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司月同樣也清楚地感知到,那個坐在她身邊連眼神都不肯多給她一個的男人,


    剛剛在狠狠地,


    羞辱她。


    他分明知道司月從前總是不肯接受他的幫助,但是她卻有一個可以為了錢放棄自己所有尊嚴的弟弟。


    司洵以前就沒少暗中找過季岑風要錢,不管要多少,季岑風都是直接打給他從來沒有過半分猶豫。


    兩人一直都是背著司月,司洵樂得其所,季岑風則是為了顧及司月的麵子。


    但是自從和司月分開後,他就沒給過司洵半分錢了。


    能讓司洵這種坐吃山空遊手好閑的人來到酒吧打工,他們家的生活已經困難到了哪種地步?


    季岑風不知道。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當著司月的麵,讓司洵喜笑顏開地接受他的施舍,便是能讓這個女人感到的最大的羞辱。


    震耳欲聾的音樂循環往複地跳動在司月的每一根神經上,她被無法接受的羞辱感拖著在潮濕的沙地上困難前行。


    那羞辱感不是來自司南田,不是來自李水琴,也不是來自司洵。


    它不來自任何一個她曾經耳熟能詳的罵聲裏。


    這一次,將她打入冰冷深海的,是那個曾經擁著她看落日晚霞的季岑風。


    是那個曾經會對她索吻,會對她溫柔細語的季岑風。


    記憶和現實像兩股水火不相容的勢力在司月的身體裏交相碰撞,她牙關緊緊地咬著,終於在快要支撐不下去的最後一秒,輕聲說道:


    “抱歉,我要先走了。”


    那女人從始至終都是隱忍沉靜的眉眼,就連倉皇逃跑的一瞬間,都還禮貌地朝季岑風說道:


    “季先生,可以讓一下嗎?”


    季岑風嘴角微微揚起,從容起身站到了卡座的外圍。


    男人高大的身影一瞬間將司月完全包圍,她手心狠狠掐住步子穩穩地從他身邊走過。


    “謝謝。” 司月甚至還禮貌地揚起臉朝他笑了一下,然後便迅速地消失在了擁擠的人群裏。


    那聲謝謝就像是個欲蓋彌彰的標簽,輕輕貼在布滿裂痕的杯子上。


    風還沒吹,就已搖搖欲墜。


    但是司月不想讓自己狼狽得那麽明顯。


    她以為自己已經可以接受在季岑風的麵前失去所有的尊嚴,但是她沒想到,當這份尊嚴是由這個男人親手打破的時候,她卻還是慌亂地,露了怯。


    熱鬧非常的酒吧裏,沒有人在意那個匆匆離去的女人。


    剛剛氣氛還降至冰點的卡座,也在許秋坐到季岑風的身側後,重新熱鬧了起來。


    一切就好像一陣風,吹過了,誰也不在意。


    直到那聲猛烈的玻璃砸碎聲在這酒吧裏響起,吧台不遠的圓桌上,有兩個人男人扭打在了一起。


    肖川循著聲音望了過去,頓時有些緊張地看著季岑風一眼,“好像是司洵和人打起了。”


    季岑風波瀾不驚地瞥了他一眼,偏頭問季詩韻,“你剛剛說你過幾天要去哪裏玩?”


    第6章 不明白


    司月是半夜三點接到警察的電話的。


    警察在電話裏隻說了司洵和人打架鬥毆,現在被送到醫院去了。司月嚇得整個人僵直在黑暗的房間裏,最後隻能手抖著握住電話機械地和警察說謝謝和對不起。


    半夜上路攔了一輛出租車後,司月一路狂奔,終於在一家私人醫院的vip病房裏,看到了被人打成粽子的司洵。


    臉上盡是淤起的紅腫,一隻眼睛更是腫得無法睜開。左胳膊被白紗布厚厚地裹上,零星的血漬落在露出的手指上。


    兩條眉毛痛苦地皺在一起,身子蜷縮起來像一隻蝦米。


    司月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站在病房外看著司洵,眼淚猝不及防地就掉落了下來。


    “司洵的姐姐嗎?” 一個警官看見司月站在門口,走了上來。


    司月轉頭望去,強迫著自己忍下了眼淚,“我是。”


    她聲音一瞬間沙啞,掩飾不了她的慌亂。


    警察看著司月現在的樣子也顯然有些不忍心,但他還是不得不說,“你弟弟晚上的時候在酒吧和人打架鬥毆了。”


    司月擦掉了臉上的眼淚,“警官,我弟弟是被人打了嗎?”


    警察頓了一下,“你弟弟是被人打了,但是通過我們調取酒吧監控來看,是你弟弟先出的手。”


    司月心口頓時一緊,“他為什麽要和別人打架?”


    “我們問了周圍的一些人,大概得出的結果就是你弟弟今天晚上應該是賺了一筆不少的錢,有個和他一起在酒吧工作的叫李成,眼紅你弟弟然後說了不少不中聽的話,所以你弟弟就出手打人了。”


    “事情鬧得挺大,打了快二十分鍾,攔都攔不住。”


    “把酒吧好多東西也都砸了,警察來了才肯停手。”


    司月眼神無措地又看了病房裏的司洵一眼,聲音帶著些愧疚,“請問那個李成現在怎麽樣了?”


    “也在醫院躺著呢,不比你弟弟好。” 警察語氣嚴肅地教育道,“你以後得好好管管你弟弟,這麽大的人了還在酒吧和人鬥毆,一下子又賠進去不少錢。”


    “還好人家同意賠錢私下調解,不然你弟弟肯定是要進去幾天的。”


    警察說到錢,司月才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她連忙倉促地又看了一眼這家醫院。


    走廊寬闊明亮,休息區放著幹淨整潔的沙發。來往護士醫生穿著的並非一般的白色大褂,而是繡著特殊標誌的粉色大褂。


    剛剛來的時候並沒有想太多,隻是聽到警察說的地址就匆忙趕了過來,現在她才發現這根本不是一般的醫院,而是價格極其昂貴的私人醫院。


    “警察先生,請問司洵為什麽會被送到這家醫院,李成也是在這裏嗎?”


    警察皺眉看了這個女人一眼,好像她說了什麽不可理喻的東西一樣,“你想什麽呢?怎麽可能誰鬥毆受傷都送到這裏?這是私人醫院啊。人李成現在在市人醫躺著呢。”


    “那司洵為什麽?”


    “那個男人不是你家親戚嗎?” 警察有些納悶,“他給你們付了不少錢呢,你弟弟的醫療費、李成的醫療費,還有賠給酒吧的設備損失費和經營損失費。”


    “七七八八加起來有快十五六萬吧。”


    司月看著警察說出的話,心裏越聽越涼。


    她臉上漸漸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在這慘白的白熾燈下顯得更為可怖。


    ——“他給你們付了不少錢呢。”


    ——“七七八八加起來快有十五六萬吧。”


    司月耳邊不斷重複回放著這兩段話,身子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再多問一句的勇氣都沒有了。


    她並沒有十五六萬。


    她連零頭都沒有。


    司月感覺天旋地轉。


    “行了,你進去病房裏等著吧,那個人剛剛去樓下錄筆錄了,他也是現場目擊者之一,” 警察看了一眼時間,“這會應該快回來了,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他說完眼神看了一眼那個滿臉蒼白的女人,搖了搖頭,兀自離開了病房。


    -


    病房裏有一張薑黃色的沙發,穩妥地臥在病床的一側。


    司洵還在沉睡,麻醉劑逐漸生效。


    室內的燈光被調成了陰暗的暖黃色,低低地照在他剛剛被人砸斷的鼻梁上。


    季岑風左手插在口袋裏,在病房門前,停下了腳步。


    那個女人正背對著病床輕輕倚靠著,一頭烏黑的長發無助地從她的右側肩膀落下,卻沒能遮住她此時此刻的,半點脆弱。


    如羽的睫毛映襯著一道晦澀不明的陰影遮在她纖細的鼻梁上,認真看的話,能看見那陰影有微微的輕顫。


    她穿了一件純白的襯衫,下麵是條淺藍色的牛仔褲。


    襯衫下擺鬆鬆地收進纖瘦的腰肢裏,陰暗光影裏,顯得更加無助。


    右手輕輕握住司洵那隻正在打點滴的手,左手撐著床邊,指尖慘白。


    一切都好像是沉浸在舊電影的沉默裏,那時光很慢,熬兩個人的心力。


    “砰砰。” 季岑風敲門。


    司月抬頭看去。


    她沒有過多的驚訝,更沒有過多的憤怒。


    看清來人之後,司月就站直身子去開了門。


    季岑風並沒有進來,他看了一眼裏麵的司洵,“出來。”


    他聲音又低又緩,讓司月跟他出來。


    兩個人走到了走廊的盡頭,那裏有一扇窗,看不見星星和月亮。


    “謝謝你,我會還錢給你的。” 司月開口就是還錢,她聲音沒什麽力氣,語速也很緩慢。


    她顧不上去問季岑風為什麽要幫司洵,顧不上去問季岑風晚上為什麽要羞辱她。


    那些曾經在她心裏掀起過或大或小波瀾的情緒全在此刻為現實讓了路。


    為什麽羞辱你,很重要嗎?


    為什麽幫司洵,很重要嗎?


    不重要,司月清楚地很。


    “可能沒辦法一下還完,但是半年之內肯定可以的,” 司月聲音淺淺的,“利息也會按照銀行的標準一並還上的,你不用擔心。”


    她說完話抬頭看向季岑風,才發現那男人,根本沒有在聽她說話。


    他眼神遠遠地穿過走廊盡頭的那扇窗戶落在外麵的街道上,淩晨三點,黎京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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