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肌膚相碰了,就是連句話,他也是不曾跟她說的。


    雷雨天消弭了皇子尖銳的棱角,攏在黑發間的眼眸溢出極淺極淡的水汽,如同朝曦花蕊心的一點露珠,剔透又弱微。


    這樣的七皇子,才像個十歲的孩子。


    許連琅心間一動,握住他腳踝的手下移了幾寸,小指不經意碰到他的腳心,指尖無意識的收攏,陌生女人帶著的炙熱的觸碰,突然讓路介明如夢初醒。


    本來尚且溫熱的腳心霎時間冷了下來。


    他驟然縮腳,男孩子的力氣意外的大,許連琅始料未及,向前栽去。


    萬幸手撐住了塌邊,額頭才沒有撞到。


    麵對路介明情緒突然的崩潰,她手足無措,隻得道歉,“殿下,是奴婢冒失了。”


    她蹲在地上,矮坐在塌上的男孩子一頭,他俯視,她仰視,兩個人突然變換身高的對視,讓徐連琅清楚的看到他眼底的陰翳。


    “別碰我!”


    “出去!”


    “離我遠一點!”


    聲音沙啞,透著幾分力竭的嘶聲,緊抿的唇因過分用力壓抑情緒而微微顫抖。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快速的將身體挪到了小塌裏端,背對著徐連琅躺下。


    衣衫掀起一個角,露出近乎皮包骨的腰身,皮膚上盡是因寒冷而驟升的小疙瘩。


    許連琅歎了口氣,皇子孤僻,哪兒那麽輕易的接受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呢,是她心急了。


    外麵雨勢漸小,雷聲慢慢歇了,室內安靜下來,隻有許連琅翻箱倒櫃的悉悉索索聲。


    她從櫃中拿了僅剩的那床被子出來。


    被子發著黴味,短短的一條,許連琅湊近嗅了嗅,被味道衝的幹咳幾聲。


    許連琅秀麗的眉輕蹙,諸多情緒翻滾,最後還是無奈的將那條被子輕輕的搭在了路介明身上。


    他沒有躲,許連琅探身去看,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估摸著是累極,撐到這個時辰,終於熬不住了。


    秋雨連綿,斷續不絕,今日卻反常,雷雨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此刻隻剩淅瀝幾滴,從還未消散的烏雲中降落。


    看起來雨要停了。


    許連琅本欲回自己的西廂房,但看到側身躺在小塌上的男孩子,改了主意。


    燭淚灑了一片,燭身短的快要放不住,她脫了濕透的外衫,坐在小杌子上,手腕托住腮,眸光一遍遍在塌上流轉。


    今夜若再生雷,他怕是就睡不了了。


    她得留在這兒守著他。


    縱然再獨立淡漠,也不過是個會害怕的孩子。


    她又在側殿尋了尋,艱難找到塊尚且還幹燥的毛毯子,她將毯子裹在身上,搬過小杌子,雙臂交疊,斜趴在小塌邊緣。


    夜逾深,不知道幾更天的時候,雨才終於停了。


    粗糲的黑色枝丫刹那間禿了一片,滿地、滿院的青黃亂葉,打著小小的旋兒繞著樹身打轉。


    烏雲漸淡,生起魚鱗般的輝,翻滾出蔚藍天空。


    熹光煦煦,卻沒有溫度。


    許連琅猛打了三個噴嚏,她皺著鼻子,被凍醒了。


    昨夜她披在身上的毯子落在地上,在腳下團成一團。


    她手腳皆麻,越動麻的越厲害,於是乎,她保持著側趴在塌邊的動作良久。


    她側著臉,慢慢回想昨日,突然想到什麽,猛然伸手往前摸去。


    第2章 咣當   這次,砸在了許連琅正前方……


    秋雨一來,氣溫驟降,空氣中都飄浮著早來的寒意。


    許連琅一個噴嚏接一個噴嚏的打,她手裏攥著個小香囊,慢悠悠地往岫雲門趕。


    今日她醒來之後,小塌上已經冰涼一片,隻餘下淡淡的皂角清爽味。


    七皇子應該是已經離開許久了。


    許連琅歎了口氣,想不通七皇子這一大早上能去哪裏。


    岫雲門毗鄰鬆鶴齋,宮中掌事嬤嬤的居所就在這處。


    昨晚屋瓦摔破那麽多,她得跟掌事嬤嬤報一聲,盡快找了太監來修繕一下。


    否則,這一日冷過一日,屋瓦露出那麽大的洞,怎麽睡的了。


    管事陳嬤嬤正在用早膳,蛋花湯配了一小份馬蹄糕,她離得近了,才看到陳嬤嬤手中那茶盞中盛著的是滿杯的牛奶。


    在熱河行宮,牛奶可算是新鮮玩意兒。


    許連琅垂眼行禮,心中腹誹不止,容嬪娘娘的早膳清湯寡水的,連個嬤嬤的都比不上。


    陳嬤嬤將茶盞放下,抬眼瞥了一眼她,語氣意味不明,“聳雲閣新來的?”


    許連琅應聲,連忙說了此番前來的目的:“嬤嬤,昨夜聳雲閣漏了雨,主子們受驚了,還勞煩嬤嬤盡快派遣人過去修一修。”


    陳嬤嬤生的高大,年紀上來了,整個肉皮子掛在骨頭上,晃晃蕩蕩的,她用力掀起耷拉的眼皮,手指抖開衣裳上的褶皺,眼神在許連琅身上梭倫。


    眼前的丫頭素著一張臉,眉眼彎彎,飽滿流暢的鵝蛋臉討喜又圓潤,年畫娃娃一般,濕著一雙眸子儂軟的央求,腮邊暈著兩大坨紅,白皙膚色自帶嬌嫩。


    是個挺漂亮的小姑娘。


    這個小姑娘瞧她看過來,笑意盈盈的用手指扯開香囊袋子,從裏麵掏出幾個銅板,恭恭敬敬的塞到她手裏,“孝敬您的!”


    聲音透著小心,壓製不住俏麗婉轉的靈動聲線。


    陳嬤嬤看著手裏的銅板,麵上肌肉和緩了些,她將銅板放進袖中,抽了根筆毛亂翹的筆,沾了墨,快速地在冊子上勾畫了幾步。


    一套動作,熟練又潦草。


    “得了,我這兒記下了,回去等著吧,傍晚時分就派人過去。”


    陳嬤嬤擺了擺手,作勢就要打發她走。


    許連琅自然不多作停留,目光多在那醇白濃香的牛奶上打量,心下念頭四起,最後還是打消了。


    這陳嬤嬤看上去就不是個好相與的,她帶了再多私房錢也架不住對方獅子大開口。


    她想要的東西還得找個什麽旁的門路才好。


    回去的路上,許連琅特意拐了個彎兒,繞過主殿楠木殿,悄悄地好生張望了一番麗正門。


    熱河行宮殿宇的正門即為麗正門。


    此處守衛森嚴,宵禁嚴格,往來通行須有令牌。


    許連琅低著頭,避著人快速的往麗正門東南角那一大片茂鬱的銀杏林走去。


    銀杏落了滿地,遍地金黃,樹幹粗啞,混著濕泥,帶著潮腥味。


    再往深處走,視野開闊,銀杏樹稀疏開來,入目皆為一片無波大河。


    河麵寂寂,野草叢生,隻有一隻破敗木船打著旋兒的漂浮,船上背對著她坐著一個人,此人鬢角發白,身形佝僂,執著船槳的手長滿厚繭,縛滿黑垢。


    許連琅緊緊的抿著唇,目光一眨不眨的盯著這個人。


    她想著姑姑的描述,再三確認。


    她彎腰拾起一塊石頭,用力拋向湖中。


    石頭沒入,成功引得太監扭過了頭。


    那老太監眯了眯眼,麵額上的紋又加深了三分,手指往上攏了攏頭發,露出左眉尖上的半個指甲蓋大的黑痣。


    那太監盯著她上下打量,目光直白卻不露骨。


    許連琅不避諱,又往前走了幾步,任他打量。


    她喊了一聲,“李日公公,半月前,我家姑姑的書信你收到了嗎?”


    姑姑在宮中當差時,曾經順手救下過在聖上麵前失儀的小太監。


    殿前失儀,罪名可大可小,姑姑幾句話幫他圓了過去,保下了他一條小命。


    小太監感激涕零,許諾鞍前馬後,萬死不辭。


    許姑姑擺了擺手,笑道,日後總會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人請還人情,不必如此介懷。


    如今,欠姑姑的人情帳,到了徐連琅身上。


    日光下,她那雙眼又黑又亮,眼珠澄澈如琉璃,帶著毫不遮掩的欣喜,少女靈動逼人,饒是李日這無根無念的太監都不由的心尖一動。


    李日眯了眯眼,恍若又看到當年初入宮的許姑姑。


    許姑姑容貌婉約明秀,是十分耐看的模樣。


    較之那日日伺候在太後身邊的,連聖上都動過討要心思的許姑姑,她的小侄女姿色更勝一籌。


    十六歲的姑娘,剛入宮,像是還未成熟的水蜜桃。


    澀中帶甜,勾人而不自知。


    李日憤憤啐了一口,突然想到如今聳雲閣的慘淡光景,咒罵了一聲,“宮裏都是不幹人事的。”


    他目光巡了一瞬,最後落在許連琅腕間的玉鐲子上。


    小丫頭手腕纖細的很,腕骨都長的很秀氣,細細的一根鐲子掛在上麵,細膩瑩潤的肌膚都像是發著光。


    李日放下船槳,躬身上了岸,他腳下草鞋破爛,走動間,大腳趾闖出一大截,他邊走邊道:“舍了你那鐲子,哪裏用得著來這裏受罪。”


    許連琅知道他話裏的意思,任誰看起來,熱河行宮都絕對算不上是個好去處,偏偏她來伺候的還是被皇宮遺棄的,任由其自生自滅的容嬪。


    但她還是笑著道:“公公,這鐲子內務府的公公嬤嬤們他們可瞧不上,我就算是給了,也分不到什麽好差事,不如就來這邊,夏天多涼快啊。”


    新宮女進宮分配到各宮各處,裏麵有很多門門道道,去伺候貴人還是留在內務府做雜役,都是公公嬤嬤們一句話的事兒。


    能讓公公嬤嬤說上那一句話,就看誰會孝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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