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聆不明就裏。


    謝尋星笑了一陣,很快便止住:“你難道就沒有想過,那個女孩子,會不會是你自己?”


    “……可是衣服的尺寸和我的不一樣。”


    “因為喃喃長高了啊。”


    “……”


    “可是,哥哥的記憶還停留在那麽多年前,”謝尋星淡淡地笑著,輕描淡寫的語調裏藏了些許落寞,“還以為,喃喃是當年那個小不點。”


    “可惜那一整個為你準備的衣帽間,都要浪費了。”


    江聆無意識地拿筷子在湯裏攪動兩下,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很想問謝尋星,既然這樣,為什麽他不來找她。


    當年他又是為什麽,突然杳無音訊。


    但她又不敢。


    畢竟,這麽多次見麵,如果謝尋星想要告訴她,應該早就告訴過了。


    然而這麽久過去,他從來不曾提起過一句,甚至就連被誤會的當下,也沒想過再往深了講,隻點到即止。


    也許,他本就不願提起。


    從食堂出來,江聆本想送謝尋星回車上,對方卻一時興起,忽然說想逛一逛八院。


    “那時候生病,沒機會逛,”他笑,“現在想看看喃喃從小生活的地方,都是什麽樣的。”


    江聆沒轍,隻好帶著他四處轉了轉。


    八院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改建翻新的地方太多,很多小時候的回憶都已沒了痕跡。


    江聆從院裏圖書館前的白求恩像說起,帶著他繞路到住院部那邊去。


    “這裏以前是一片人工湖,夏天的時候能看荷花,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就把湖填了,改成了一片樹林。”


    “這邊傷病員食堂後麵,每到周末都會殺豬,早上總是被豬的慘叫聲吵醒。”江聆一邊走,一邊抿著唇不好意思地笑,“我們那群小孩子一起床就約著過去圍觀。”


    ……


    謝尋星耐心地聽她一路絮叨,不時回應兩句,刻意放慢了腳步。


    夕陽將兩個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偶爾交纏在一起,像是依偎著的親密戀人。


    行至住院部樓下,大樓側邊那個破舊的樓梯已經徹底封死,沒法上去,稍微有些遺憾。


    江聆有點渴,讓謝尋星在這裏等她一下,自己過去買水喝。


    賣水的小賣部位於門診旁邊的樓梯下,原本是雜物間,後來醫院大樓翻新後,這裏就給了一對老夫婦,賣點小零食。


    江聆過去的時候,小賣部狹窄的空間裏幾個老頭老太正圍著小桌打麻將,江聆自己拿了水,付好款,順便跟老人家們閑聊了兩句。


    正準備走,突然聽見自門診大廳傳來的一陣突兀的嘈雜聲。


    好像發生了什麽爭執。


    “趙偉康在哪裏?讓他出來!庸醫亂收黑錢,我今天非得要找你要個說法!”


    男人粗嘎的聲音極有穿透力,在一眾勸說的人中間,顯得尤為突出。


    江聆眼皮一跳,暗道大事不妙。


    她探出一個頭,觀察情況。


    幾個老頭老太也聽見了動靜,紛紛丟下麻將出去看。


    男人身形高大,滿臉凶相,此刻正是震怒狀態。


    一旁圍著兩三個醫護,正努力地解釋:“趙醫生下班了,現在不在院裏,您有什麽急事可以……”


    男人一把推開擋在前麵的小護士,不分青紅皂白對著她就吼:“你們醫院就是這麽害人的嗎?還幫著收黑錢的說話,到底有沒有天理啦!”


    這姑娘大概是剛來實習,被這麽當著麵一吼,眼睛都紅了。


    江聆離人群不遠,手指攥緊,忍住想要上前的衝動。


    她知道,這個時候她貿然上去,反而容易成為主動給對方遞的刀子。


    身後幾個老人竊竊私語。


    “前兩天才看到這個人老婆出院吧,嘖嘖,當時就吵得哦……就因為多開了幾種藥嫌她敗家。”


    “那不是救命錢?”


    “誰知道呢……趙醫生這回也是冤枉……”


    ……


    幾個人還在輪番勸說著,可男人油鹽不進,甚至越發變得暴躁,好像隨時會進到一種瘋癲的狀態。


    周圍來往的人聽到動靜,紛紛好奇地上前,很快圍觀的人群便圍成了一個圈。


    “我家那敗家娘們不懂,他以為我也不懂嗎?都出院了還吃什麽藥?想把我當猴耍呢?”男人泄憤似的從旁邊提起一個陶瓷花盆,說著便往地上砸,“我不管!反正今天不給我把錢賠了,我就等著趙偉康出來砍死他!”


    瓷花盆落地,“哐啷”一聲,碎片亂飛。


    旁邊原本勸說的人被嚇了一跳,紛紛向後退一步。


    男人冷笑一聲,從滿地碎片裏挑出來一片最長最鋒利的,比劃兩下,“我說到做到,今天不砍死趙偉康,我就隨便砍一個人,讓你們醫院以後都開不下去!”


    說完,他毫無征兆地轉身,從人群中扯出一個穿著病號服的單薄身影。


    那個中年女人受到驚嚇,忍不住掙紮,卻被男人拿瓷片抵住了脖頸,“動什麽?要怪就怪這個黑心醫院,我也是為了自己的合法權益!”


    周遭頓時一片嘩然。


    江聆瞳孔驟縮,心髒驟然一緊,忍不住快步上前。


    這個病人她曾經短暫地負責過一段時間,對她的情況算是熟悉。


    血液病人一旦受傷,情況比一般人要棘手得多。


    特別是,那片碎瓷片還架在脖頸,男人動作幅度大,稍微一動,可能就會將人劃傷。


    江聆冷靜了一下,假意撥打電話,越過人群,向中間的空地走去。


    她特意咬重了“趙醫生”這三個字,果然男人聽見之後,注意力放了過來。


    第一次麵對這樣的場景,江聆盡量抑製住自己雙腿的顫抖,在走到男人身前時,一邊密切注意著病人的情況,一邊迫使自己冷靜道:“是這樣的,我剛才聯係了趙醫生,他說他馬上就過來,有什麽問題,您和他當麵解決,可以嗎?”


    男人盯了她兩眼往地上啐了一口,“老子現在不想解決什麽,就想砍死他!”


    江聆被男人極端的眼神盯得脊背冒冷汗,遠遠望見男人身後警衛正匆忙趕來,卻礙於病人還被挾持著,她調整呼吸,明知故問,“您知道趙醫生上班的時候都在哪裏嗎?”


    “當然知道!”男人想也沒想,便用手裏的瓷片尖從女人脖頸上移開,朝著另一個方向指示:“就在那邊診室——”


    危險暫時解除,江聆默默朝著男人身後逼近的警衛使了個眼色。


    電光火石之間,兩個警衛同時上前,瞬間將男人控製住。


    男人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當被拉遠了之後,手裏還捏著瓷片,手中淌出血也不鬆,仍在大聲叫嚷。


    江聆把受驚的病人拉離現場,柔聲安撫了幾句。


    周圍人見事情解決,開始慢慢地作鳥獸散。


    江聆鬆了一口氣。


    卻在這時,男人猝不及防地使了蠻力,手臂向後撇,一下將瓷片刺到了警衛腿上,趁對方吃痛,捏著瓷片便麵目猙獰地朝著江聆撲過去


    意外發生得突然,江聆毫無防備,轉身的刹那,隻能眼睜睜看著男人不斷向自己逼近。


    瓷片尖直衝著她的頸動脈而來,對方雙眼通紅,明顯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準備向她下死手。


    大腦狠狠卡頓一下,周圍驚呼聲仿佛被自動屏蔽,她暫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下一秒,身側傳來一道極重的推力。


    江聆身體隨著那道力向一旁踉蹌兩步,勉強穩住身形。


    耳邊“嗡嗡”個不停,她慢慢回頭。


    男人跌坐在碎瓷片之中,手裏換了一片攥著,指向身前,卻又仿佛礙於什麽,不敢動彈。


    他的身前,一個熟悉的身影赫然入目。


    謝尋星靜靜立在那裏,身姿修長挺拔,一隻手隨意捂住另一邊小臂,有血順著指尖一點點滴下來。


    而他卻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低著眸,居高臨下地望著男人,眼神冷靜而又可怕得嚇人。


    幾乎能將空氣凍結。


    江聆眸光閃了閃,折身迅速上前,將男人手裏的碎瓷片狠狠踢開。


    男人張大了嘴,而後突然開始嚎叫:“醫生打人啦!八院醫生打人啦!”


    江聆瞪過去一眼,看著他再一次被警衛架著抬走。


    ……


    轉身,她一顆心顫得厲害,抬手去碰謝尋星的手臂,緊張問道:“……你受傷了?”


    謝尋星將手臂往後藏了藏,“嗯”了一聲,“小傷。”


    江聆咬牙,強行把人手臂扳過來,將薄薄的衣袖捋上去。


    表情瞬間凝滯。


    小臂上的傷口並不大,卻足夠深,鮮紅的血爭先恐後從傷口溢出,順著半幹的痕跡向外流淌,沾濕了一整片衣袖。


    江聆表情收斂,嚴肅地看向謝尋星:“你管這叫小傷?”


    她聲線本來就軟,說這句話的時候雖然嚴肅,卻仍不帶什麽威懾力。


    謝尋星沒說話,眸光凝結成水。


    “……”


    江聆慢慢靜下來,輕歎一口氣,忽有濃濃的愧疚感湧上心頭。


    畢竟這件事是她拖累了謝尋星。


    她捏著謝尋星的手臂,“……先去包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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