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趙清兒陡然驚醒,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秀美絕倫的臉龐,飽滿盈潤的額,眉心處有顆殷紅的痣。這不正是廟裏受萬民朝奉、寶相莊嚴慈善的觀音大士嗎?難道她已經死了,魂魄來到了觀音大士座前?


    趙清兒不覺閉上眼,暗暗向觀音大士祈求,能讓她和父母在陰間一家團圓。突地,她聽到耳畔傳來輕輕的呼吸聲,不覺心疑:難道神仙也要呼吸嗎?還是聽錯了?


    她再次睜開眼睛,定目而視,這玉雕觀音大士真的好漂亮,可是那呼吸聲卻又如此清晰真切,忍不住抬手去試,真的有在呼吸耶!


    她不禁凝目細看,那盈潤如玉般的膚、挺直的鼻、豐潤又嫣粉的唇、又長又密又翹的睫毛、黑而漂亮的眉、眉梢還微微向上飛揚……


    微微向上飛揚?趙清兒不由一愣!更尋思了起來,從沒見過眉梢上揚的觀音大士呀,思索間,目光不由往下移動,然後定視在那咽喉處的突起——


    不……不會吧?不、不,別慌、別慌,或許這不是那麽的準確,心念轉動間忍不住伸手朝他胸前摸去,好平!是男人!


    趙清兒這一驚非同小可,猶如蝦子避敵般蹦地倏然彈身坐起,這一嚇才完全清醒,也才看清了所處的地方。眼眸上看是床頂,下視是被窩,前移是男人,再前麵是垂放的床帳,回視發現自己穿著一件男人的短內衣,更發現那用來纏綁女性胸部特征的布條,不知何時已被人給解開了。


    她本能地雙手互抱掩胸,差點就驚呼了起來。難道她已被這個男人給……霎時間,兩顆哀傷的淚珠已隨這想法沿腮滾下,不過——身體似乎沒有任何的異樣感覺,尤其是那個地方。


    趙清兒回神鎮定心神,開始回想昨晚所發生的事,不自覺伸手摸向左肩的傷口。咦?有人幫她包紮醫治了,也似痊愈了,而且精、氣、神也比以前更加的充沛。


    這時,沉睡中的南宮靖緩緩地睜開眼睛,晶黑的眼眸微微左移睇了她眼,慢慢地坐了起來,轉首凝看著她。


    幾乎是出於一種本能反應,趙清兒立刻挪身退至離他最遠的床角,一手還緊緊地護著胸部,卻也驚豔於這世上竟有如此俊美無儔的男人。


    南宮靖麵無表情地凝看她,眨了幾次眼後才似完全清醒,開口說:“你肩上的傷我已幫你敷上‘合肌散’,過兩天等傷痂脫落,就完全看不出傷痕了。你失血不少,我也喂你吃了顆‘回魂丹’,幫你補回失去的元氣。至於困擾著你的病疾,趁我現在還想當好人的時候,就動個舉手之勞幫你做個解決。”語畢,係起一邊的床帳,掀被下床去拿用具和藥物。


    病疾?她好端端,健康得很,哪來什麽難以醫治的病呢?趙清兒是一頭的霧水。


    未久,南宮靖回到床邊,將一個長形木盒放在被上。


    趙清兒不知他想做什麽,隻見木盒裏有一大一小兩支瓷瓶,略小的瓷瓶胖底,瓶身細長,另還有支長針,和一柄看似鋒利無比的小匕首。


    他……他到底想要幹什麽?趙清兒不覺盯著那柄小匕首,想殺了她嗎?


    “你胸前那兩個大肉瘤是累贅吧?我替你割除了了事。你盡管放心,我手上有上好的刀傷藥,保證不會讓你失血太多;這把小匕首是千年寒鐵所鑄,可切金、斷玉、削鐵,隻要一眨眼就可替你解決了困擾,不過——”


    說到這裏,南宮靖略作停頓,拿來那根約四寸長的長針,又取來那細瘦瓷瓶。“這是蠍子的毒液,一小滴就可讓一隻大水牛動彈不得。為避免讓你太疼痛,我用這毒液在你那兩顆大肉瘤上紮一針,這樣割除時就完全不痛了。”說完就欲拔開瓶塞。


    天……天哪!她沒聽錯吧?這家夥竟要把她胸前的“肉瘤”割除?趙清兒嚇得麵色如土,雙手死命地抱住胸前,無限驚恐地說:“你……你……我……我是個女人,胸部本來就是長成這樣子啊——”


    南宮靖愕然,凝著她片刻才微皺著眉問:“你說,你是女人?”


    趙清兒點頭如搗蒜。


    南宮靖眉頭皺得更深,又問:“你說,女人的胸前都會長著兩顆大肉瘤?”


    趙清兒也顧不得羞直點頭,心中也同時納悶著:也許他還沒娶親,但一般人也應該了解女人和男人間的差異吧?


    南宮靖神情迷惘地看著她,心裏不免疑惑著:女人的胸部真的長成這樣嗎?


    趙清兒見他直勾勾地看著她,黑眸透著無限的懷疑,一股莫名的委屈感油然而生。想她珍守了十九年的清白女兒身,就這麽毀在他眼裏,而他竟然還不相信她是女的!


    想到委屈處,她不禁眼眶泛潮,脫口而出:“我不管啦!你看了我的身子,你就要娶我啦!”


    南宮靖神情又是一愣,不解地問:“為什麽?”


    “因為……因為……”趙清兒雙頰緋紅,輕咬下唇,一雙美眸直瞅著一臉迷惘的他。“因為除了丈夫,女人的身體是不可以隨便給人看的。”話落,羞怯地收回視線,嬌顏更為嫣酡。“你……你已經看了我的……所以自然就得娶我。”


    “是這樣嗎?”南宮靖自語一句,接著便說:“好吧,就娶你。”


    這——未免也太幹脆了吧?似乎連考慮都不用,這樣一來反而讓趙清兒遲疑了,弄不清他究竟是真想負責,還是隻是隨口搪塞而已。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嬌脆的問候:“少君,您起床了嗎?”


    南宮靖放下手中的長針和瓷瓶,回頭應了聲:“起來了。”


    咿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一前一後走進兩個侍女打扮、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女。身著蔥綠衣衫的憐香上前換洗臉水,穿著粉嫣衣衫的惜玉,則把手上托盤裏的清粥小菜擺上桌。


    兩侍女見他大清早就把藥盒擺在床上,心裏雖感奇怪,卻也懶得問。反正少君給的答案定然怪得超出人的想像,兩人已服侍他多年了,怎會不知他古怪的脾氣和個性呢。


    “少君,您請慢用。”


    兩侍女退出睡房,順手將房門關上。


    趙清兒極力往床的內角縮,連大氣都不敢稍喘,直至聽見關門聲才敢輕輕呼口氣。


    南宮靖轉身將藥盒收起,然後喚道:“下來漱漱口、洗把臉,吃早飯了。”


    不知是心裏作用還是怎麽地,趙清兒覺得他喚叫的語氣倒挺像招呼老婆的口吻,正好她也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遂挪身下床,並隨口問:“難道你一點都不好奇我怎麽會出現在你房裏嗎?”


    南宮靖聞言,立刻想起夢中那隻壓在他背上、翻不了身的大烏龜,便順意地隨口問:“你是怎麽進來的?”


    “我……”趙清兒怎能說出真正的目的呢,眼眸一轉,答非所問:“如果外人闖進這裏,你們都怎麽處置?”


    “故意闖入者,把他逮住處死,屍首丟到山溝裏喂野狼;不小心闖入者砍手、剁腳,再丟到山腳下,幸運的就被山樵、獵戶給救了,倒楣的就流血流到翹掉為止。”


    南宮靖轉過頭,冷淡地問:“你是哪一種?”


    趙清兒聽了,心底寒意直冒,更忍不住打個寒顫,支吾地說:“我……我是迷路的,我……走進一個山穀,山穀全是霧,我轉來轉去找不到回去的路,隻好一直走、一直走,就走到這裏了。”語畢不覺露出心虛的笑容,“這樣應該沒關係吧?”


    南宮靖注視她片刻後才說:“這裏是‘迷霧穀’,終年濃霧籠罩,通常這附近的山樵和獵戶是不大來這裏的。不過也有外地來的在‘迷霧穀’裏迷了路,然後走到南麵的斷崖,摔落那百丈高的深穀,成了一灘麵目全非的肉泥,你算是幸運的。”


    趙清兒聞言,嚇出了一身冷汗,原來這裏是“迷霧穀”,根本不是什麽“黑霧山”,自己不但搞錯了,還差點枉送了性命呢。


    南宮靖看著她問:“你到底要不要吃早飯呢?”


    趙清兒回神,看著他,心想:既然找錯了地方,總得再另想辦法,不過在這之前,還是得先填飽肚子才行,思畢點點頭。“要,當然要吃!”


    “那你先吃,我等會再吃。”


    南宮靖說話間,轉個身打開衣櫃,取出一件寶藍長衫穿上,也順道取出一件月白色長衫丟給她。


    趙清兒接住後也忙穿上,待看見桌上隻有一副碗筷,不覺雙頰微燙,呐呐地說:“那個……我……我不習慣和別人共用一副碗筷。”


    南宮靖邊扣衣扣,轉首看了她一眼。“我叫憐香再拿副碗筷來。”


    趙清兒聞言,心頭一跳!要是讓他叫侍女來,定然會露了行藏,若讓她們發現她就是昨晚的闖入者,小命肯定不保,遂忙出聲阻止:“等……等一下,這樣太麻煩了,你隨便找個可以盛東西的給我就行了。”


    南宮靖想了想,便拉開木櫃抽屜,取出一個研缽,回頭問:“這個可以嗎?”


    趙清兒點頭,伸手接過研缽,看了他眼,上前盛了粥、夾了菜,抓過湯匙轉個身,一溜煙地又躲回床鋪內角。


    南宮靖看得莫名其妙,上前問道:“你在幹什麽?”


    還用問!當然是躲藏啊。趙清兒隻得胡謅:“我都習慣這樣。”


    南宮靖不覺眉頭一皺,順手欲把另一邊的床帳係起。


    不意趙清兒卻急急地低語:“不要綁!我怕光,這樣暗暗的我才吃得下飯。”語畢朝他揮揮手。“不用管我了,你也快去吃吧。”


    南宮靖實在搞不懂她,便轉身走至桌邊坐下開始用餐。


    不一會,外頭傳來蹬蹬急登梯的腳步聲,接著是一陣急如驟雨的敲門聲,一個無限驚慌的男音喚叫:“少君,不好了!丹爐裏的血龍好像快要破爐逃出,您趕快來看看!”


    南宮靖聞言,放下碗筷推桌站起。“現在怎樣了?”


    門外之人答道:“席護法和弋護法正合力壓住爐蓋。”


    “我馬上就去。”


    開門聲後,一陣腳步聲漸遠,然後房間又恢複成原先的寧靜。


    趙清兒從床帳後偷偷地探出頭,又迅速縮了回去,因為南宮靖雖已離開房間,但沒關上房門。


    少君、丹爐、護法?少君是他的名字嗎?可是侍女好像也是這麽稱呼的,奴仆應該不會直呼主人的名字才對。那護法呢?難道這裏是武林中的什麽幫派?“迷霧穀”?父親在世時曾對她大略提過江南武林的各門派,記憶中並未曾聽過這個名字,還是這裏根本就是“黑霧山”,隻是他不敢承認這裏就是賊窩罷了?


    這時,外頭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奇怪,房門怎麽是開的?”


    “大概是煉藥房那邊出了什麽狀況,少君趕著去處理吧。”


    憐香和惜玉進房來,果真就看見碗中的稀飯吃不到兩口,筷子還擱在一旁呢。


    憐香見了忍不住叨念了起來:“少君也真是的,每次都不好好吃飯,老讓老爺子擔心。”


    惜玉本想也跟著附和,卻在看見小飯鍋裏所剩無幾的稀飯後,伸手拉拉姊姊的衣袖。“憐香,你看。”


    憐香看了看飯鍋,不覺轉憂為喜,和妹妹相視一眼,露出寬心的微笑,然後收拾殘肴退出房間,順手將房門關上。


    躲在床上的趙清兒,捧著研缽,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凝神靜聽直到腳步聲完全消失了,才輕輕地呼出口氣,小心翼翼地用湯匙把稀飯舀進口中。


    吃飽之後,趙清兒抱膝倚壁沉思。雖然他答應要娶她,但她真的要嫁他嗎?他會不會是仇人之子?若不小心愛上了他該怎麽辦?屆時她還會有報父仇的決心嗎?愈想愈心煩,也愈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趙清兒從睡夢中驚醒,本能地轉首四顧。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一低頭就看見那研缽裏堆滿了似座小山般的飯菜。已過中午了嗎?傾身向前偷偷探了眼,房間一如早上般安靜,他回來又出去了嗎?還替她盛了飯菜放在床上,而她竟這麽好睡,連他曾回來都渾然未覺。


    她端起那一大碗的飯菜,入手仍感微溫,趙清兒不禁歎了口氣,感覺像是被他偷養在屋裏的貓狗一樣;但落難至此也隻好忍耐了,再歎口氣,開始扒飯,嗯——老實說,他家的大廚手藝還挺不錯的,飯很香,菜美味。


    掌燈時分。


    南宮靖回到睡房,在桌邊的椅上坐下,倒了杯茶水啜了口,問道:“你要洗澡嗎?”


    床帳後探出一張嬌美的臉龐,輕答:“要。”


    “要就快去洗,洗澡水已經準備好了,晚飯還要半個時辰才會送來。”南宮靖說。


    趙清兒這段時間以來,都在仙霞嶺的山上轉來轉去,一直未能好好地洗一次澡,當然十分渴望,但想到他要禮讓她先洗,芳心不由怦怦直跳,不覺遲疑地問:“那……那你呢?”


    “等你洗好我再洗。”話落,南宮靖突然轉過身,“還是你要和我一起洗?”


    一起洗?開什麽玩笑!被他看見胸部已夠慘了,怎還能讓他全身看光光呢。趙清兒半是氣惱半是羞地下床,氣衝衝走至衣櫃前,打開衣櫃隨手抓出內衣和長衫,然後快步轉往後麵的洗澡間。臨出門前不忘回頭惡狠狠地鄭重叮嚀:“我警告你,不要跑來偷看,否則我……我就讓你吃不完兜著走!”話落便走了出去。


    莫名其妙,洗澡有什麽好看的?不過就是搓搓抹抹、衝衝水罷了,難道她有什麽特別的洗法嗎?南宮靖心裏疑惑,轉回頭飲盡杯中清茶,隻手托頷閉目沉思了起來。


    好一會,趙清兒身著一襲天青色長衫走了進來。“我洗好了,該你去洗了。”


    南宮靖回神,睜開眼睛放下手,起身打開衣櫃拿出換洗衣物,轉往後邊的洗澡間。


    趙清兒見他走了出去,不由心想:不如趁這個時候偷偷溜走吧,反正又還沒有夫妻之實,看在他替她醫傷的份上,讓他眼睛白占便宜的事就一筆勾銷。


    主意打定後,她悄步朝窗邊走去,探頭欲張望逃離路線時,卻看見那通往這裏的徑道上,有兩排成隊的勁裝大漢,人數約莫二十,朝這小樓方向走來。


    趙清兒本能地蹲下身躲藏,隻聽見下方傳來喝喚:“換班了!”


    隨後是一陣雜遝的腳步聲。


    “後院護衛交換結束!”


    未久,一個渾厚的嗓音亦說:“前院護衛也交換結束。”


    趙清兒好奇地偷偷探頭往下看,這不看不打緊,看了差點驚呼出聲!下方是兩列人數約莫四十人,一律碧青勁裝打扮的漢子,隨著前頭兩名身穿深藍的領頭而行,且每個人皆腳步輕盈,可見武功都不弱。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這棟不起眼得像座倉庫的小樓,需要這麽多的守衛?要從這裏溜出去簡直難如登天,難道他們已查知她就藏身在此,想把她圍困至死?


    “你怎麽了?”


    正好回到房間的南宮靖,見她站在窗邊,一臉的憂急,遂開口詢問。


    趙清兒回神,急忙離開窗邊,壓低聲量問:“外麵為什麽有那麽多的守衛,而且看起來個個武功都不弱呢?”


    “我怎麽知道他們派那麽多人要做什麽。”南宮靖用一種不甚了了,也不在意的口吻說:“反正又沒妨礙到我,他們高興就好。”


    “他們?”趙清兒聞言疑念漸生,難道她先前的猜測錯誤,遂問:“難道你不是此地的少主人?”


    “我?”南宮靖眸中閃過一絲愕然,睇了她眼,想了想說:“我隻是這‘翠吟樓’的主人,他們才是‘迷霧穀’的主人。”


    什麽意思?趙清兒小心地詢問:“你跟此地的主人究竟是什麽關係?”


    “這個……”南宮靖眉頭微皺,思索過後說:“論歲數他們比我大,論輩分他們比我小,這就好比老頭子娶了個年輕的小老婆,孫子的年紀比小兒子大,就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啊,老爹爹死了,他這個小兒子就被輩分小的侄子給軟禁了,還真是可憐哪!可是——他似乎也沒什麽不滿的,也或許是自知逃不出壞侄子的掌心,所以就得過且過……好可憐!真的好可憐!


    趙清兒不覺對他投以深深的同情,同時間也激起了她的俠義之心,抬手一拍他肩頭。“沒關係,你再多忍耐一會,我會替你想辦法的。”


    南宮靖聽了,大感不解。她要替他想什麽辦法?弄走“翠吟樓”四周的守衛嗎?那恐怕不容易吧?接著他想起了一件事。“我一直都忘了問,你有名字嗎?”


    一經他詢問,趙清兒也才想起,自己既未自報姓名也沒問他的名字,更想起這樣的她一早就說要嫁給人家,思及此,不由嬌顏染霞發燙,嬌羞地輕咬下唇,低答:“我姓趙,名叫清兒,你呢?”


    “複姓南宮,單名靖字。”


    這時,趙清兒聽見外頭傳來登梯的腳步聲,本能反應地趕快躲回床帳後。


    南宮靖正感奇怪之際,門外就傳來敲門聲,一個嬌脆的嗓音說:“少君,我們送晚飯來了。”


    南宮靖睇了床鋪一眼,應聲答:“進來。”


    房門推開,憐香和惜玉進來將晚飯擺上桌,當兩女欲退出時,南宮靖開口喚住她們:“你們等一下。”


    “少君有何吩咐?”兩女齊聲說。


    “我問你們一件事,女人的胸前是不是都長了兩顆大肉瘤?”南宮靖仔細回想那奇特的觸撫感覺。“摸起來軟軟的,還有一種奇特的彈性,是不是?”


    此話一出,憐香和惜玉皆驚得花容失色,下意識轉首看向對方,同聲問:“是你被摸了嗎?”


    接著又齊搖頭否認:“不,不是我!”


    說完,兩女相互楞看半晌,憐香靠上去輕問:“會不會是春燕她們被摸了?”


    惜玉斜睨著少君,用幾不可聞的音量答:“應該不是吧,否則煉藥房那麽多人,怎麽都沒人談論?”


    那到底是誰被摸了?這是姊妹倆此刻心中共同的疑問。


    此時,躲在床上的趙清兒是又驚又羞又氣!驚的是她不但被看而且還被摸!氣的是他竟把此事拿出來與人說,若不是怕泄露行藏,她真想衝出去揍他兩拳。


    “到底是不是?”南宮靖追問。


    姊妹互看一眼,憐香紅著臉點頭,“是啊,差不多是這樣。”


    “原來她真的不是有毛病呀。”南宮靖自喃,待看見姊妹倆那好奇的眼神,遂揮揮手,“你們可以出去了。”


    “是。”兩女依言退了出去。


    南宮靖待她們走遠,轉身就欲招呼趙清兒出來吃飯,不意才轉過身,就見一顆枕頭朝他飛來,更不偏不倚地砸他個正著。他本能地閉上眼,待睜開眼睛,麵前已佇立著滿麵怒意、嬌顏脹紅的趙清兒。


    “你……”趙清兒氣得渾身發抖,“你怎麽可以把這種事說給別人知道!”


    南宮靖撿起枕頭,拍了拍丟回床上,不解地問:“我說了什麽不能說的事嗎?我並沒有把你在我房間的事說出來呀。”


    “不……不是這件事啦!”


    南宮靖是更加的不解了。“那是什麽事?”


    “就是——就是——”趙清兒心裏雖氣,卻怎麽也無法明說道出,又見他一臉的不在乎,最後氣得脫口而出:“你怎麽可以把摸我胸部的事說給別人聽!”


    南宮靖總算有點明白了,卻不甚在意地說:“我怎麽知道這個不能說給別人聽?我還在想會不會是你弄錯了,因為我是男人,為了確認,隻好問憐香她們了。”


    原來他還在懷疑她是不是女人!趙清兒是氣得七竅生煙,開口罵道:“你的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啊?一般人都分得清男人和女人的!”


    南宮靖聞言卻問:“怎麽分?一般的女子都挽發髻、穿羅衫,你不但穿男裝,還纏布,而我又沒看過女人的身體,怎會知道女人的胸部都長著兩顆大肉瘤?”


    “這——”趙清兒被駁得啞口無言,片刻才又說:“就算這樣,用看……看的也看得出來。”


    南宮靖看著她問:“怎麽看?”


    “首先——”趙清兒想了想,“就是看她有沒有穿耳洞。”


    不意,南宮靖聽了卻是眉頭一皺,抬手撥開兩鬢的發露出雙耳,“我也穿了耳洞,難道我是女人?”


    趙清兒見了,霎時傻眼!怎麽也料不到他竟是那個例外,遂輕咳一聲,“這……這當然也有例外的。”


    待見他瞅著她直瞧,似在說:看吧,連你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女人了吧。趙清兒秀眸一轉,輕咬下唇,“再……再來就是看胸部……”


    南宮靖聞言,目光下移,端詳了好半晌,除了看起來好像肉肉多了點外,實在看不出有多大的不同,不覺眉心微蹙。“我看不出有多大的不同。”


    他是在諷刺她的胸部不夠看嗎?她自覺雖比上不足,但比下卻綽綽有餘了。趙清兒當下惱羞成怒,氣得拿過研缽把桌上好吃的全夾進缽裏,轉身就躲回床上,再也不理他了。


    南宮靖很是莫名其妙,見她又躲回床帳後,遂逕自坐下開始吃飯。


    晚飯過後,南宮靖坐在桌邊凝神看書。


    趙清兒抱膝坐在床的內角,凝著那映在床帳上的身影,隨著時間愈晚,一顆芳心更加忐忑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透過床帳的投影,她看見南宮靖站了起來,開始動手脫外衣,接著將油燈撚小,轉身朝床鋪走來,他每走近一步,趙清兒的心跳就加快不少。


    南宮靖走至床邊,轉身坐下,脫去腳上的靴,解開係繩,上床躺下睡平,拉上被子蓋上,就欲閉眼睡覺;隨著一個不經意的轉眸,才看見縮在床角的她。於是,他又坐起看著她。“床很大,你可以一起睡啊。”


    一……一起睡?!趙清兒隻覺得一顆心狂跳得幾乎從口中竄出,忙搖手說:“不……不用了!我……我習慣坐著睡,你睡就好,你睡就好!”


    南宮靖注視她片刻又躺了下去,反正在這“迷霧穀”,多的是坐著睡的人,遂拉上被子閉眼進入夢鄉。


    不到半刻鍾,趙清兒就聽到均勻的呼吸聲,顯示他已入睡。楞看了好一會兒,心中有種不知是氣還是放心的莫名情緒。一個正常的男人,會在和一個年輕姑娘同床時,睡得如此自在、安適,好像她根本就像是這床鋪的一部分般?


    趙清兒不得不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有問題呀,可是看不出他像白癡的樣子,抑或——他根本就是個對女人不感興趣的斷袖……她實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一整夜,趙清兒都不得安眠,總是醒醒又睡睡,不是因為坐著不好睡,而是怕他夜半深更之時突然有所不軌。可是啊,整夜下來,他睡得像個死人般,連翻個身都不曾,害她白擔心一整晚。


    遠方的天邊泛起了一片魚肚白,趙清兒隱約中聽到了破曉的第一聲雞啼,她隻覺得眼皮沉重得不得了,意識就像搭小船般晃呀晃、蕩呀蕩的,好舒服呀。


    窗外,雞鳴一聲又一聲,公雞們似在比比看誰的嗓門大、中氣足,晨曦伴著雞鳴聲從窗紙透入房內。


    南宮靖的意識從淺睡中蘇醒過來,睜開眼睛慢慢坐起,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那倚坐而睡的人兒;見她雙唇微啟,呼吸均勻,似睡得十分香甜,唇邊不自覺漾開抹微笑,爬過去輕輕拉起被子覆在她身上,然後悄悄地下床。


    一轉眼,匆匆數日已過。


    趙清兒卻隻能鎮日抱膝縮坐在床鋪的內角,時而冥思時而打盹,吃飽睡足,精神充沛得不得了,卻跨不出這床鋪一小步。


    因為每天坐著睡不怎麽舒服,於是兩天前開始,她放大膽量平躺下來,與他同睡。結果不要說是不軌了,連多看她一眼也不曾,他總是躺下來,拉上被子閉了眼就一覺到天明,害她愈來愈疑心他是否不正常。


    她也不敢妄想要逃出這裏。南宮靖曾說過,故意闖入者唯死路一條,不小心闖入者也要被剁手砍腳,而這小樓四周又布有四十多名守衛,她自知一身所學登不了大雅之堂,比所謂的三腳貓功夫還好上一點點罷了。


    唉!難道她真的隻能當個被他養在床鋪上的人形寵物?


    正當此時,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外頭傳來,趙清兒立即屏氣放輕呼吸。


    咿呀一聲,房門被推開,憐香手捧一疊衣服走了進來,跟隨在後的惜玉托盤上是一壺茶水。


    “少君最近胃口很好呢,每一餐的飯菜幾乎都吃光光,看樣子過些時候,一定能多長些肉出來。等老爺子回來,看到少君白白胖胖的模樣,一定會高興得不得了。”惜玉將托盤裏的茶水端上桌,把原本桌上的茶水換回托盤裏。


    “是啊。”憐香過去打開衣櫃,把洗淨曬幹的衣服放了進去。“不過有點奇怪就是了,少君為什麽一天要換兩套衣服?”


    “也許是煉藥房太熱了,少君流了許多汗,才多換一套衣服的。”惜玉說。


    “也許吧。”憐香稍稍將衣櫃整理一下。


    這時,惜玉不覺把目光投向那一邊係綁一邊卻垂放的床帳,似自語般說:“真不知少君為何要把床帳垂放一邊。”


    床鋪裏的趙清兒聞言,心頭咚地一跳!


    憐香轉首看了一眼,“別管了,少君高興就好。”


    “說得也是。”


    說完,兩女又相偕退出睡房。


    當腳步聲逐漸遠去後,趙清兒才敢偷偷從床帳後探出臉來。從兩侍女的對話聽來,南宮靖的老父親好像還活著,家裏的人對他也滿寬縱的;可是想不通的是,為什麽小樓的四周要布下重重的守衛?


    翌日正午,憐香和惜玉送來午餐,擺好之後又相偕退了出去。兩女走到樓梯口,惜玉才發現托盤忘了拿,下意識一個旋身又往回走。


    憐香不知她怎麽了,也跟著走了回去。


    正當憐香走至房門前,抬手欲敲門之際,裏頭卻傳來少君的話語,似在向什麽人詢問般——


    “今天中午有清蒸鮮魚、煨雞腿、鮮菇銀魚湯,兩道炒青菜,你要吃什麽?”


    “我每一樣都要吃。”有個女子的嗓音回答。


    “我盛給你。”


    房門外,憐香和惜玉聽得楞了,少君房裏怎會有女子?


    兩女回神後,憐香對妹妹使個眼色,惜玉會意,以指沾口水,在門上的窗紙輕輕戳個洞,湊上眼去偷瞧。


    隻見南宮靖用研缽裝了飯菜,送至床帳的後方,卻聽見床帳後傳來女子的問話:“有幾隻雞腿?”


    南宮靖答:“隻有一隻。”


    女子又問:“你把整隻雞腿給我,那你吃什麽?”


    南宮靖說:“我吃清蒸魚就好,你快點吃吧。”


    話落,南宮靖返身回到桌邊,開始動手吃午飯。


    門外,惜玉對姊姊比個手勢,兩人便靜悄悄地退開;走至樓梯口,惜玉靠上去,在姊姊的耳邊一陣低語。


    憐香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兩女相視交換個眼神,悄悄地下樓,相偕飛快朝“尊天樓”奔去。


    尊天樓,一座三層樓高的巨大樓閣,碧青色的屋頂,飛鉤重角,畫楝雕梁,遠看已覺氣勢恢宏,近看更是巨大,想當初在這荒山高嶺建造這宛如宮殿般的高樓,不知耗費了多少人力、錢財。


    正門進去就是“-霄堂”,是此地主人發號施令之處;擺在正堂上的紫檀太師椅,椅背浮雕著兩條似欲騰空而去,栩栩如生的龍;雙龍椅後有四張一字排開的太師椅,四張椅子椅背上分別浮雕著龍、豹、鷹、虎等猛獸。


    雙龍椅左右下首也分別擺著兩張紫檀木椅,階梯下的左右兩邊,則排列著五張太師椅,整個“-霄堂”予人一種威嚴肅穆的氣勢。


    憐香和惜玉進入“-霄堂”後,從側門通道直奔位在後院的飯廳。


    兩女進入飯廳,看見圍桌而坐,正要吃午飯的三位穀主,便嚷嚷道:“三位穀主,大事不好了!”


    坐在上首者是個年近三十,氣度沉穩、英姿煥發的男子,聞言放下碗筷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氣喘籲籲的兩女,便把在“翠吟樓”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說予三人聽。


    “什麽!?在房間裏養女人?”木天南驚得霍然站起。


    正在吞咽食物的管彤雲,一口雞肉梗在喉頭吞不下去,難過得直捶胸口;而正在喝湯的文殊玉,則驚得嗆咳不已。


    好不容易,管彤雲吞下雞肉,迫不及待問道:“你們兩個不是在開玩笑吧?別大白天的就說起夢話來了。”


    “我們才沒有說夢話呢。”兩女齊聲反駁。


    惜玉睨著他。“是我親眼看見,我們兩人親耳聽見的。”


    木天南這時已回過神來,卻仍不敢盡信地問:“你們說的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兩女齊聲說,憐香更是舉起手,“我們敢對天發誓,如有半句虛言,願遭天打雷劈。”


    惜玉更是加說了一句:“穀主若不信,可前去瞧瞧。”


    管彤雲看了兩個師兄一眼,他當然是很想去瞧瞧。


    木天南隻是沉吟不語。


    一臉敦厚、個性溫文的文殊玉,看了師兄和師弟一眼,率先發言:“我看,還是等師叔祖回來再說,反正他老人家也快回來了,暫時就先維持這樣吧。”


    木天南看了二師弟一眼,亦覺此話甚是有理,微頷首,正想出言附和。


    管彤雲見狀,卻暗自發急。他實在對那女子感到好奇,也迫不及待想去一探究竟,可是又怕南宮靖事後大發雷霆,那他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但如果能說動兩位師兄同去,即使惹惱了南宮靖,至少還有師兄們可一起分擔臨頭大禍。


    思畢,他便搶前說:“可是萬一那女子別有用心呢?”


    此話一出,木天南和文殊玉眸中同時閃過一抹驚然。


    個性率直的文殊玉忙改口說:“師弟的顧慮也是有理,我想我們應該要前去了解一下比較好;若是無害,就等師叔祖他老人家回來再做定奪。”


    木天南又是一陣沉吟。去看看當然是無妨,但他也害怕,若惹惱了南宮靖,那下場可不是一個“慘”字就可形容。不過他也自詡如見苗頭不對,憑師兄弟三人的武功修為,即刻逃離還不成問題。


    思畢,遂同意地一頜首,“好,我們就去看看吧。”


    管彤雲見兩位師兄同意,即刻站起說道:“那我們現在就去吧。”


    木天南沒有應答,反而坐了下來,拿起碗筷繼續吃飯。


    文殊玉也隻是看了他一眼,又繼續喝他的湯。


    管彤雲見狀,以為兩位師兄臨時又變卦了,正待開口催促之時。


    恭候在一旁的憐香和惜玉,兩雙美眸齊注視著很“勇敢”的三穀主。


    半晌,惜玉開口說:“少君應該還在房裏吃飯,三穀主您真的要‘馬上’去嗎?”


    “呃——”管彤雲這才猛然醒悟,難怪師兄們會如此無動於衷,他也隻好笑了笑又落座。“當然是吃飽了再去,吃飯皇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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