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他是國師,此人單從樣貌上與“靈氣”二字便沾不上邊,反而妖氣橫生。


    謝辰抬頭望天,喃喃歎息道:“宴京城將將放晴,隻怕風雲再起。”


    素織銀鈴一般笑出聲:“姑娘放心,這回帶傘了。”


    離開金闕大街前,謝辰驀然抬頭往對麵茶樓上看去,一個蒙麵紗的女子憑欄望著街上。


    她麵無表情地離開。


    等謝辰轉身,茶樓上的女子才又看向她,問身邊人:“四公子年滿二十了?”


    身後婢女如實道:“是,四姑娘是三月份的生辰。”


    “可惜了這身好皮囊,也難怪他心裏急,喝醉酒還念著。”


    女子目送陸千載的步輦與儀仗遠去,回想起方才謝辰淬冰的眼眸。姑娘家被逼到這個地步,任誰都會恨。


    然而她的處境,還沒到可憐國公府小姐的時候。


    婢女提醒說:“夫人,咱們不能在外久留,回去吧?”


    女子回到城東的別院,卻看謝潺已經在房中看書候她,略有些驚訝:“三爺今日怎麽來得這樣早?”


    “順道過來,幹脆等等你。今日出去走一趟,胸口可舒坦了些?”


    “解過悶好多了。”她笑了下,貌似無意道:“方才在茶樓上,有幸目睹新國師的排場。”


    謝潺直接問:“瞧見四姑娘沒?”


    她如實說:“瞧見了。”


    “盛染,”謝潺眼裏涼涼的,雙手捧住她的麵頰,“別來誅我的心。”


    第23章 幽蘭   教人想不顧一切地采擷


    見謝潺變了臉色,盛染不卑不亢地輕聲回:“三爺問什麽,我便答什麽,如何是誅心。”


    謝潺譏笑兩聲:“我謝家的心病,你去隔岸觀火,難怪舒坦。”


    除去國公爺,國公府人人皆恨命格司入骨,恨那勞什子通天命的國師。謝潺心疼的是,謝辰看似無波無瀾,今日到底是去了。


    盛染被迫貼緊他胸膛,卻沒敢徹底靠上,她不張口接這話。


    女兒家的幽香從頸中出,縈繞在謝潺鼻端,甜膩而沁人,他很快便原諒她惡劣的挑事之舉。


    盛染的小性子他摸透了,平日裏乖巧柔順的姑娘,時不時卻要刺一下惹他不痛快。


    好像他生了氣,她反而舒坦,沒良心的東西。


    眼下膳食尚未做好,盛染吩咐下人備水,親自伺候謝潺寬衣沐浴。


    她嫻熟地替他脫下外罩的銀白綢袍,正解衣帶時,一塊錦帕掉在地上,盛染蹲下去拾。


    夏雲灰的錦帕,上繡歪歪扭扭的翠竹,葉子參差不齊,凋零可憐,又粗胖顯憨氣。角落裏三個圓滾滾的小字,“贈子蘅”。


    子蘅是他的字。


    謝潺神情自若地從她手裏接過,看到那繡工跟醜字,本來不快的心情放晴,又不由得好笑起來。


    盛染方才見了謝辰,謝潺張口想跟她笑話自家妹妹,“我……”


    卻看盛染已然僵了臉色,眼睛盯著那帕子,聲音微微發顫,卻勉強柔聲道:“三爺,進去洗吧。”


    謝潺到底比她虛長一輪多,又在大理寺侵染多年,豈有不明白之理。然而壞心思作祟,他裝作不知,安然地轉身進去沐浴。


    飯席之上,盛染魂不守舍,食不知味地吃了幾口就停下筷子。


    謝潺皺起眉頭,冷聲說:“你還在長身體的年紀,吃這麽少是在跟外頭的竹竿比風骨嗎?”


    她臉上紅了又白,不敢與他辯駁,隻好磨磨蹭蹭添了半碗烏雞湯。


    他在關心她,她卻不住地想到那塊被他小心收起的錦帕。


    謝潺素來精細,所用物無一不是上乘,衣裳件件由特定的繡娘縫製。這憬園裏的物什,從欄杆到枕頭,樣樣費了玲瓏心思,價值連城。


    如今卻將那麽一塊殘次的繡品放在懷中,還對望傻笑,必是……很在意的姑娘。


    她應當知道,他身邊不隻她一個,她隻不過是身陷囹圄,恰巧惹他憐惜的那個。


    入夜後,月明星稀,涼風拂過竹林,簌簌作響。從假山後竄出兩聲野貓叫聲,轉瞬又消失在夜幕中。


    謝潺存了一晚上的壞心思未消,故意附在她耳邊問:“怎麽不專心?”


    盛染無力搖搖頭,鬢發潮濕,眼裏盈著淚承歡。這張泫然欲泣的嬌容取悅了他,謝潺不等她說話,按住她的腰馳騁起來。


    鶯啼婉轉,一聲大過一聲,求饒不止,謝潺在她沉溺時,陡然慢下來,引她開口:“回話,今日怎麽了?”


    朝露沿著花瓣打旋,在瀉入花蕾滋潤前被人采去,春光戛然而止。


    盛染難耐地睜開眼睛,緩了緩,聲音嗚咽,“沒怎麽。”


    謝潺笑了:“撒謊?”


    她見他這樣笑就知不妙,嚇得環住他的脖子,繃緊腰肢撒嬌:“別,我受不住了。”


    “喊人。”


    “三爺,三爺……”


    謝潺身上的汗往下匯淌,淋得他不自在,口幹舌燥之下不忍折磨她,埋頭將事辦完。


    過後謝潺將她抱去淨房,再回到內室時,一連喝完兩杯涼茶,才幫盛染把打濕的發梢擦幹。


    小姑娘乖乖坐在床上,由著他擦,手重手輕都不吭聲。


    謝潺身上鬆快,才嫌自己幼稚,欺負她做什麽,挺不容易的。


    他問:“我那帕子醜不醜?”


    盛染頭皮被他扯得疼,忍著說:“別出心裁,不算醜。”


    “那叫不算醜?我告訴你,謝辰處處都好,就是一雙手笨。”他將幹布扔開,摸著她的頭順毛,說:“跟你不能比,改日你教教她?”


    盛染驀然抬起頭。


    謝潺眉宇間帶笑,薄唇彎著,過分分明的棱角被燭火晃得柔和。他不常如此,榻上饜足後除外。


    盛染舒了一口氣,撒嬌般地向他懷中倚去。


    “改日”即是遙遙無期,男人的客氣話罷了。她不為此期待,也不為他的敷衍難過,他的語氣他的聲音說這句話給她聽,她就高興。


    哄完人,謝潺挑起盛染的下巴,大理寺少卿審人的派頭又拿了出來,“現在該你跟三爺說說,你跟賀裁風什麽關係了吧?”


    盛染聽這名字並無反應,柔聲回:“隻見過幾麵,說過話。”


    “那他還費心找你?”謝潺雖然在笑,聲音已經轉涼,“如今我跟你說了,你若動心,大可以去找他,東陽小侯爺未必不會護住你。”


    盛染微慌,我見猶憐看他眼,摟住他的腰,“我哪兒都不去,我隻聽三爺的話,誰都不見。”


    謝潺笑容更深,咬住她的耳朵說:“差點忘了,東陽小侯爺撐死隻能護住你,可護不住你兄長。”


    這便是他們的各取所需之處。


    盛染眸子黯了黯。


    謝潺卻由賀裁風思及藺長星,他把玩著盛染的手,眼裏複雜。


    …


    賀裁風挨了他爹一頓打,到底是親爹,沒傷筋動著骨,歇了幾天又開始往燕王府跑。


    藺長星華衣玉冠,急匆匆往外走,兩人迎麵碰上。


    賀裁風問:“天這麽熱,往哪兒跑?”


    “太子府上。”


    “別啊,你陪陪我,我好不容易能下地。”賀裁風拽住他往回走:“賀嵐這兩天乖嗎?”


    藺長星麵露疑惑,湊近他大喊出聲:“你說什麽——?”


    “……”


    本以為藺長星耳朵被賀嵐震聾算是慘事,沒成想賀嵐亦是負了傷。


    “嵐兒,怎麽了這是,怎麽一瘸一拐?”賀裁風衝上前將人扶住,回頭問藺長星:“你打我妹妹?”


    藺長星嗤笑說:“我怎麽敢,前兩天下雨,她自個兒滑了一跤。”


    賀嵐像個被點燃的炮竹:“要不是你不開門,我喊你你不應我,我會氣得走路摔跤嗎?”


    藺長星被她訓練得口齒伶俐:“姑娘家走路沒個老實樣,雨天觸了黴頭,也怪在我身上?”


    “別吵別吵!”賀裁風按住兩人,主持公道,先問藺長星:“你為什麽不理她?”


    “暴雨如注,我在書房看書,沒聽見她敲門。何況那時已是深更半夜,怎麽方便私會。”


    賀裁風頭皮發麻,質問賀嵐:“你夜裏找他幹什麽?!”


    賀嵐見他避重就輕,大嚷:“什麽深更半夜,他沒吃晚膳,我好心才去問他是不是不舒服!”


    “木耘跟你說,我已經用過點心,但你堅持砸門。”


    “我不進去看,怎麽知道那奴才是不是騙人!”


    “好好好。”賀裁風捂住半邊耳朵,“嵐兒,收收脾氣,大熱天的再氣壞了身子。你平日裏走路注意點,瞧你這摔得,多讓哥哥心疼啊。”


    賀嵐由人一護,小狗似的張揚起來,惡狠狠地瞪藺長星。


    對,惡犬,還是沒斷奶的那種。


    藺長星納了悶,怎麽同樣是女子瞪人,差距如蒼天到泥沼。


    他的謝辰就能讓人想起空穀幽蘭,渾身冷意雖拒人千裏,偏偏輕柔破碎,教人想不顧一切地采擷。


    不知道她考慮得怎麽樣了。


    他打算去催一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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