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玖看了她一眼,她身懷景雲道尊賜予的陽炎珠,誅邪辟易,萬毒不侵,草木幻靈迷心之毒,根本不會迷惑到她。但這一節卻不必說給一個陌生人聽,於是隻淡淡道:“我是火靈根,火克木,木屬毒性大概於我無效吧。”


    這等敷衍之語,稍有點腦子的都聽得出來,那女子嘴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麽卻忍住沒說,低頭看了看樹下那些神智全喪如野獸般撕咬殘殺的弟子,又問道:“那麽,你,你會救他們麽?”


    救,還是不救?這根本不成問題。朱玖漠然掃了眼還沒死的那十來名弟子,正想說話,突覺額頭一涼,抬頭看時,豆大的雨滴已淅淅瀝瀝的落了下來。


    這是一場醞釀多時的雨,須臾間便扯起了鋪天蓋地的雨幕。


    朱玖被淋了個濕透,她指指天:“姑娘,你看這天時,”又指指地,“這地利。”


    最後掃了眼那些已無人形的弟子,歎道:“還有這人和。哪怕有一項於救人有利,我都可一試。”


    “如今啊,”她扶著樹幹站起,伸了個懶腰,目光穿過白茫茫的雨幕,“隻能有多遠,跑多遠了。”


    女子苦澀的一笑,跑?怎麽跑?她低下頭,看到殘殺已近尾聲,數十具屍體陳橫於地,活人已寥寥無幾,神智亦喪,猶如傀儡木偶。而木妖得天雨滋潤,長勢如火燎原,藤蔓與蕨草翻騰著掩了過去,剩下的人像被綠色的浪濤席卷,瞬間便消失於那平日裏賞心悅目,此刻看來卻充滿殺機的綠意中。


    在漫天的雨和蓋地的綠中,絕望悄悄占據了她的心靈。


    “跑?往哪裏跑?我,我隻怕是不成了……”女子聲音消沉,身體上的痛已然麻木,經曆了這些,她連一根手指也不想動,葬身於草木之中,或許還是一個體麵的歸宿。


    “廢什麽話!”朱玖微帶薄怒,又有幾分蔑視,“想死還不容易,自個跳下去呀!”


    女子有些驚異的仰起臉,透過如瀑的暴雨,她看到朱玖昂首而立,一手按住血棕樹的樹幹,灼灼的火靈在雨水中顯得有些微弱,卻依舊燦爛。


    “血棕樹也是木屬,她在控製這樹靈的反撲,明明可以離開,為何要浪費靈氣做這種事?”她不禁心想,“難道,難道是因為我?”


    雨水澆得她視線有些模糊,一道電光卻在此時照亮了朱玖絕麗的麵容,那一刻閃現的光彩奪目像是刺進她心中的閃電,在隨即而來的昏暗中留下了鮮明無比的烙印。


    她咬著牙站了起來,麵前的少女像一團火,將她片刻前的絕望焚燒一空,她突然想賭一把,跟著這人,也許,真的能活著出去!


    朱玖隻瞥了她一眼,又看向四周,她沒有好心到舍己救人的地步,到現在還不走,不過是路癡病發,陷入了難以選擇突圍路線的怪圈中。


    不過既然這無名女子似乎不想死了,或許還有那麽點用處。


    “喂,你還記得來時的路麽?”


    那女子想了想,點點頭,指向一個方向。


    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恰好是一方峭壁,長長的藤蔓攀爬於山石之上,湍急的雨水已然在山壁上掛起幾條白練似的瀑布,若單看地勢,真是掉坑容易出坑難。


    但隻要無需朱玖選路,從哪邊出去都無所謂,她神識掃過,突覺樹下藤草蠢蠢欲動,隨時有可能借著雨勢反攻上來,又見那女子麵青唇白,瑟瑟發抖,便丟給她一瓶傷藥道:“治治傷,等你一刻鍾,時辰到了就從那邊出去。”


    她說得簡單扼要,那女子也不廢話,服藥,調息,幾乎立刻便進入了隔絕外物的入靜內視。朱玖靠著樹幹,一手扣著陽炎珠,炎炎火靈遊走於她全身,雨水剛一觸及她的身體便蒸騰為水汽,於傾盆暴雨中氤氳出一個纖麗的人形。


    無數藤蔓蛇行著,從四麵八方爬向她們立足的血棕樹。


    朱玖不為所動,漠然掃過那些藤妖草怪,一條性急的蔓藤爬上了血棕樹的根部,與此同時,朱玖搭在樹幹上的手結了一個手印。


    純淨的正陽火靈順著樹幹向外擴散,如無聲的潮水,以樹木為中心,漫過方圓一丈的草地。


    驟如急鼓的雨聲突然停了一拍,而那些迫不及待爬向血食的木妖也隨之一僵。


    沒有灼燒也沒有火光,一個直徑一丈,焦黑的圓圈隨著雨水的衝刷出現在血棕樹下,所有伸進這個圈子裏的藤妖盡數焦黑如炭,碧草頃刻成灰,雨水衝走前一刻還蔥蔥鬱鬱的草木殘灰,露出一方焦土。


    朱玖遺憾的歎了口氣,天不假時,為之奈何?即便調用了陽炎珠的靈氣,燎原訣的威力也大打折扣,她搖搖頭,卻見樹下那已成焦土的圓圈頗具威懾之力,竟令那些木妖藤精止步於圈外。


    “嘖,還怪聰明的,這可麻煩了。”朱玖心道。她現在要走,當然來得及,但既然救了身邊這女子一命,又贈傷藥,此刻卻不好丟開手,隻得再等上一等罷。


    堪堪一刻挨過,那女子便睜開眼,朱玖給的傷藥是上好靈丹,她氣色已較先前好上許多。


    見朱玖百無聊賴的看了過來,她起身一笑,正待說什麽,突然腳下大樹猛然一震,幾乎將她掀了下去,而她反應甚快,雙腿下蹲,擰腰消去後傾之勢,右手白光閃動,一抓之下直接沒入樹幹,牢牢穩住身形。


    那一下震動十分突然,朱玖都打了個趔趄,差點掉下去,見那女子動作迅捷,她不由讚了一聲:“喲,動作挺快的嘛。”


    這話於朱玖不過隨口一句,隨即轉頭神情凝重的看向樹下,那一下突兀的震動之後,隻見地上那無數藤精草妖如退潮般迅速退去,那種慌亂急切似乎是在躲避或逃離——某種極為巨大的威脅。


    “糟了!”兩人幾乎同時想到,若遇天災,草木與鳥獸往往比人類更早感知,瞧這動靜,隻怕——


    怕什麽就來什麽,一層白光如練,從地表升起,轉瞬間堅實的大地劇烈扭曲,竟如波浪般上下跳動了幾下,二人連著身下大樹像被一隻巨掌隨意拋動,這短短一瞬的翻騰,已讓她們頭暈目眩,心頭狂跳。


    地震!她們驚恐的對望一眼,從彼此的目光中印證了自己的猜測——真的是地震!


    而似乎為了是呼應她們的猜想,大地從上下跳動轉為左右晃動,一條深不見底的裂縫於瞬息間出現在她們麵前,呈之字形將整個天坑撕裂成兩半。


    血棕樹一半根係裸露在地縫邊緣,每一下晃動都讓樹身向地裂中傾斜幾分,而除了這條大裂縫,無數長短深淺不一的小裂縫不斷的出現、合攏,每一次地麵的震動,都綻裂出新的傷口。


    地動山搖,土石崩鳴,在天地如獄之威勢下,人的力量顯得渺小如微塵,朱玖不是不想做些什麽來擺脫險境,但地震乃天地異變,五行靈氣在地動的一瞬間被攪得有如亂麻,靈氣紊亂則術法無從施展,她隻能緊緊抱住這隨時會墜入深淵的血棕樹,苦苦等待震動停息的那一刻。


    與此同時,秘境之外,極天宗淩霄閣中。


    “地震?”清一道尊眉峰微蹙,略顯驚訝。


    淩霄閣內,數名金丹真人尚茫然無覺,而水鏡成影,虛像宛若本人的幾位元嬰道尊卻同時顯出驚訝表情。


    但驚愕之色不過出現了一瞬間,轉眼他們又恢複了高高在上的冷靜與淡然。修為到了元嬰境界,早就不縈於外物,便聽到有人淡淡道:“不過試煉第二日,秘境之中便有此異變,七日之後,且不知會有多少弟子幸存。”他語氣平鋪直敘,卻無端給人一種尖銳之感。


    說話那人是宿雲台掌教龍川道尊,他見眾人看過來,又道:“歸玄秘境地處極天嶺內,秘境生變,原為極天宗內部事務,按說也不該由我等置喙。”


    他頓了頓,似笑非笑的歎了口氣:“隻不過,如今七大宗門練氣精英弟子盡陷其中,生死未卜,說不得也要請清一道兄費心周全一二。若是貴宗忙於他事,力有未逮,本座倒是可以效勞。”


    宿雲台與極天宗麵和心不合,這在修真界是公開的秘密,他率先發難並不奇怪,清一道尊麵色不變,亦不回應,隻看了看其他幾位宗門掌教的虛像。


    見他們要麽沉吟不語,要麽拈須閉目,均擺出一副坐山觀虎鬥的架勢,清一道尊暗暗一曬,都道極天宗執修真界之牛耳,道統傳承萬年不衰,何等威勢,何等煊赫。


    而高處不勝寒,絕頂亦是險峰,眼前固然風光無限,身後卻多得是想更上一層樓之輩,世人隻道七大宗門同氣連枝,卻不知宗門之間亦是暗流湧動,並非同心一體。就譬如此刻,宿雲台先略做試探,若是極天宗稍顯軟弱,其餘六大宗門便如聞到血腥味兒的餓狼一般,蜂擁而上將這龐然巨獸撕出個傷口來。


    清一道尊與這些人周旋一生,對他們心中的彎彎道道比自家洞府還要熟悉,他略感無奈,亦對這種盟友間勾心鬥角亦生出些許疲意,卻還是平靜道:“此次秘境生變,本宗定會給諸位一個交代。七日之後,秘境重開,到時自有結果。”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是一錘定音,龍川道尊本來隻是試探,見對方並不接招,也不過付之一笑。秘境之變,於身陷其中的弟子們是性命相關,而拿到執掌宗門的元嬰道尊案頭,卻算不上迫在眉睫的大事。


    接著,此事就此了了,諸位修真界巨擘轉而商討落日海靈石礦脈被魔道妖人入侵,該如何圍剿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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