “若是心中無愧,又怎會懼怕朝廷兵將?”


    “長平公主當年雖未被立為儲君,可先帝對她的厚愛,就算是現在的陛下,當時的二公主也比不過。謀反之事,實在是不合常理,依老臣看,此事被人汙蔑的可能極大!”


    長寧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林瓊芳可真敢說,絲毫不怕得罪她,蕭韶被她這番話說的無言以對,衛宴來時早已知曉長寧心意,此時不免勸道:“兩位大人稍安,二位在陛下麵前這般爭論實在不妥,不過方才二位之言亦有理。陛下,長平公主是先帝血脈,與陛下乃是至親,若是直接發兵訓問,怕是會讓臣民誤會。依臣所見,如今局勢不如先觀察一二,而雲州那裏,可派出文官,聽長平公主陳情,報予陛下,而後陛下再作打算卻也不遲。”


    長寧允道:“就照太傅說的去辦吧。”


    中書令應聲,“諾。”而後退了下去,蕭韶看著坐在龍椅上的長寧,隻覺自己今日竟還是著了道。


    壽安宮裏,晉奴小心地將地上茶盞的碎片撿起,宮人進來通傳道:“君後和蕭丞相求見。”


    晉奴抬眼往座上一瞧,蕭胤正輕揉著蹙起的眉頭,嘴唇動了動,“讓他們進來吧。


    蕭璟剛進殿,便瞧見地上的一片狼藉,宮人正收整著,蕭胤見他們進來,隻看了晉奴一眼,晉奴便連忙帶宮人退了下去。


    兩人給蕭胤行了禮,蕭胤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了,快坐。”


    蕭韶看了桌邊一眼,“到了太後宮裏來,連茶也不給奉了?”


    蕭胤氣惱道:“現在還是喝茶的時候嗎?皇帝放走長平,便是放虎歸山,我早就知道皇帝她不會安分,沒想到她還真敢!”


    蕭韶麵上甚是沉穩,“她有什麽不敢,長平就算是一隻猛虎,先要咬的也不是她。今日隻要我提議追捕長平,或是問罪於她,便有人拿出先帝和祖宗規矩說事。”


    蕭胤眸光冷凝,道:“我當初就不該一時心軟放過了她,如今她回了雲州,怕是要報仇雪恨了。”


    蕭璟這才道:“依璟兒來看,如今最要緊的,便是將長平所說舅父害其生父之事解決,太後是天下男兒的表率,若是這樣的事真的有人信了,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蕭胤冷哼一聲,“如今都已經傳遍了,如何能澄清?”


    蕭韶忍不住埋怨一聲,“早年間我便勸過你,他畢竟也是蕭家人,做事要留餘地。”


    蕭胤怒極反笑,“蕭相這番話說的可真好啊!來人,送客!”


    蕭韶無奈道:“你……”


    蕭璟連忙勸住二人,“舅父,母親莫要惱怒,璟兒雖也不知此事該如何解,可卻記得,如今長平身邊那幾個親近的隨侍,有一人的父親在咱們蕭家做事,若是這個時候……”


    蕭璟的話沒有說完,可蕭胤卻是明白了,可以控製那人的父親,進一步逼迫,讓那人留在長平身邊為自己做事。


    蕭胤笑著道:“璟兒如今想的倒是更嚴密了一些。”


    蕭璟道:“舅父謬讚了,舅父平日裏所見都是大事,自然不會留意這些細枝末節之處。”


    ————————————————


    立政殿,玉林走進來稟道:“殿下,賢君他不肯離開,您還是不肯見他嗎?”


    蕭璟正看著手中的幾封信件,是他在宮外安插的眼線所傳,會定期向他匯報朝野之事,他淡淡道:“見他做什麽?他來立政殿,也無非就是那些爭風吃醋之事。如今朝中局勢都亂成什麽樣子了,他們倒好,絲毫不知收斂。”


    賢君在殿外又等了一個時辰,蕭璟才肯見他。


    第40章 嫉妒(下)   宋子非進殿後,向蕭璟恭敬……


    宋子非進殿後, 向蕭璟恭敬地行了禮,蕭璟將手邊的書信交予玉林收起,而後才命他起身, “坐吧。”


    宮人沏了茶送進來,擱在宋子非手邊, 而後便退了出去。


    宋子非本是一肚子的火氣, 可在立政殿外等了許久, 這火氣也消了, 如今隻剩下了怨氣,他端起那茶就飲,卻被燙到, 他又怨又惱,登時便向蕭璟訴了起來。


    “殿下,臣侍知道您掌管六宮, 平日裏甚忙, 本不該拿這樣的事來叨擾,可如今宮闈內的風氣, 臣侍是真的看不下去了,臣侍雖然入宮時間不如安卿昭卿他們早, 但品級在他們之上,安卿就不說了,昭卿雖平日裏對臣侍多有不滿,但宮中禮節卻不敢廢, 可如今這榮卿, 見了臣侍不僅不行禮,還冷言冷語,臣侍畢竟是君位, 他即便再得寵,也不能這般對臣侍不敬啊,殿下,如今他怕是連您都不看在眼裏了……”


    原來竟是為了薛跡,蕭璟十分頭疼,“他也並非是囂張跋扈之人,此事究竟還有何緣由?”


    宋子非張了張嘴,卻是不知該如何說。


    三個時辰前,薛跡被長寧召到紫宸殿去,陪著她一起用午膳,長寧知道他的性子,不喜同他人來往,她當初允了薛晗去永恩閣,也是怕他太過孤寂,想有個人陪著他說說話。這幾日為著長平的事,她白日裏沒怎麽有空閑來永恩閣。


    午膳過後,長寧又多留了他一會兒,可沒多久,佩蘭卻來道:“陛下,承恩侯求見。”


    長寧微怔,承恩侯阮婕是她父君的親姐姐,也是她的姑母,她繼位之後,雖封姑母為侯,可卻並無實權,隻是尊榮罷了。阮婕平日裏不怎麽進宮來,如今主動求見,倒讓她覺得有些奇怪。“去請進來吧。”


    薛跡便道:“既然陛下還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長寧拉住他的手,指了指內室,“朕前日裏得了一副畫,正想送給你,你自己去題幾個字吧,一會兒朕還要看。”


    薛跡知道這是她想留他的意思,便輕輕嗯了一聲,而後便往內室而去。宮人將那畫展開,薛跡瞧見那畫卻愣住了,這哪裏是她得來的,分明是她自己畫的,夜色低垂,畫中少年人獨自坐在廊亭之中,正吹著陶塤,她畫的是他,卻也不知是何時畫的,薛跡唇角微彎,宮人將筆墨備好,他提起筆來,卻又不知想寫什麽。


    他正思量著,便聽見殿中的聲音傳來,那人似乎有些激動,長寧正勸著她。薛跡握著筆,靜靜聽了一會兒。


    長寧勸道:“姑母為何行如此大禮?還是快快起來,有什麽話慢慢說便是。”


    阮婕被攙扶著坐下,道:“陛下,老臣從未求過陛下什麽,可如今卻有一事相求。”


    “姑母但說無妨。”


    阮婕即便身為皇帝的姑母,卻也從未借此給家族謀利,如今這事對她而言有些難以啟齒,她隻能厚著臉道:“陛下,小兒如今也到了議親的年齡。”


    長寧笑了笑,“原來是這事,衡表弟如今應該也有十七了吧,朕記得上次見他時,還是四年前朕剛登基之時。姑母放心,朕定會想著,幫表弟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


    阮婕卻未有喜色,反而更為憂愁,“陛下,老臣就不繞圈子了。”她忽而起身又要跪下,“陛下讓小兒進宮吧,不求什麽高位,隻要讓他留在陛下身邊即可。”


    長寧怔住,伸出去的手也停了下來,隻聽見內室一聲輕響,阮婕見長寧未直接答應,更覺丟臉,她本無追逐權勢之心,可家中正君卻是著了魔一般,非要讓她來宮中向長寧開口。


    她正君軟磨硬泡,更是帶著家中小兒一起求她,“如今君後無出,多少官員都送了自家兒子入宮往陛下麵前擠,為的還不就是將來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太女之父。廣選之時我便說了,讓你送衡兒去,陛下就算看在她父君的麵子上,也會善待衡兒,至少也會許個卿位,可你偏不肯,如今皇帝身邊又有了新寵,我們阮家身為陛下最親近的外戚,可又得到了什麽?”


    阮婕斥責道:“陛下就算要了衡兒,那也是抹於麵子,更何況陛下能登基,我們阮家又給了陛下什麽?如今我們什麽都不缺,你非要送兒子入宮作什麽?”


    阮衡卻道:“母親此言錯了,誰說我們阮家不能給陛下帶來好處?如今蕭家覬覦皇位,陛下苦蕭家久矣,可卻沒有辦法,未來太女的生父是誰便至關重要,我們阮家與陛下最為親近,若是這太女的生父是阮家人,那便是親上加親,陛下也可無後顧之憂啊!”


    阮正君更是勸道:“這個時候你可不能再存那些文人的迂腐,做什麽清流之人!”


    阮婕怎麽都不肯去,阮正君便以死相逼,阮衡更是道:“若是不能進宮,那我此生都不會嫁人!”


    阮婕也是沒了辦法,長寧而後將她扶起,“姑母,並非是朕不肯,隻是外人看著這宮中人華貴無比,可卻看不到宮中的波雲詭譎,讓表弟入宮來,並非是對他好,反而是害了他。朕便封他為明成縣君,會為他找個可托終身之人。”


    阮婕不好再說什麽,便謝了長寧的恩典,長寧著人將她送回府去。


    而後她往內室而來,見薛跡立在案前,緊抿著嘴唇,眸色幽暗,她走到薛跡近前,才發現他手中握著的那支毛筆被他折斷,而畫上依舊空無一字,她將那毛筆從他手中取出,卻見上麵帶著血跡,長寧連忙將他的手掰開,隻見筆杆斷折之處鋒利,刺‖進了他的手心之中,上麵還滲著血。


    長寧連忙讓人去請太醫來,可卻被薛跡拒絕了,“隻是小傷,並不礙事。”


    長寧將他手心中的木刺仔細挑出,而後又取出袖中的絹帕,給他仔細包紮好。


    “你若是不願讓別的太醫看,那便讓陳太醫去瞧瞧。”


    薛跡搖了搖頭,“臣侍無恙,陛下此刻正忙,臣侍就不多留了。”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陛下今夜還過來嗎?”


    長寧看著他,“今日是十五,我要去君後宮中。”


    薛跡捏緊了手心,他現在才覺得手心有些刺痛,一下一下,倒真是後知後覺,便如同他這個人一般,開始之時不覺長寧去其他宮中有什麽,那時他隻想得她一夕垂憐,可現在,她越是獨寵他,他越是不能忍受她離開的每一夜,他隻要想到她會解了衣衫同其他人肌膚相親,他便要發瘋,後宮中的男子尚且多不勝數,方才她的姑母還要送自己兒子入宮,又有一個人要來同他搶。


    “十五就不行嗎?”


    他明知她會有什麽樣的回答,卻還是堅持去問,長寧無奈地看著他,“不行,朕明日下了朝去看你。”


    薛跡忽而笑了,他近來身子總有些虛弱,臉色也有些蒼白,這笑容未達眼底,“他還會進宮的,對吧?”


    長寧知道他是在說阮衡,“朕已經許諾,要幫他另找歸宿。”


    薛跡卻幽幽道:“我知道他,以往在京都中見過,相貌生得極好,而且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


    長寧不知道為何他從獵場中回來,便變得這般敏感,“朕既然說了,那就不會更改。”


    薛跡沒再說什麽,慢慢轉過頭去,長寧又叫住他,“阿跡……”她取了殿中自己的鬥篷,給他披上。


    清明未至,如今仍有春寒,他最近也有些怕冷,薛跡任由她給自己係好鬥篷,長寧輕聲道:“不要多想。”


    薛跡點了點頭,便離開了紫宸殿,可他卻不想回自己宮中,宮人在他身後跟著他,見他走到玉涼池邊停住了,宮人互相望著,生怕他出了什麽事。


    ——————————————————


    賢君讓宮人端了自己宮中做的點心,帶著去了紫宸殿,可佩蘭卻出來告訴他,如今陛下正忙,不便相見。


    佩蘭是長寧身邊親近之人,她的話肯定就是長寧的意思,他也隻好失望而去。可剛走了沒幾步,便又問道:“那陛下今日午膳可按時吃了?不如女史將本宮帶來的這點心送進去,讓陛下嚐嚐。”


    佩蘭笑了笑,“賢君費心了,榮卿陪陛下用的午膳,賢君還是帶回去吧。”


    長寧不留他的東西,本是怕其他君卿效仿,都來紫宸殿打擾,可宋子非一聽長寧見了薛跡,卻不肯見他,臉色一黑,也不再多說,氣惱地離去,剛從玉涼池畔走過,便瞧見了那個讓他氣不打一處來的人。


    宮人勸道:“主子,咱們還是先回去吧。如今風大,仔細著了涼。”


    宋子非冷笑一聲,“既然有人不怕冷,那本宮又怕什麽,本宮偏要過去會會他。”


    宋子非走近,薛跡身邊宮人忙同他行禮,明明知道他過來了,可薛跡連頭也不回,宋子非見他這般傲慢無禮,咳了一聲,“榮卿,好大的架子啊!”


    第41章 從心   薛跡攏了攏身前鬥篷,卻是要離去……


    薛跡攏了攏身前鬥篷, 卻是要離去,“既然賢君喜歡這裏,那我就將這裏讓給你。”


    他如今言語之中毫無恭敬, 宋子非卻沒留意,隻緊緊盯著他身上披的那件鬥篷, 冷聲道:“如今宮中, 隻有帝後可著玄色, 即便是陛下寵你, 你也不能這般違逆規矩!逾製之罪,你可受得起?”


    薛跡的臉被湖邊的風吹的有些木然,他隻瞥了賢君一眼, 將手從鬥篷下伸出,賢君看他手上包繞著白色絹帕,絹帕上血跡透了出來, 他卻用另一隻手將它按住, 那血透的更多,薛跡額前碎發被風吹的散亂, 擋住了他一側眼角,可他上挑的眉眼帶著涼薄和譏誚, “我不知道什麽是逾製,我這手上的傷是陛下親自包紮的,我身上這鬥篷也是陛下親手披上的。”


    宋子非諷道:“你不過就是個媵侍出身,這般狂悖, 如今陛下將你捧得高, 可你就不怕哪一日跌下來,摔得也慘嗎?”


    他一步步走近,賢君忍不住退後一步, 又聽他輕笑一聲,道:“賢君還瞧不上我媵侍的出身,可我為媵侍之時,陛下就已經看過我的身體,後宮之中有許多媵侍,可陛下卻隻碰了我一個,若說逾製,在賢君看不到的地方可還多著呢。”


    賢君臉色頓紅,“你放肆!本宮身處君位,你是卿,今日本宮就好好管教你!”


    賢君身旁宮人都嚇了一跳,連忙攔住他,“主子息怒啊!”


    薛跡卻絲毫不怕,“賢君若要處罰,就請盡快,隻是我披著的是陛下的鬥篷,賢君動手時莫要弄壞了它。”


    賢君的手抖了抖,“你以為搬出陛下來,本宮就不敢罰你了嗎?宮中有尊卑有序,你以下犯上,本宮為何罰不得!”


    “賢君當然罰得了。”薛跡將手心的血痕給他看,“不過我隻是傷了手,陛下就心疼得不得了,賢君傷了我,自有陛下會來為我擦藥,我求之不得呢。”


    薛跡越往前,賢君越是往後退,到最後隻聽見薛跡嗤笑一聲,而後從他身邊走過去,像是在嘲諷他外強中幹,根本不敢對他怎樣。


    立政殿,賢君將此事道來,待提到那玄色鬥篷之時,蕭璟終於有了些反應,賢君道:“到底不是嫡出公子,上不得台麵,那樣的話竟也說得出口。殿下,臣侍知道自己以往任性妄為,如今已是處處小心,可若是被人騎到頭上還要忍耐的話,還不如撞死在牆上,也算留了氣節。”


    蕭璟皺著眉,“說那些氣話又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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