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連琅看著他縱深的手掌紋路,又咬了一口糕點,酥皮掉了大半,他將手掌隆起以便更好接住,許連琅下一口,便將糕點全部塞了進去。


    車簷上的銀鈴清脆的響著,一路上叮叮咚咚,街道兩旁商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許連琅掀開窗簾,側頭望了幾眼,外頭一片熙攘,對她來說極為新奇。


    路介明將手收了回去,目光再次漫到她身上。


    廣袖的式樣完全遮擋了她手臂,女人纖細的骨骼瑩白的肌膚就遮擋在布料之下。


    手臂上莫名其妙出現的不痛不癢的傷痕太過蹊蹺,他早就遣了禦醫在殿內等候,為此還不惜動手給了自己一刀。


    刀刃在皮膚上劃過,細膩的肌膚紋理被破壞,鮮血刹那間流了出來,露出皮膚裏的紅肉,四兒在一旁為他遞帕子,他隨意按住左手臂上的傷口,吩咐道:“就說我受傷了,請禦醫盡快過來。”


    若要請太醫院的禦醫總要事出有因,若想不被旁人察覺,隻有他真的受傷。


    傷口被草草包紮,簡易的布料捆綁在大臂肌肉上勒出了紅痕,但他並不覺得有多疼,他甚至於還用這隻手去接了許連琅掉落的糕點渣子。


    許連琅身上幹掉的冷汗,讓那衣服料子都黏膩起來,她有些不舒服的動了動,試圖將後背緊貼著的小衣拽開一點。


    礙於路介明在場,她不太好意思做的明顯,隻能手背到身後一點一點動。


    路介明渾身都很緊繃,眼睛更是不離許連琅的一舉一動,這讓許連琅渾身不自在,少年目光本就熱烈如火,她被燒騰的耳廓慢慢紅了起來。


    馬車拐了一個大彎之後,高高的宮牆依稀可見,許連琅卷簾看了一眼,“我們不用分開坐嗎?”


    “不用。”他眸色深了些,如今是不情願離開她半步。


    她的手指交疊在一起,手心裏的帕子皺巴巴的,少年麵容姣好,隨著年齡的增長,鼻尖山根的弧度越發完美,側臉線條流暢拐點自帶淩然,是個拒人千裏之外的長相,像朵高山雪顛之上的花。


    高嶺之花便是如此,隻可遠觀,誰敢妄論擁有。


    許連琅看著這張臉總是犯起迷糊,太過於好看的一張臉,誰不會肖想呢,她自然也會。


    馬車裏的光影被簾外的光線切割,一道暗影打在了他的臉上,鼻尖唇珠一點光點,好看的不像是真人,更像是工匠按照嚴格的尺度要求切割出來的昂貴的玉玩珍器。


    哪怕是肖想,許連琅也不會想到男女之情上,無外乎不也就是年紀差,她眼看著他長大,從不到她肩膀的身量長到如今需要仰望的高度,一點一點喂大的感情太過於親昵了,這種親昵是很難摻雜上別的感情,就算是有了別的感情,許連琅也完全難以分辨。


    若說愛情,最後終究會演變成親情,那愛情親情,真就是難以分辨,至少在許連琅這邊是如此。


    她突然就又想到舒和郡主那張臉,神遊之間,因今天怪異遭遇而緊繃的情緒才稍微好轉起來。


    她托起下巴,略有些打趣道:“舒和郡主那性子,我本來以為你會不喜歡的。”


    路介明沒料到她突然提及魏姝凝,凝滯了般的眼尾垂下,雙眼皮褶皺在眼皮上消失,隻餘下疏而長的睫毛投下片陰影,他似乎並不打算多說。


    “矜嬌的姑娘總是會撒嬌的,你待她也不能總冷著臉,”她仗著自己年歲大,開始假模假樣的傳授他技巧,“姑娘家的,你得哄著,如果不想她黏人的話,你得早說,話說明了,才能減少誤會。”


    她用手臂戳戳他的胸膛,“你喜歡黏人的嗎?”


    她這種動作看的他心驚肉跳,肩膀上還有那樣的傷痕,她還用來亂戳亂動,他隻好抬手托住她的手肘,心裏知曉不回複她,隻會讓她的興致更高,隻得說,“不喜歡。”


    他在心裏細細打量,許連琅不是愛黏人的女人,所以他不喜歡黏人的。


    但其實他很黏人,很愛黏她。


    許連琅“噫”了一聲,聲音甜甜蜜蜜的拉長了調子,“但郡主看起來很黏人呀。”


    “所以我不喜歡她。”他眉宇皺起淺淺的“川”字,低聲接了她的話,他足夠坦然,也足夠心虛。


    坦然是因為沒必要隱瞞,心虛是因為喜歡的對象就在眼前。


    他並不喜歡與她談論這種話題,無異於自揭傷疤。


    但他的情緒實在是太淡了,淡到許連琅根本感受不到他的情緒的變化,她以為是少年麵皮薄不好意思,“不喜歡的話,哪裏會將香囊處處帶著。”


    這話說的,是出乎意料的酸氣。


    許連琅剛一出口就後悔了,但世上沒有後悔藥,她隻得硬著頭皮給自己圓,“我是覺得都髒了,你還帶著。”


    她絞著帕子,舔了舔發幹的嘴唇。


    路介明隨聲去看了香囊,腰側的那個小東西他都沒注意過,現在看起來的確是很紮眼,他隨手取下來,在手掌中把玩了一下,又放到鼻端輕輕嗅了一下,“味道不錯,瞎帶的。”


    他目光坦然正直,即便這話一聽就像是在敷衍,但許連琅還是決定噤聲閉嘴。


    他的指尖捏住了香囊上的繡字,“姐姐以為這是郡主繡的?”


    他自問自答,“舒和郡主養尊處優,哪裏會什麽女紅,這香囊是她當著太後的麵贈予的,我不好撥了麵子,便也就掛上了,期間掉了一回,下屬幫我收了起來,味道不錯,我便又帶上了。”


    他與魏姝凝之間的事本也就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本也就是無關緊要的人物,路介明並不欲多談,但也沒想到許連琅會這樣記掛在心裏。


    “我之前給你縫製的那個,你也說喜歡味道,但從未見你帶過。”既然已經說到了這裏,許連琅索性一口氣說個清楚明白。


    她的醋意明明白白,路介明不敢多想,隻以為是她因這香囊的厚此薄彼生氣了。


    馬車緩慢停下,宮門口的侍衛在挨個檢查腰牌。


    侍衛嗬令的聲音很吵鬧,讓他們之間交談的話語聲降低了幾分,路介明聲音更低更輕了,“因為舍不得,香囊帶出去哪怕萬般小心香味也會銳減,也會沾染上別處的奇怪味道,更不要說蹭髒了,因為太珍貴,所以一直不舍得。”


    許連琅頓時心情大好,又像小時候那樣去揉他的發絲,“原來是這樣,乖孩子。”


    他的發還是記憶中的柔順,高高束起的馬尾並沒有束冠,很方便她從頭順到尾。


    馬車外有馬蹄蹄踏聲,旋即有人駐足,路介明撩開簾子,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竇西回清肅的臉浮現酒窩,“殿下,許姑娘。”


    他那雙眼睛裏隻是盯著許連琅看,許連琅被路介明哄的開心了,自然也樂於與竇西回打招呼。


    “新得了些柑橘,趕明兒給姑娘送去。”


    許連琅連連擺手,“不用了,大人公事繁忙,不必為這點兒小事來回奔波。”


    她已經回絕,路介明卻道:“既然是竇大人得的,必然要比別處的更甜一些,難為大人有這心,便送過來吧。”


    此話一出,不光是許連琅吃驚,就算是竇西回也望向了他。


    男人之間的直覺最為明顯,竇西回不是沒有感覺到路介明之前對自己的排斥,但這突然的主動為他製造親近機會又是從何所起。


    窗簾被重新放好,馬車進入皇宮,速度明顯放慢。


    路介明不知在想什麽,臨近下車的時候,他突然道:“姐姐覺得舒和郡主如何?”


    他已然先行下了車,朝著許連琅伸出手臂,他大掌架住她的胳肢窩,稍一用力,許連琅隻覺得身體一輕,而後穩穩落地。


    “還不錯。”


    縱然嬌慣,但到底沒什麽壞心思,姑娘嬌憨心大,是還不錯的。


    “那好,我也覺得還不錯。”


    他勾起抹笑,鳳眼閃過琢摸不透的笑意。


    他那話更像是承接她的話而來的,路介明已經收回了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許連琅覺得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


    她揪起眉頭,道:“你得自己喜歡才行啊。”


    “是啊,我得自己喜歡。”


    禦醫已經來了殿內口,藥箱完全擺放好,許連琅被三四個禦醫包圍住,路介明站在最外圍,靠在朱紅門柱上,側耳聽著四兒說了什麽。


    而後又深深看了許連琅一眼,抬腳出了殿門。


    第79章 舒和等你太久了(一更)   做皇後,就憑……


    禦醫聯診, 一直診到太陽落山,並沒發現什麽大礙。


    最後開了些滋養調養的藥單,從熱河行宮回宮的這幾個時辰裏, 手臂上的青痕顏色已經稍淡了一些,看起來是會自行緩解, 許連琅便也就更加不放在心上了。


    禦醫收拾好藥箱,正欲離開,四兒拐了個彎兒截住了禦醫, 在許連琅看不到的地方,引著禦醫去了偏殿。


    太陽已經落了下去,夕陽殘霞隻餘下道道紅橘淺暈, 偏殿坐南朝北,屋內還未點燈, 依稀隻可以看到榻邊男人挺闊的身形線條。


    四兒率先躬身到他身周,小心翼翼的去揭開他左手臂上的綁帶,綁的太緊了, 時間一久, 手背已經浮現出薄薄的一層紫色,血液流動不暢,整支手臂都帶著些許的酸脹。


    禦醫輕手輕腳替他處理傷口,隨意的一刀, 其實口子也很深,處理傷口上傷藥的間隙還是出了不少血。


    血腥味漸濃,傳入禦醫的鼻端,天色越來越沉,他低垂著頭,視線裏隻有主子劃開的那道血口子。


    禦醫身上夾襖領子處厚厚的一圈皮毛紮入他的脖子中, 最外麵的毛已經被他的汗濡濕,像隻剛落了水的喪門犬。


    對麵主子的嗓音沉如惡夜鬼魅,語調散漫,越是不鹹不重越是讓他汗毛乍起。


    他倏然控製不住手部肌肉,上藥的銀匙滾落在厚重華美的地毯上。


    他臉部抽搐,“殿下,臣無能,未能查出姑娘傷痕病因。”


    他聽到路介明似是哼笑了一聲,昏暗的室內路介明那雙鳳眼清湛又淡遠,禦醫卻覺得心髒窒了一瞬,呼吸都跟著緊湊起來。


    “臣無用,臣無用,主子恕罪主子恕罪。”


    他嘴唇哆嗦,膝蓋已經全部軟了。


    他在太醫院一向是可有可無的存在,鄉野小村的出身,縱然是行醫世家,來了京都照樣是沒有落地生根的憑借,直到被七殿下看中。


    於他而言,七殿下是恩公,該是他感恩戴德的存在 ,也是他夜夜難以入眠的夢魘。


    他本以為既然在太醫院任職,又跟隨著皇子,勢必要做些違心的事,行醫者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


    他知道什麽藥材可以治好人,也知道如何讓上好的補藥可以瞬間變成毒。


    因為早晚知道有這一遭,而時時刻刻緊繃著神經。


    可是直到如今,他的這雙手,還是幹幹淨淨,沒有沾染過任何一個冤魂。


    他一度猜不透,主子要他做來幹何——直到今日真的見到了這位。


    他曾經隨著殿下去西北待了三月餘,主子處事雷厲風行,他很少取人性命,但更有一套不露血光的處罰法子。


    皇子間的爭鬥總是不見刀光劍影,主子處處留心,暗中背叛傳信的人也不在少數,這樣的人一旦被抓住,就是生不如死。


    主子留下了所有人的性命,不傷人四肢,落不下殘疾,但那種酷刑,仍然叫人終身難忘。


    他曾經有過一次極為大膽,開口問了主子為何這般做。


    到現在仍然能記起那一幕的種種細節,甚至於一回想起那些尖厲的叫喊聲,仍然會心生寒顫,當時,有兩個叛徒私聯六殿下,致使一次暗中行動失敗告吹。


    主子脾氣很淡,似乎周遭一切都與他並無什麽關係,他不氣不惱,很是平淡的接受了結果,卻大手一揮,親眼看著他們服刑。


    血是一滴一滴流下來的,出血量很少,才剛流出皮膚就沒入衣領,消失的無影無蹤,隻在空氣總餘下淡淡的腥味兒,兩個人的哀嚎迅速傳遍大營,一遍遍呼喊著,“殺了我吧 ,殺了我吧,你這個暴君,不如直接殺死我。”


    主子食指搭在唇上,“噓,我還不是君,以後才會是暴君。”


    他說完這句話,抬腳出了大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被皇帝重生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旺了個汪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旺了個汪兒並收藏我被皇帝重生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