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瀠心點點頭,將手裏的轉科條交給他,然後在登記本上寫好姓名、年級、培訓單位和聯係方式。


    剛寫完,就聽教秘說了聲:“原來你叫許瀠心啊。”


    許瀠心聞言一愣,有點錯愕地看著他,“……老師,您認識我?”


    “別這麽見外,叫師兄就行。”


    對方一邊笑,一邊讓她看自己的胸牌,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她的問題。


    許瀠心沒有追問,看了一眼對方的名字,楊江,敏珠師姐早上剛提過的,她笑了一下,從善如流,“楊師兄好。”


    楊江點點頭,笑眯眯地對她道:“明天來再分老師,你現在先加一下群。”


    說著讓另一個規培生給她掃了一下科室教學群的二維碼。


    加好群之後,她就離開了辦公室,見她出去,楊江立刻扔了手裏的香蕉皮,跑到另一張椅子背後,推了一下正在敲病曆的人,“老張,剛才那個就是許瀠心,你見到了麽?”


    張丹點點頭,回頭壓低聲音說了句:“黑箱一下。”


    楊江衝他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在登記本上許瀠心的那一欄最後一個空格“帶教老師”處,寫下了張丹的名字。


    然後和他四目相對,奸笑一聲。


    許瀠心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交完轉科條後她出了神內科辦公室,原路返回,要搭電梯回自己科室。


    電梯門打開,卻看見一群提著飯盒出來的家屬後麵跟著個穿著藍色洗手服頭發濕漉漉的年輕人。


    他生得高,肩膀也寬,同一型號的洗手服穿在他身上也能很合身好看,手腕上帶著運動手表,一手拿著手機,另一手拿著一張窄窄的紙條。


    看見她站在門外,立刻便笑起來,和煦的笑臉像冬日裏的暖陽,又像春天拂麵而過的暖風,輕柔地落在許瀠心的心上。


    “瀠心。”


    他叫了聲她的名字,她的心情便霎時間雀躍起來,仰起頭,笑盈盈地看著他。


    “封師兄,你也來報到嗎?”


    封睿的目光落在她發頂的紅色蝴蝶結上,想起她以前的模樣,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他想到這裏,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許。


    “也?你的意思是你也要輪神內了?”


    “嗯嗯,七月到九月呢,你呢?”


    她終於問出這個問題了,雖然有點遲了,但好歹是問了呀。


    看著她亮晶晶的眼裏有期待一閃而過,封睿心頭像被羽毛輕掃,點點頭,“我也是。”


    許瀠心聞言又笑了起來,想說要是能同組就好了,但猶豫片刻,還是沒有講。


    而是平靜地問他:“你今天上手術?”


    封睿忽然間有點拿不準她剛才的期待是為什麽,或許隻是單純地想在一個陌生的科室遇到熟人,可以壯膽?


    他眨了眨眼,點點頭,“今天手術比較多。”


    許縈心聞言啊了聲,想說讓他注意休息,可是出口卻變成了:“這樣啊……辛苦辛苦。”


    說完又覺得懊悔,不知道為什麽每句話都言不由衷。


    封睿歎了口氣,說了句:“我先去交轉科條。”


    “……好的,再見。”


    他揮揮手,轉身大步流星地走開,許瀠心回頭,隻看見他濕了一大片的背,忽然間又想起大二那年的雨季。


    第2章 少女的心扉在下著瓢潑大雨的傍……


    許瀠心會讀醫,完全是因為高一那年家裏發生的一場意外。


    她的母親陳小漁女士年輕時夢想是當一名藝術家,但是她沒能如願,最後隻當了一名小學音樂老師,於是她將夢想放在了女兒許瀠心身上。


    為了培養出一個藝術家,她從小就把女兒送去學小提琴,從四五歲一直到初二,在她的嚴格要求下,許瀠心一路考到了小提琴九級。


    然後她忽然有一天提出:“媽媽,我想拉中提琴。”


    中提琴應該算是一個相對冷門的樂器,它的高音沒有小提琴高,低音沒有倍大提琴、大提琴低,音色太低調了,學的人也很少。


    陳女士為此猶豫了好些天,後來打聽到中提琴因為冷門,學的人少,所以藝考時會有優勢,便同意了,還誇獎女兒懂事。


    許瀠心見目的達成,便沒有告訴父母自己的真實想法。


    她想學中提琴,隻是因為不喜歡小提琴的高調,那種動聽到張揚的樂聲,讓她想到勾心鬥角的爭奪,就像在練習班上會為了爭奪老師目光的女生們。


    她待在那些張揚美麗的少男少女當中,總有種不自在的緊張和局促。


    而中提琴的柔美抒情,不爭不強,很適合她不溫不火的性格,能讓她放鬆下來。


    如果必須學一個樂器,那她為什麽不挑一個自己喜歡的呢?


    她以為人生已經被嚴厲的母親安排好,但沒想到高一下學期,母親忽然出了一場車禍。


    車禍很嚴重,母親的盆骨粉碎性骨折,顱骨骨折,連肋骨也斷了幾根,送去醫院後,許瀠心和父親在手術室外等了將近十個小時,好不容易平安出來,又進icu躺了幾天。


    在母親養病的那大半年裏,她適逢文理分科,原本要讀文科考音樂學院的許瀠心,第一次違背母親的意願選擇了理科,並且告訴家裏,“我想讀醫,我想當醫生。”


    而不是當什麽藝術家。


    陳女士詫異良久,覺得有什麽脫離了軌道,但是她更驚訝的是,她發現自己這次無法讓女兒改變主意,最終隻能妥協。


    也許因此發覺孩子已經長大到有自己的主意了,她不再督促許瀠心每天練琴,連上了很多年的興趣班也不再去,等她上大學,許父幹脆辭職,和陳女士一起回老家開農家樂度日。


    但許瀠心學到的東西終究沒有白費,考上容醫大之後,因為學校要求素質學分不修滿十二分不能畢業,又聽說學校的管弦樂團參加活動可以加素質學分,幹脆就進了樂團。


    因此認識比自己高一屆的封睿,他是樂團的鋼琴首席兼小提琴首席。


    第一次見麵,他就問了她的名字,然後笑眯眯地對她說:“許瀠心師妹,歡迎你加入我們管弦樂團。”


    那個時候,許瀠心第一次發現,原來有人能笑得這麽好看,如同山頂熠熠生輝的朗月,明亮過街角亮著的燈。


    他是當之無愧的校園男神,長相英俊,成績優異,既有卓越的音樂才能,還有組織和領導能力,是班長,還是當時找校青協的會長,牽頭辦的專門用來幫助困難同學的基金會也像模像樣,備受讚譽。


    他的身影活躍在各種比賽中,既有大學生醫學技能大賽,也有校園歌手比賽和田徑比賽,都拿過很好的名次。


    提起他所有人都讚不絕口,許瀠心不知道為什麽有人能這麽完美。


    他就像鋼琴或者小提琴,輕易就能成為舞台的焦點。


    喜歡上這樣的人很容易吧?每個女孩子的年少時光裏,都會有一個驚豔了時光的少年,他陽光開朗、自信友善,像太陽一樣溫暖著她的世界。


    那個時候的許瀠心很擔心自己會拖後腿,所以每每有時間,肯定會去練琴,於是便會碰上和她一樣的封睿。


    他明明彈得很好了,還來練習。真是努力啊,她總這樣鼓勵自己,你看,比你優秀的人都還在努力呢。


    大二那年的夏天,雨季格外漫長,也是六月,豐沛的雨水幾乎每天都會光顧這座城市,有天她忘了帶傘,一直到下午要回去了,雨也沒有停。


    她沒帶傘,室友們也出去過周末了,都不在寢室,她也不好意思麻煩其他不熟的同學。


    是封睿主動問她:“師妹,要不要順路送你回去?天要黑了哦。”


    傘不大,遮一個人還有被灑濕的風險,更何況兩個人,封睿一直將傘往她這邊傾斜,自己的半邊身子卻露在傘外。


    雨水嘩啦啦地往下澆,原本已經減小的雨勢在他們走到一半的時候又變大了,遠處還出現了閃電的白光,他們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


    一路上封睿都在小心翼翼地和她保持著距離,但傘下的空間就這麽大,再怎麽小心,也還是會碰到對方的肩膀。


    那是她離他最近的一次,空氣中除了雨水潮濕的濕氣,還有他身上類似薄荷的清香,又有點像想不起來是哪個牌子的糖果的味道。


    和彼此沉默的呼吸。


    誰都沒有說話,尷尬地一起往前走,直到回到宿舍區,他在最前麵的一棟樓,而她在最後一棟,於是他把傘留給她。


    “我要到了,這把傘留給你吧,小心點,別摔了。”


    他說完,將傘塞進她手裏,彎著腰就跑進了雨幕中。


    許瀠心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傘柄上好像還殘留著他手心的溫度,從她的掌心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師兄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啊,難怪這麽多人都喜歡他。


    少女的心扉在這樣下著瓢潑大雨的傍晚轟然開啟,她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一個耀眼的人,如同飛蛾戀慕著燈火,可是她又比飛蛾更膽小,隻敢遠遠地看著他。


    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年她坐在他常去的二食堂裏,找個靠門的地方坐下,左顧右盼,東張西望,一頓飯都吃不好,可是能看他一眼和他打聲招呼,都會很滿足。


    然後有一天他進來時,第一時間就往她這邊掃了一圈,四目相對時她一愣,立刻低下頭,心怦怦地跳得厲害,不知道自己的心事有沒有被發現。


    喜歡封睿這麽多年,對於他,許瀠心隻撒過一次謊,也隻勇敢過一次。


    騙他說傘弄丟了,他說沒關係,一把傘而已。她等了他好幾天,終於又在食堂見到他,她衝過去,對他說師兄你二戰一定會考上的,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就跑了。


    後來她準備考研,時常在圖書館遇見,怕打擾他複習,明明用同一張桌子,卻總不說話,難得說了,又都是問專業上的問題。


    好像隔著一層什麽,她永遠不能在他麵前自在起來。


    再後來,是封睿二戰考入一附院,師從神經外科著名專家曾廣清教授,而她就像上一年度的封睿,考研失利,失去升入本校讀研的機會,本來應該去外地參加其他學校的麵試,卻在最後關頭放棄,參加了一附院的規培考試,成功入選。


    她依舊想當一名好醫生,但在這個願望之外,她還多了一個貪念。


    她想再多看看他,這個光彩耀眼的意中人,她認識他時,他還是少年,可是一轉眼,他就成了青年,開始褪去青澀,比以前更加意氣風發。


    他會有很好的未來,會有很美麗的妻子,會家庭美滿事業得意,她也會,但他們的未來不會有彼此。


    許瀠心知道自己不該放棄讀研,現在競爭多激烈,好點兒的醫院招聘都研究生起步,本科畢業根本進不去,但她安慰自己,不要緊的,進不了三甲,二甲總行吧,家鄉的縣醫院總能考進去的,或者社區醫院,世界這麽大她不可能沒有一個容身之處。


    家裏對她的打算沒有意見,甚至很高興她能回來,“前天遇到你陳阿姨的老公,還記不記得?在縣醫院當醫保辦主任,我說你決定以後回來工作,他特別高興,說正需要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回來呢!”


    她聽了就直笑,心裏也覺得很滿意,你看,我就這樣多偷得了三年,順理成章。


    我知道我喜歡你,我也願意為了你,遇見更好的自己,然後讓你成為最美好的回憶,所以無論怎樣,我都很享受這場暗戀,而你不必知曉。


    “我要下班啦!”交完轉科條,許瀠心回到心內科辦公室,發現帶教已經走了,於是她也決定下夜班。


    一線的張師兄笑著對她說:“以後多回來看看我們啊。”


    她點點頭應好,在抽屜裏拿出自己放在科室的書本,毫不留戀的轉身走掉。


    她高興極了,明天,明天她就能天天都見到封師兄了,再也不用期待講座和食堂偶遇了!


    這下連討厭的值班都變得讓人期待起來。


    鬼知道一附院這麽大,規培生不僅要在本院輪轉,還要去分院輪轉啊,於是這兩年她和封睿總是錯開,沒有一次能撞上在同一個科室的。


    這次總算能碰上一回啦,想到這裏,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要飛出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問南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山有嘉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山有嘉卉並收藏不問南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