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薈抬手擦了擦阿臻的眼角。


    回去的路上,經過一處假山,明薈聽到有丫鬟在竊竊私語。


    “九小姐又病了,這一冬天她們院子裏是不是天天熬藥來著?”


    “大概活不過去今年。”另一名丫鬟道,“你看九小姐那張臉,尋常人誰長這樣?好看的不像人,我覺得九小姐是童子命,天上的童女下凡,不等活到出嫁就要回天上去了。”


    “太太還想給九小姐找個不錯人家呢,就她這幅病歪歪的樣子,哪個敢娶啊,娶回去也伺候不起,冬天一個月用幾十斤炭,還要每天喝藥,豪門貴族不會娶她當主母,尋常人家肯定難養活……”


    明薈細眉挑了挑:“你們在胡說八道什麽?!都給我過來!”


    兩名丫鬟聽到明薈的聲音,幾乎被嚇得魂飛魄散,趕緊跪了下來。


    明薈道:“誰準你們背地裏議論主子的?自己掌自己嘴巴,掌到本小姐高興為止。”


    巴掌落在臉上的聲音不絕於耳,好不容易等明薈消氣了,這兩人的臉也腫成了饅頭。


    明薈其實也清楚,明臻的身體弱到藥石罔醫,如果大夫真的都能將所有的病人治好,京城裏早就人滿為患了。


    她時常聽家裏姨娘提起明臻的母親,尤其是這次明臻回來之後,大多都在感歎,明臻的生母白氏美得如妖,不似人間之物,正是因為太過脫俗,所以才會早早離世。


    年底朝中事務繁忙,明義雄和家裏幾個公子都在行宮,已經很久沒有著家了。


    安國公夫人羅氏也心急如焚。


    明臻不是她生的,她其實並沒有太在意這孩子是好是壞,是死是活,就算明薈和明臻玩的好,她也不可能直接就把明臻當成自己孩子。


    但是,明臻什麽時候出事,都不能這個時候出事。


    明義雄不在家,假如明臻有個三長兩短,說不定明義雄以為自己這個主母不合格,沒有看好家裏的孩子。


    這麽多年,羅氏唯一要做到的便是成為一名合格的國公夫人,讓丈夫滿意,讓妾室敬畏,讓子女服從,她不允許自己出一點點的差錯。


    明薈回來了,羅氏便把她叫過來商量。


    羅氏頭疼得很:“阿臻出生時就不足月,你爹將她送莊子裏,一是覺得清淨,二來不會受到後院人的謀害。我前天就請太醫看了,太醫說她狀況很不好。”


    明薈眼皮子跳了跳。


    羅氏無奈的搖頭:“隻希望祁庭不是你爹這樣多情花心的,以後不要給你出這麽多難題,咱們這樣的人家,真比不上你四姐、五姐小門小戶的省心。”


    這些年她麵臨的事情太多了,先是姨娘之間爭風吃醋,這幾年又是一大堆不屬於自己的孩子的婚嫁,頭發都白了一些。


    “剛剛餘竹來找我,說鄉下清淨,阿臻住慣了,所以回來才頻頻生病。之後讓餘竹再帶她回去養一陣子,你別給我鬧事添亂子。”


    明薈並不大希望明臻離開,但是,聽了羅氏一番話,她也不得不點了點頭:“是。”


    羅氏因為早年被姨娘算計滑胎,膝下沒有兒子,隻有明薈一個女兒,她歎了口氣:“以後收斂一些吧,你沒有親哥哥親弟弟依靠,爹娘不在了,就怕你這猴兒一樣的性子被祁家人刁難,因為秦王被封太子的緣故,康王府的身份抬得更高了,異母兄弟哪個敢為了你得罪他們。”


    ······


    溫泉水滑洗凝脂。


    明臻在溫泉裏泡著,恍恍惚惚回了神。


    她其實已經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離開安國公府的。


    墨發濕噠噠的往下淌著水,說不清楚是汗還是水,因為溫度實在太高。


    男人從身後緊緊摟著她,明臻被摟得不太舒服,她甚至覺得自己身上被勒出了印子,因而抬手按住對方的手腕,輕輕嚶嚀:“疼……”


    後頸被親了親,明臻覺著不大舒服,但她實在沒有太多力氣掙紮,隻能倚靠著男人壁壘分明的胸膛,讓人擁抱她。


    祁崇道:“醒了?”


    明臻眨了眨眼:“我怎麽在這裏呀?這裏是哪裏?”


    “行宮。”祁崇覺得明臻就是自己的冤親債主,索自己命來的,他在明臻細膩後頸上磨了磨牙,“你又病了。”


    大概他最近罪孽太多,手中沾血太多,卻報到了明臻頭上。上蒼知道他最珍視的是什麽,哪裏是軟肋,刀子就往哪裏紮。


    第75章 明臻靠在祁崇肩膀上


    祁崇其實並不明白, 為什麽單單他的阿臻如此孱弱,似乎隨時都可能離他而去。


    但他又明白,有些事情有些人, 注定無法屬於自己。


    太過美好的事物就像是一場夢,美夢注定不屬於他, 屬於他的都是刀光血影,是森森白骨。曾經有過十年,已經是很幸運的事情。


    但他卻貪心的想要長留。


    男人的手臂緊緊摟著明臻的肩膀, 衣物完全被水打濕,貼在了身上, 他的手臂線條分明,肌肉十分明顯,和明臻相比, 毫無疑問,他是強大且完美的。


    隻可惜,他的強盛難以分她半點, 隻能用權勢一點點、一點點的吊著她的命而已。


    原本以為虞懷風會有解救的方法,畢竟當年薑斕是中了霽朝的毒, 而薑斕又是虞懷風的母親,他或許知道如何拯救明臻。


    卻還是令人失望了。


    明臻也沒有推開祁崇, 因為她很快又困了, 身體溫度很高, 想要找一個支點休息一段時間。


    溫泉水靜靜的注入, 這是活水,行宮最好的一處泉,祁崇新讓人修繕,連皇帝和皇後都用不了。


    今年雪尤其多, 有幾個地方都鬧了雪災,外麵冰天雪地,沒有一處不是白茫茫的。


    溫泉旁生長著美人蕉,寬大碧綠的翠葉,其間吐露著一點豔紅。


    人趴在自己懷中,臉頰貼著肩膀,呼吸特別清淺。祁崇的手按在了明臻的腰上,這樣柔軟一段腰身。


    她穿著很輕薄的紗衣,被水浸透後便貼著身子,隱約可見其下雪白的肌膚,就像是羊脂白玉細細雕琢出來的一般——不,沒有師傅可以雕琢出如此完美的身形。


    祁崇見她又睡,手指勾了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別睡,看看孤。”


    明臻於是便睜開眼睛,她眼神略有些渙散:“殿下,我好困。”


    祁崇把人從水裏抱出來,裹在雪白的毯子裏,明臻整個人被嚴嚴實實的包裹,露出一張小臉出來。


    祁崇道:“身體好些了?”


    明臻“嗯”了一聲:“殿下抱抱阿臻。”


    祁崇把她抱起來,小姑娘親他一口:“好些了。”


    祁崇捏了捏她的小臉:“淘氣。”


    明臻摟著他笑,一名暗衛突然過來,在祁崇耳旁講了幾句。祁崇把人交給李福:“伺候好她,孤等下就回來。”


    等人走了,李福給明臻擦著頭發:“殿下現在成了太子,皇帝又病了,事情自然比之前要多些。”


    明臻點了點頭,又咳嗽幾聲,她入冬以來就一直咳嗽,呼吸困難,覺得口中腥甜,明臻用帕子擦了擦。


    不出一刻鍾,明臻頭發還未擦幹,外麵又有人來。


    李福有些不耐煩:“都這麽晚了,還來打擾殿下,是誰呐?”


    小太監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李福把棉布給了天琴:“你好好照顧姑娘,姑娘,奴才出去一下。”


    明臻點了點頭。


    天琴將明臻的頭發一點一點擦幹,房間裏太暖,頭發幹得也快,她拿了玫瑰油從發絲到發尾給明臻塗抹,擦頭發的香油是用玫瑰、桂花、薔薇、牡丹、檀香多種精油混合,香氣並不熏人,淡淡的,滲進發絲裏,因為花汁裏蒸出來的,一點都不油膩,反而讓發絲更加烏黑柔順,洗發前用一次,洗發後用一次,玫瑰油用得很快。


    新夜道:“今年是被別人拿走了麽?快要用完了。”


    天琴搖了搖頭:“去年有蟲災,花都被蟲子咬了,進貢來的沒多少,所有的都送到姑娘這裏,皇宮都沒有。”


    因為被照顧得好,明臻頭發這麽長,沒有一根燥亂的。秦王府價值連城的事物不少,若說最珍貴也最燒銀子的,大概便是明臻了。可不是冬天幾十斤炭,幾碗藥便能養活的。


    明臻發絲已幹,柔柔的從肩頭垂落下來,絲緞一般光滑,她瞧了一下四周:“這個燈拿過來給我看看。”


    天琴把一旁的琉璃盞拿了給明臻玩,明臻又咳嗽了幾聲,她咳嗽得實在厲害,天琴忙拍了拍她的背給她順氣。


    外麵李福還在和人講話。


    他如今的態度不像過去那般謙卑,過去景蘭長公主仗著有皇帝的偏愛任性妄為,現在天下換了主子,祁崇現在雖然還沒有皇帝的名號,卻有了皇帝的權力,李福的腰板也瞬間硬了起來。


    他冷冷道:“長公主回去罷,太子殿下正和靖王殿下議事,如今不在這裏。”


    景蘭長公主冷哼一聲:“不過是個狗奴才,給本宮閃開!本宮今晚就要見到祁崇。”


    李福突然笑了一聲:“今時不同往日,長公主還是不要這麽傲氣,太子殿下雖然不在裏麵,太子寵姬卻在裏麵,驚嚇了這位小貴人,隻怕蘇家不止流放那麽簡單。”


    長公主景蘭一直都受到皇帝的偏愛,因而她也簇擁皇帝,聽從皇帝。前些年皇帝屬意祁延,景蘭的駙馬原本和宇文家交好,一看皇帝的態度,自此之後便依靠楚家,因為有皇帝和楚家兩座靠山,景蘭和駙馬沒少惹出事情來。


    去年景蘭便強奪了一名十五六歲的美少年進府,她的年齡比少年的母親都大,少年不堪受辱便跳井,景蘭以為對方是嫌棄自己年老色衰,一怒之下滅了少年滿門。


    祁崇成為太子之後,楚氏一黨人人自危,駙馬也受到了不少委屈。昨天駙馬喝醉了酒,言語得罪了祁崇,當下便被誅殺。駙馬被殺,景蘭不算太心疼,但她心疼自己與駙馬共同的利益。


    而且,景蘭與駙馬還有幾個孩子,這些孩子雖然不成器,但都是她生的,她也心疼,不想因為自己和駙馬的過失,連累孩子被流放。


    虎落平陽被犬欺,景蘭從前隻聽說朝堂上有頭有臉的大臣在祁崇的宦官麵前都得低三下四,眼下自己也不得不低下頭。


    她咬了咬牙道:“我皇兄還沒死呢,祁崇就敢這麽對我,他真的不怕皇兄醒來廢了他的太子之位?”


    李福笑了一聲。


    景蘭長公主一心隻在玩樂,對朝堂上的事情了解不多,還真以為皇帝還是曾經那個說一不二的皇帝。


    李福伸手送人:“那公主就回去日日燒香拜佛,祈禱陛下快快醒來吧。太子殿下仁孝,也希望陛下早點痊愈。”


    景蘭長公主一把將李福推倒在地。李福猝不及防,他也不知道長公主的力氣居然如此大,後腦勺著地之後,磕在漢白玉地麵上“砰”得一聲響,小太監趕緊都來扶他,景蘭長公主趁機闖了進去。


    “太子?太子!你出來一下,”景蘭長公主道,“是姑姑啊,你小時候姑姑還抱過你。”


    繞過屏風,並未見祁崇在裏麵,隻見一名異常絕美的少女側躺在榻上,纖纖玉手拿著一隻漂亮的琉璃盞在玩,旁邊有兩名美貌婢女在給她捶腿。


    外邊冰天雪地,暖閣裏麵卻很溫暖,甚至還有幾盆鮮活的蘭草在開花,團扇大小的金星雪浪牡丹插在花瓶中。


    少女似乎帶著病氣,如墨長發繚繞周身,雪白的麵孔上未施脂粉,眉眼卻很鮮明昳麗,勾魂奪魄,她懨懨的抬眸:“你是誰?殿下有事出去啦。”


    景蘭長公主閉上眼睛。


    她已經得罪李福,祁崇對她又沒有什麽情感,之後再想見到祁崇已經不可能。


    她歎氣道:“祁崇這個劊子手,斬了我丈夫的頭,還要流放我的孩子,不到一個月,京城都要流血成災,到處都是他殺的人。”


    明臻的手一晃,琉璃盞落在了地上。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琉璃盞在地上孤零零的轉了幾下,碎成了無數片。


    景蘭長公主心情激憤,指著明臻詛咒道:“你現在所穿一針一線,都沾著人血,人都是祁崇這個冷血無情的家夥殺的,罪孽也會降到你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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