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月舒服得微微眯上了眼睛, 細心感受著晚風的輕撫。手指輕按在柔軟的草地上, 就連指尖都在不經意地舒展。


    遠處的煙火一次又一次地燃起, 人們的好奇心都半分都不曾減少。一年一次的大日子, 心情永遠會特別的好。


    阿風看得出了神, 嘴巴笑開就沒合上過,司月也沒說話,靜靜地看著遠方。


    阿野陷在泥土裏的手指輕輕蜷動了一下, 他身子仍是保持著原本的姿勢,目光卻不自覺地從遠方收了回來。


    她今天穿了一件尤為漂亮的裙子,又或者那條裙子根本就不算是特別漂亮,隻是穿在她的身上, 就讓他一晚上都不敢直視司月。


    一條剪裁簡單的無袖黑色長裙,露出她黑夜裏都熠熠發光的手臂和鎖骨。頭發鬆鬆地散落在肩頭,順著晚風的方向輕輕擺動。


    她微微偏著頭看向遠方,目光渙散在輕柔的笑意裏。


    她好像在看那煙花,又好像不在看。


    眼角微微地挽起,比這天上的煙火還明媚。


    阿野眼神久久地落在司月的臉上,半晌才慢慢地收了回來,低低地看向這片茂盛的草地。


    她比剛來的時候,開心了好多。那個男人離開的一個月裏,司月笑得更多了。她好像真的從過去的泥濘裏走了出來,再也不是剛來時那個冷漠無言的女人了。


    可是,不知為什麽,阿野心裏悶悶的。他笑不出來。


    他替司月高興,卻又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煙火隻持續了二十分鍾。


    最後一粒星火落下,人群裏稀稀落落地傳來了鼓掌聲。


    司月最先站起了身子,有些搖搖晃晃的,好似要吹散在這晚風裏。


    “回家了。” 她語氣輕快。


    阿風立馬跳了起來,拉住了司月的手,“姐姐,回家啦!”


    兩人手拉著手,司月轉頭去看阿野,男孩表情還有些凝重,隱在暗暗的夜色裏。


    “嗯,回家了。” 阿野站起身子說道。


    三人慢悠悠地走回了家,好像真是一家人的模樣。一進門,阿風去開了電視和電扇,司月去洗手,阿野去喝水。


    三個人各做各的事情,卻又無比的和諧。


    電視裏很快傳來了動畫片的聲音,司月坐在阿風旁邊支這頭陪她一起看。大門敞開著,這一年的最後一個夜晚,平靜而又溫暖。


    外麵不知名的昆蟲一直叫個不停,司月支著頭,慢慢有些困了。她坐直了身子,才發現阿野一直坐在旁邊看著她。


    他沒在看電視。


    男孩的目光在司月看向他的下一秒迅速落去了一邊的角落,就連掩飾都過分的明顯。


    司月輕輕笑了一下,站起了身子。


    阿野見她要走,以為是自己讓她不高興了,連忙站起來像是要解釋的樣子。司月朝他看了一眼,眼眸亮亮的,“新年快樂,阿野。”


    隨後便緩步走回了房間。


    阿野呆呆地站在樓下,他大概知道他這段時間為什麽再也笑不出來了。


    再有十日,司月就要離開了。


    -


    季岑風來的時候,司月還沒醒來。


    旅館大門未開,天色濃的像是未化開的墨水,沉沉籠在這片寧靜的土地。


    此時是東問時間淩晨四點。


    司機把車停在旅館的外麵,問季先生要不要他去敲門。


    “不用。” 季岑風輕輕回了句,然後偏頭透過窗戶朝二樓看去。左邊第二扇窗戶,是司月的窗戶。她還沒醒來。


    男人眼裏有點點的光亮,映在絳色的晨光裏。他好像看見了那個漆黑雨夜,渾渾噩噩暈倒在旅館門前的自己。


    狼狽不堪,一敗塗地。


    好在,他的司月還活著。


    男人臉上淺淺地浮起了一抹笑,隨即又被壓進了漆黑的眉眼裏。他靜靜地看著那一扇小窗戶,眼角有不易察覺的疲憊。


    本來以為,要走的。


    所以一切他都沒再做任何的打算。


    回去的這一個月裏,日日忙得腳不沾地。


    那段日子裏鬆懈了的、忽視了的,全都重新打點了個遍。上上下下,比從前還要精細謹慎。


    吃飯更是沒有鬆懈,身子已經從之前最脆弱的狀態恢複了不少。季岑風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那樣察覺到了身體的重要性,他想要長長久久地陪著司月,首先就是要在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天色慢慢退去了濃重的青色,太陽翻滾著晨起的熱浪重新席卷了人間。


    早時八點整,旅館的門開了。


    季岑風站在門口,同阿野問好。


    阿野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司月一會下來。”


    “謝謝你這段時期對司月的照顧。” 季岑風隨著他進了大廳,嗓音淡淡的。


    阿野沒說話,徑直去拿水果籃,他今天還有活要做。


    少年彎著腰擺弄著水果籃裏的水果,大廳裏傳來了上樓的聲音。阿野身子微動目光朝上看,他上樓了。


    季岑風穿過窄窄的走廊,走到了司月的門口。


    “砰砰” 兩聲敲門聲。


    司月開了門。


    門裏的女人似乎並沒有多驚訝,畢竟他說過,會來接她,就算司月說了不用他也不會聽的。


    司月推著箱子走到門口,“早。”


    季岑風接過她的箱子,同她應道:“早。”


    “我自己來吧。” 司月伸手要去拿回自己的箱子,季岑風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司月。”


    他聲音低低的,眼神那樣專注地落在司月的臉上。


    狹小的走廊裏,季岑風遮住了所有的光。


    “謝謝。” 司月輕聲說道,收回了自己的手腕。


    -


    離開文帝的時候,阿風眼角紅紅地在司月包裏塞了一張信封,阿野站得遠遠的,朝司月說了再見,就去送水果了。


    一切都好像不過是一瞬間,所有的快樂、悲傷、冷漠和溫暖全都變成了模糊的記憶,而那些曾經存在過的情感卻深深地刻印在了人們的心上。


    飛機起飛的那一刻,司月有些紅了眼圈。


    她好像很愛哭,隻是這一次,她心裏很開心。


    黎京晚上十點,車輛回到了明宜公館。


    遠遠的,司月就看見那幢精致而又輝煌的別墅在夜色下亮著瑩瑩的燈光,別墅正麵的那片湖泊,整整齊齊地倒映著別墅的正麵,提醒她,歡迎回到季岑風的家。


    行李被季岑風先拎到了樓上,轉身去找司月的時候,卻發現她並沒有上樓。


    “怎麽不上去?” 季岑風下來,想去拉司月的手,卻被司月微微側身躲過。


    男人眼眸閃動了一下,彎下/身子靠近她,“司月,我們到家了。”


    他聲音低沉而又醇厚,宛若一張溫軟的毯子想要把人裹挾進去。季岑風心口有些緊張地縮起,指尖發冷。


    司月抬頭看著他,“季先生,我有話和你說。”


    她聲音清清淡淡的,卻叫季岑風後脊僵了片刻,才又低聲哄道:“今天好晚了,我們先去洗澡,一會有什麽話上床了再說也好。”


    司月看著他,她以為他該是知道了的。


    可是這個男人顯然隻是在東問的時候收斂了手腳,一回到黎京,便又開始肆無忌憚地入侵了。


    但是司月並不是在和他開玩笑。


    “季先生,當時我們結婚的時候結婚證是你收著的,對嗎?” 司月抬腳朝樓上走,她記得當時的確是季岑風拿走了兩本結婚證,大概是放在他的書房了。


    “是嗎?我有些不記得了。” 季岑風跟在司月身後。


    司月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季岑風站在她的身後,兩隻手扶在欄杆上,好像要把她擁入懷中。


    “你記得的。”


    季岑風看著她,“不是你收起來了嗎?”


    司月見他一副不認賬的模樣,倒是有些好笑地笑了起來。男人見她笑了,順勢又往上走了兩級,想把司月攬在懷裏。


    誰知道司月忽然收了笑臉,伸手輕輕抵住了季岑風的胸膛。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語氣輕緩而又鄭重:


    “岑風,謝謝你。”


    季岑風的臉色垮了下來,握住欄杆的手指微微收緊。


    “真的,謝謝你。” 司月揚起好看的眉眼朝他笑了起來,那是司月最真心的笑容,季岑風卻不想要她謝謝他。


    “不管我們之間發生過多少不開心的回憶,至少在我最痛苦的時候,是你把我拉了出來。” 司月緩緩說道,“我記得很多我們之間快樂的回憶,但是岑風,你知道的,我們之間,並不全是快樂。”


    “很多時候,我想要說服自己,忍一忍,總會變好的。但是在文帝的那段時間讓我知道,生活可以簡單一些,快樂一些的。抓不住的東西,有時候,放手是更好的選擇。”


    “互相折磨著過一輩子,太痛苦了。”


    司月看著麵前那個眼眸漸深的男人,她想起了很多個季岑風朝她笑的時刻,很多個他朝她伸出手的時刻。


    和這個男人在一起的時候,她真心實意地快樂過。


    那就夠了。


    那就夠了,岑風。


    她不想要告訴他那個孩子的存在與離開,就當作是她對於季岑風,最後的溫柔。


    “司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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