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屋子裏的幾人立刻站起來,完全沒有了剛才散亂的氛圍。


    “嗯。”沈岸點頭,隨後看向江有枝,“事情忙完了嗎?”


    他的態度太平常,江有枝覺得自己一口氣悶在棉花垛裏,怎麽也出不來。


    他的身邊站著一個颯爽的身影。


    “是剛才見過的同誌。”林犀認出了她,友善笑了笑,“我們今天隊裏開葷,國家請客吃飯,要不要一起?”


    這一屋子人,都在等著她說話。


    偏偏她通身的氣質,和軍營裏的完全不同。其實也沒錯,她是江家教養的女兒,學的又是油畫,放在軍營裏,就像是在石頭裏扔進了一顆雞蛋,怎麽裝怎麽不像。


    “不用了。”江有枝搖頭,“我今天是楊老的助理。”


    按理說,她是楊老先生的助理,所以晚飯也應該陪同。


    “真可惜。”林犀說。


    陳延徹對著沈岸擠眉弄眼,就差扯著嗓子喊,讓他留住三嫂了。


    然而沈岸隻是用錦布擦拭著自己的槍支,低著眉,整個人籠在光影裏,更顯得身材修長。


    他隻說了一句:“嗯,行。”


    當然事情不可能全如她想的這樣。


    楊老先生身體不適,他的私人護士把他先接走了,江有枝就不好再留下來吃飯,於是打了個車,自己回家了。


    她簡單給自己做了碗青菜麵,吃完了,又整理了一下今天記錄的資料,才收到沈岸的信息。


    【沈岸:吃完了嗎?我過來接你。】


    【江有枝:我沒在那邊。】


    【沈岸:在哪裏?我放假了。】


    他放假了。


    所以她就可以高高興興地去見他,像以前一樣,乖乖地等他回來,像是在邀寵。


    江有枝看著屏幕,藍瑩瑩的光投射在她的眼睛裏,穿過晶狀體,落入視網膜,然後匯入神經中樞。


    【沈岸:在家?】


    【江有枝:嗯。】


    沈岸提著大包小包來到龍城公寓的時候,江有枝已經洗好躺在床上了。


    “買的什麽東西?”江有枝探了探腦袋。


    “一些年貨,隊裏發的。”沈岸說。


    “那拿到我這裏幹嘛?”


    “不拿到你這兒,還能拿去哪兒?”沈岸製服還沒換,坐到床邊,連被子帶人裹著一起抱進懷裏,吻了吻她的頭發,“今天知道我在,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江有枝從鼻腔裏發出“哼”的一聲:“您是個大忙人。”


    沈岸歎:“哪兒門子這麽生氣,我哪回不是一有空就到你這兒來?”


    江有枝:“那你哪回不是為了幹那事?”


    “幹什麽事兒?”他說話的時候,呼吸就噴在她的耳邊,帶出窸窣癢意。


    江有枝往被子裏縮了縮,推了他一下,沈岸就起身去換衣服。


    他在她的公寓裏有換洗的衣服,洗完澡出來,去喝水的時候,看到廚房裏有中藥的殘渣。


    “生病了?”她窩在被子裏,隻露出一攤黑色的頭發,他隻好坐在床邊,問道。


    “沒,”她聲音有些沉沉的,“就是調理一下身體,不然醫生說,我很難生出寶寶。”


    沈岸低笑了一聲,動作很溫柔。


    “你別上來!”江有枝從被子裏鑽出來,“我被子沒洗。”


    沈岸有潔癖,比較輕微,但是嚴謹的人總是不允許自己的規則遭到破壞,比如說她的拖鞋,這會兒肯定又被規規矩矩擺好了。


    “我什麽時候嫌過你?”


    江有枝看著他,像是在試探:“我經期,弄床上了。”


    沈岸動作一頓。


    他站直身體,隨後往屋外走。


    江有枝縮起來,像一個小小的蠶蛹,心裏泛起一陣委屈。


    她沒來由地想起,以前自己經期的時候,總是不好意思告訴沈岸,每回都找借口躲過去。


    她宮寒,調養了那麽久還是不見好。以前溫錦書在的時候,總是會給她煮生薑紅糖水;後來簡曼來了,她就再也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


    江朔連她的生日都不記得,更別提關心她的身體了。


    就是在這段時間,她慢慢地,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


    其實也是年紀不大一小姑娘,每每遇到事情,她都設立起很高的防線。


    包括這次。


    包括每次。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有枝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沈岸回來了。


    “坐起來點兒,”他的聲音從被子外麵傳進來,有些不大真實,“小枝。”


    江有枝探出一個腦袋,聲音糯糯:“啊?”


    “喝點兒紅糖水,”沈岸把杯子放到床頭櫃上,扶著她坐起來,“中藥喝了,不見好麽?”


    “沒。”江有枝搖頭,也不知道自己說個“沒”是代表什麽意思。


    沈岸微歎了口氣,像是在輕哄:“止痛片不要吃了,好不好?”


    “醫生說,吃止痛片沒有什麽問題。”江有枝沒想到他會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但嘴上還是倔。


    沈岸坐在床邊,手搭在她杯子上。


    “你要是痛了,我幫你揉肚子。”


    江有枝抓起他的手,在他手腕的地方狠狠咬了一口。


    “嘶——你屬狗的?”沈岸吃痛。


    江有枝憤憤然,放開他的手,把紅糖水“咕咚咕咚”喝進去。


    “慢點,喝這麽急。”沈岸拍拍她的背,好像在給貓咪順毛。


    一杯紅糖水喝下去,江有枝可能真的喝猛了,開始一下一下打嗝。


    “又沒人跟你搶。”沈岸失笑。


    江有枝憋著一肚子委屈,隻能似嬌似嗔地瞪他一眼。


    京都的天氣也太冷了,衣服不能往外晾;貓兒躲到剛停下來的汽車底下,找尋發動機餘留的暖意;牆角凍死了一棵小樹,根還沒紮進泥土裏,就這麽在凜冽的嚴冬失去了生機。


    可是公寓裏開著暖氣和地暖,空氣也融融和和,還留了些紅糖的甜香。


    很久沒有嚐到紅糖水的味道了。


    ——估計是因為沒有生薑。


    ——肯定是因為沒有生薑,所以比記憶裏的要甜一點。


    第10章 江岸10   沒想到今年京都那麽冷……


    雪沒有完全融化。


    可是京都又下了一場雪,洋洋灑灑,飛上了高樓簷閣,把北京城的街口小巷渲染得哀哀戚戚。江有枝每回提起畫筆,總是不知道該如何在一片如雪般的畫紙般落下第一筆。


    顏料盤上一格一格,清晰明了劃分出冷灰、暖灰、深褐、赭石;都是偏暗調的顏色,隻有中心一抹朱紅添去一點亮色。


    這一點亮逐漸模糊,幻化成街巷磚瓦旁淩寒探出的一枝梅。


    嶙峋枝幹隨風搖晃,勾住過去一輛單車上少年的衣角,帶過一串清脆作響的鈴聲。


    鈴聲中,夾雜著老手藝人或輕或柔,節奏輕快、語調綿長的吆喝。


    吆喝聲在耳邊嘈雜,最後變成溫錦書俯身,在耳畔溫柔的語調。


    “小枝,糖葫蘆隻能吃一串兒,山楂還是聖女果的,你隻能選一樣哦。”


    她說話的時候,好像又有一輛單車飛馳過去,輪胎與地麵摩擦,劃出刺耳的一響。


    江有枝使勁甩了甩腦袋,仿佛就在這刹那,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一切都恢複成了本來的樣子。


    空蕩蕩的畫室,旁邊的落地窗外,連落雪聲也聽不見。


    明明是一間擺著昂貴雕塑、布置風格典雅的畫室,此刻卻逼仄得讓人心頭一懸。


    “咪嗚——”


    這聲軟懶的貓叫聲劃破闃靜。


    江有枝把畫筆放好,環顧四周,才發現窗台上,有隻毛絨絨的耳朵動了動,它的爪子抬起來扒了下窗戶,留下一個梅花似的印子,接著身子微微起來,露出一雙碧藍色的眼。


    一隻貓。


    這裏是龍城公寓頂層,卻忽然出現一隻貓咪。江有枝心裏疑惑,卻還是忍不住走過去。


    貓咪看到她,似乎受驚了似的,連忙趴下。


    外麵的氣溫將近零下,它看起來很冷,或許是因為害怕,一直打哆嗦。


    窗戶開了一道縫隙,也許它很喜歡透出的暖氣,朝著這條縫裏“喵喵”叫喚。


    江有枝的目光從自己家的窗台延伸到旁邊的暖氣管道上,又看到一個很狹窄的修飾性作用的平台,一直延伸到樓下。


    所以,可能是鄰居家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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