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著就是,”太後抬手攔住她:“四姑娘在哀家這裏,不需要藏著掖著,也無需太多禮。”


    謝辰禮行了一半,隻得坐下,又不知道該回什麽話。


    太後似是沒想到她會恐慌,噗嗤一笑:“瞧把你嚇得,哀家隻是逗逗你,這樣害怕?信口亂言,句句傳不出這道門。便是真讓哀家猜中,四姑娘又怕什麽,什麽了不起的事情!”


    說完最後一句,她又嗤笑一聲,不以為意,似乎覺得謝辰也不應該擔心這些。


    “臣女愚笨。”謝辰猜不透太後的心思,隻得這麽回一句。


    見她避之不談,太後不願再提,邊領謝辰往偏殿後去,邊觀察她的臉色,抬手指向一幅畫:“如何?”


    謝辰順著太後所指方向賞去,椒牆上的丹青中,女子金冠玉飾,華服端容,雙眸粲如琉璃,儀態美若洛神,栩栩如生。


    謝辰看愣怔,回過神由衷讚歎:“將娘娘的鳳姿繪得淋漓盡致。”


    “是齊畫師的手筆。”太後的語氣忽而帶了點嬌意,“哀家也說畫的不錯,可他說,這畫中人的風采不及哀家一半。”


    謝辰聽得心驚膽戰,口上卻不卑不亢地說,“齊畫師畫技名不虛傳,所言也是實話。”


    “實話嗎?既然你說是實話,那哀家便信了。”太後笑意更甚,含情脈脈地盯著那畫看。


    謝辰往常來平寧宮皆很自在,太後樂得帶她賞花聽曲嚐點心,變著法兒逗她玩。倆人身份和年紀雖差得多,多數卻談得投機,太後愛聽謝辰說宮外和宴京外的事情。


    然這回所談,件件讓她吃不消。


    太後照例詳細問過南州城的景況,聽聞南州人風流多情,恍然大悟地看了眼謝辰。


    謝辰忍住窘迫,等她開口,然而太後沒多說,笑了下又讓她繼續說。


    離開平寧宮前,謝辰跪下道:“謝辰鬥膽問太後娘娘,今日所言為何?”


    並非她自投羅網,愛找麻煩,而是無根據的事情,太後一個長輩,不會隨便與她開這樣的玩笑。若真從哪裏能看出來,或是已經走漏風聲,她至少心中要有數。


    太後將其拉起,似是無奈:“哀家說了句玩笑話逗你,怕什麽?你放心,旁人不會這樣跟你說笑,便是說,你一口否了就是。”


    “請您告訴我。”她目光堅定。


    太後搖頭,又踱了幾步,輕聲說:“真想聽?”


    謝辰靜等著她,她歎了口氣:“傻姑娘,是眉眼。你從前眼睛裏沒有這些繁雜,最讓人心靜,如今你也亂了。”


    太後又看那幅畫,指給謝辰,嬌俏地笑:“你瞧,她那眉眼裏,是不是也心事重重?就同你現在一樣。”


    謝辰下意識看過去,果然,畫中人那雙眸子裏的歡喜與擔憂,清清楚楚,一眼便知為何。


    謝辰見太後還沉浸在那畫中,猶豫著開口:“恕臣女直言……”


    “哀家知道你要說什麽。”太後擺擺手,比起謝辰的拘謹,她直言不諱:“你無非覺得,連你都不敢碰的東西,哀家更碰不得了。你盡管放心,哀家有分寸,如果可以,哀家希望四姑娘能如願。”


    如願。


    謝辰的手掩在袖後,輕輕觸碰藺長星給她的信,她不知道信裏會寫什麽。


    她隻是想到了他明朗乖巧的笑,他執拗地喊她“姐姐”,以及他故意劃她手心時的不老實。


    謝辰收斂住情緒,淡淡地笑了下,她們誰都不能如願。


    第14章 討喜   這念頭令她羞恥得慌


    太後換上慵懶的神情:“行了,回去吧,別讓你姑母等著急。平日裏記得高興些,這樣喜歡皺眉頭,再過兩年,恐怕看上去比哀家還老。”


    謝辰淡笑,說了兩句恭維話,走前輕聲道:“為他,您也要克製。”


    這一句並非晚輩對長輩,亦非下對上,隻是謝辰的好意。太後點點頭 ,笑著轉身。


    謝辰走出平寧宮,步子比來時還要沉重,太後對那畫師的情感,比她原先想的要棘手。


    這份深情,在宮裏隻會格格不入。宮牆之內,容得下光怪陸離的荒唐,唯獨容不下一份真情實意。


    眉眼。


    原來自己的眉眼掛著心事,難怪蒙焰柔三番五次地問她,是不是遇到什麽事。


    明明……她有每天在笑。


    謝辰心中百轉,終於明白太後說得對,無論她承不承認,自南州遇到他起,她的心就亂了。


    這份亂,與當年傾慕周書汶不同,當年她知道周書汶成親,也不過是幹脆利落一刀兩斷的事情。


    如今比那疼的多。


    這回要等到何時靜下來,等藺長星也成親生子嗎?


    想到這裏,她瞬間臉色發白,心窩處疼得像被人用刀口碾了過去,傷口迎著風吹,揉都無處揉起。


    她腳步越走越慢,生怕每走一步,都在靠近她最恐懼最無力的地方。


    那夜,他抱著她說“你若沒有婚配,我將來娶你”,終究是一句醉話。


    他自己應該都忘了。


    他不過是在新地方遇見故人,心裏依戀,才會在每次看見她時,眼裏閃著光。而那光影,並不該摻雜著旁的情愫。


    被攪亂一池春水的,從始至終,隻有她一人才是。


    她不得不這樣想,正如當年她以為周書汶將她視為珍寶,後來卻發現,男人沒那般沒見識。功名利祿,家門榮輝麵前,一段感情算什麽。


    退一萬步說,她不想著自己,為了藺長星她更該克製。她提醒太後的話,亦是對自己所說。


    謝辰抬頭時,已經走回了皇後處,那人站在殿階上,目光灼灼地看她。日光下的琉璃瓦發著滾燙的氣,飛角的屋簷在他們之間隔出條分明的陰陽線。


    他說:“不熱嗎?快過來呀。”


    不熱,心裏冷。


    謝辰垂下眼,麵色如常地從他身邊走過,連側目也沒給。


    藺長星立在原地,含笑目送她進殿,才高興地往前朝去。


    太子藺長申的加冠禮,由燕王讀祝辭,為其加冠,陛下親賜了字,滿朝文武朝賀。


    藺長星目睹這樣盛大的場麵,雖覺震撼,倒也處之泰然。


    他看著太子依次戴上布冠、皮冠、玉冠,目光堅定凝肅,舉手投足皆是儲君的風度。


    難怪會是宴京女兒最想嫁的兒郎。哦,是曾經。


    現如今是他了,然而他這榜首接得底氣不足。


    太子殿下的氣質是宴京之氣,襯得他這南州人太稚氣隨意,也不知那些姑娘眼光怎跌得這樣快。


    禮罷,淳康帝將他與太子喊去養心殿中,燕王坐在一旁,兩個長輩和藹地看他們倆笑。


    皇帝問:“長星,聽你父王說,你在南州時的功課是陳煦之督管?”


    藺長星的夫子不止一個,四書五經、君子六藝、律令、書數皆由不同的人教導,而陳煦之則負責監管他的日常,確保他完成眾夫子所留功課,規範他的德行。


    藺長星抬起頭,垂眼看著皇帝的禦案,“回陛下,是陳夫子。”


    “嚴師出高徒,難怪聽你父親說,你總將自己關在書房裏讀書。小小年紀沉得住氣,可堪大任。”


    “陛下之言,長星愧不敢當。”藺長星麵上靦腆,謙虛了句。


    其實並非天天在看書,有時候光是畫謝辰,就能畫上個幾天。


    皇帝隨口考他幾題,藺長星皆對答如流,聖心大悅,誇他有燕王年輕時的風範。讓他日後勤去東宮,與太子做伴讀書。


    藺長星跪下謝恩,東宮三師皆為大家,若能一同聽課是他的榮幸。


    出殿後,太子與藺長星一前一後走著。太子為人端肅卻不刻板,對這堂弟道:“你與二表哥學武不可鬆懈,身手練得敏捷些。今年秋獵咱們藺家兄弟讓他們謝家開開眼。”


    謝家人個個身手好,皇室卻盡是群半吊子,太子每年孤軍奮戰,好不容易得了個幫手。想到這,他意氣風發地笑起來。


    藺長星心覺有趣,謝家人的特征委實強勢,皇後娘娘與太子殿下的眼睛都是謝辰那一類。眼尾微挑,平靜時不怒自威,笑起來帶了弧度又十分好看。


    以後他跟謝辰的孩子,若是模樣能像謝辰,那可太好了。


    聽到秋獵,藺長星如實坦白:“南州多水多舟,臣弟馬術尋常,回去還得抓緊練習。”


    太子順口問:“馬球打得如何?”


    藺長星尷尬地笑了下:“還沒打過。”


    “宴京兒郎怎可不會打馬球,天熱便罷了,秋高氣爽時,找個人帶你去打。”太子見藺長星認真應下,笑道:“莫說男子要會打,女子亦然,謝辰表姐的馬球就打得極好。”


    藺長星眼裏發亮:“臣弟看過四姑娘比賽,巾幗不讓須眉,英姿颯爽,見之難忘。”


    太子半是高興半是無奈:“所以本宮才說他們謝家人難纏,要你爭口氣。”


    藺長星道:“臣弟必不辱使命。”


    晚上的家宴擺在長慶殿中,舞姬長袖隨著宮樂翻騰,眾人互相敬酒,三五交談。


    淳康帝藺辛性情寬厚,家宴之上自來不許多禮,吃得還算自在。


    太後姍姍來遲,頭戴華冠朱翠,耳垂金玉東珠,儀容絕代,和氣地朝滿殿的人道平身。她隻喝了兩盞酒,便說身子熬不住要走。


    淳康帝恭敬地起身送太後出殿,他自登基以來最重孝道,此時一口一個“母後”,儼然是個好兒子。


    這一幕看著頗有深意。


    太後娘娘歲數本就比淳康帝小不說,一個整日閑在後宮賞花護養,半點閑事不操;一個每天睡不到三個時辰,批折子批得手拿筷子都發抖。


    年紀懸殊因此看上去比實際更大,偏偏太後張口便是“哀家年紀大,有些乏了”。


    皇帝又恭敬異常,“是朕不孝,擾了母後閑靜。”


    太子亦起身,“孫兒恭送皇祖母。”


    謝辰等人看了十幾年,並未覺得此情此景有何不妥。藺長星卻是初來乍到,頭回碰見這樣的事情,一股異樣的感受在身上流竄。


    一個生了白頭發的人喊年輕貌美的婦人叫母後,他沒覺得好笑。


    宮中的女子可憐,這位太後娘娘進宮時,想必隻是十幾歲的年紀,還沒謝辰大呢。


    而陛下在位十五年,她便幽居深宮十五年,聽了十五年的“母後”。


    女子的命運身不由己,太後娘娘雖說有人孝順,可這滿殿的人,卻沒有一個與她是血親。


    想到這裏,藺長星心疼的已經不是太後。隻要他在一日,便不願謝辰的將來,像太後一樣落寞。


    無論她現在如何不待見他,他要給她所有他能給予的東西。連她不想要的,他也捧著奉上,等到她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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