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大的蓮花浮在火山口湧泉般的岩漿之上,千重蓮瓣輕輕搖曳,似乎為少女的到來而歡喜。


    岩漿之路已到盡頭,朱玖站在三丈高的火山下,岩漿如泉水般流淌,火星飛濺如打鐵爐,她沒有遲疑,纖細瑩白的玉足踩上了山體。


    陽炎珠突然一抖,顏色有些發烏,寶珠護主,朱玖浴火而來,卻毫發不傷,正因有這顆陽炎珠的庇護。


    她微微蹙眉,卻繼續向上登去,這座新生的小火山形如圓錐,略有坡度,不過片刻,她便登上頂峰,與火山口岩漿泉中的紅蓮隻有咫尺之遙。


    紅蓮靜靜漂浮在湧泉的中心,無根無葉,隻有巴掌大,蓮瓣層層疊疊,看去纖薄嬌弱,像是輕輕一碰便會破碎消散。


    當此際,朱玖卻有些躊躇,她一邊托著陽炎珠,一邊彎腰下探,手指堪堪觸到蓮瓣之時,陽炎珠突然在她掌心無聲無息的破裂。


    火靈卷起狂暴的颶風,如火龍卷般在火山口上形成巨大的風火漩渦,外圍的火靈在洞穴中衝撞肆虐,一時間整個洞穴都要燃燒起來。


    連遠遠的高微都受到了波及,不得不張起幾層寒冰盾擋在身前,透過寒冰,火山被一柱回旋盤繞的風火漩渦整個包在其中,她根本看不到朱玖的身影,隻能在心中默默祈禱她平安。


    此時,如颶風的風眼般,風火漩渦的中心平靜得有些詭異。


    朱玖俯身,一隻手臂向下,手指搭在蓮花的邊緣。


    陽炎珠已灰飛煙滅,其中蘊含的靈氣一部分卷起狂暴的颶風,一部分被火泉中的蓮花吸收。


    蓮瓣突然抖動了一下,蒼白的火焰從血紅的花瓣上升騰,輕輕爬上了朱玖的手指,又緊跟著包裹住她整隻手。


    少女骨肉勻停,纖細優美的手被白焰繚繞,肌膚筋肉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半透明,刹那間,手骨經脈畢現,此情此景十分駭人。


    朱玖驚愕的看著自己的手,難以言表的痛苦接踵而至,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叫出聲來。白色的火焰純淨而美麗,卻比赤焰更熱,眼看著就要裹上她的小臂,她不退不避,上前一步,伸出原本握著陽炎珠的手,以掬水的姿勢,貼著蓮花的花萼,輕輕一抄。


    貼著岩漿的手背被燙出大片的燎泡,皮肉焦糊,而托著花萼的手心被白焰鑽入蠶食,那種幾乎要將血肉煮沸的痛苦,讓手背的傷痛微不足道。


    朱玖貴為凡間帝女,入極天宗修道也是諸事順遂,這等苦頭她哪裏吃過?隻見她全身顫抖,額頭青筋迸出,細致光裸的雙臂筋肉跳動,她銀牙緊咬,用極大的毅力忽視雙手的劇痛,也不管那幾乎燎到眼前的白焰,緊緊扣住那不過巴掌大,卻重若千鈞的紅蓮。


    她丹田之中占絕大多數的火靈之氣盡數湧出,毫無保留的匯入她的雙臂,與正在蠶食她血肉筋骨的白焰相抗衡。


    然後奮力向上一托。


    紅蓮紋絲未動。


    白焰將她的火靈蠶食殆盡,隨即暴漲,將她前傾的上半身也包住。


    少女感覺到自己的皮膚在融化,血肉在沸騰,她的視線開始模糊,而與被燒灼的痛苦相比,更為強烈的是她的不甘心!


    十幾年的歲月瞬間在她眼前流過,她明明已經走到這一步,難道就要死在這裏,化做青煙,連一把灰都留不下麽?


    不!


    丹田中的火靈已然殆盡,而她是火木雙靈根,火克木,木靈根又並不突出,是以在功法修煉和術法演習上,那微弱的木靈根往往為她所忽視。


    不過,都到這個時候了,將就用用吧……


    朱玖覺得自己像根蠟燭,已經被燃到了盡頭,她用最後一絲神識,將丹田中不多的青木之靈調動著,催發著——


    燒吧!燒吧!讓我來給這火,加上最後一把柴!朱玖已經笑不出聲,但她心中的不甘和憤懣卻化作了一陣瘋狂的快意。


    青木之靈湧入她隻剩骨骼的雙臂,刹那間白焰轉為藍焰,而那朵千瓣紅蓮在藍焰中化做一捧盈盈的光,光華流轉萬千,無數色彩與光影斑斕舞動。


    那燦爛的,融合萬千色彩光影的光華,朱玖已經看不見了,但那雙幾乎燒做焦骨的手卻突然一輕,有什麽順著雙手向她體內流了過來。


    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靈力,流經之處,帶來了枯木重春般的生機,她的手臂開始生肌複原,藍焰依舊縈繞其上,卻隻是無害的附著飄搖,絲毫沒有灼傷她。


    不知過了多久,朱玖長長出了一口氣,睜開雙眼。


    她眼前是即將幹涸的岩漿泉,突突冒起幾個氣泡,便向內塌縮。


    紅蓮不見蹤影,她的雙臂肌理瑩潤,光滑如昔。


    “呀!”朱玖向下一看,連忙抱住胸前,她這才發現自己如初生嬰兒般赤-裸。


    她茫然向四周看去,隻見火龍卷如風止塵息,火山口岩漿幹涸不見,再回頭看高微,那丫頭遠遠站在洞穴邊緣的岩礁上,一臉震驚,身形僵硬,像是發呆了有一會兒了。


    朱玖正想招手叫她,突然腳下一陣震動,立足不穩,打了個趔趄。她心中一驚,神識探查之下便覺要糟。


    形成不久的湖心火山,正緩緩向下沉去。


    剛被火烤過的少女臉色一黑,有完沒完啊,水深火熱不過如是!還秘境試煉呢,這是試煉誰的命大吧?


    且不談她心中腹誹,那邊高微遠遠見火山下沉,便知朱玖要糟,她對朱玖那點水性了若指掌,心道這麽遠她肯定遊不回來,於是重結手印,凝寒冰為舟,這次熔漿幹涸,湖水降溫,寒冰舟衝風破浪,趕在火山完全沉沒前接到了朱玖。


    “衣服!”朱玖手心向上,毫不客氣。


    “等會兒!”高微白了她一眼,維持寒冰舟頗耗靈力,此刻手結聚靈印,根本騰不出手來。


    到了湖邊的礁岩上,高微撤了法術,掏起了乾坤袋,一邊道:“我的衣裳你未必合身,你——”


    轉頭一看,朱玖竟已在係腰帶了,見她一臉茫然,朱玖冷笑道:“看什麽看,我去之前把乾坤袋丟給你了,你居然沒發現!就讓它落在這岩石上,一點也不上心!”


    高微鼻子都要氣歪了,她方才心憂朱玖安危,哪兒有閑心注意什麽乾坤袋,她轉念一想,叫道:“還有空丟乾坤袋,你,你那會兒沒瘋啊!”


    “你才瘋了!”少女就手攬過被燒得隻剩半截的長發,胡亂挽了個垂髻,又皺起鼻子,哈秋一下,大大打了個噴嚏。


    “誰——誰,哈秋,哈秋,在咒我!”這噴嚏一打就停不下來,高微心道我沒咒她啊,這是哪位英雄幫我出了口氣?


    等這輪噴嚏打完,朱玖紅著眼擤鼻子,高微早暗笑半天了,兩人對視一眼,這才坐下來好好說話。


    以她們的交情,已經不需要說什麽客套話了,高微先發問:“那花是什麽東西?為什麽你要冒死過去?還有,你甘冒奇險,可得手了麽?”


    也無怪她疑惑,當時朱玖判若兩人,竟為了一朵花什麽都不顧,還走上那條詭異莫名的岩漿路,半路衣服又被燒個精光,嚇得高微心都要跳出來,回來的時候她全身光溜溜的,也沒個藏花的地方,簡直是太詭異,太奇怪了,是以她才有這麽一串連珠炮似的問題。


    高微發問之前,心中已有腹案,那地火之花,詭異非常,也定然來曆不凡,若是什麽天材地寶,冒死去采也不算奇怪。奇怪的是朱玖那時的表現,倒像是為那花迷了心竅一般,這樣一看那花也有幾分邪性,她疑惑一生,還非得弄個清楚不可。


    出乎意料的是,朱玖側頭想了想,然後答道:“我不知道。”


    這算什麽回答!這不是糊弄人麽!高微一愣,幾乎要罵娘了,但她略一冷靜,便見朱玖托著下巴,雖無從感知她麵色神情,但她整個身體姿勢都透出一種濃濃的疑惑和不確定。


    “我不知道。”她重複了一遍,手背蹭了蹭額頭,“你也能看到那朵花?哦,那就不是我的幻覺。”


    高微神情凝重起來,繼續聽朱玖說道:“那朵花,千瓣紅蓮,我不知道它是什麽東西,什麽來路。當我看到它時,便覺得一定要得到它,不然,不然,”她偏了偏頭,有些惘然,“阿微,你明白麽?那是對我很重要的東西,不管如何我都要得到它。”


    很重要的,無論如何都要得到的東西?高微低下頭,她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了。


    “後來發生的事兒,我沒瘋,也記得,但是沒法跟你說,”她攤開手,“我把乾坤袋丟給你,說是留後路不如說是斷了後路,紅蓮雖美,但越美的東西便越危險,我從骨子裏想得到它,卻又知道,一有不慎,就可能回不來了。”


    說到這裏,氣氛有些沉重,高微打了個哈哈,試圖活躍一下氣氛:“原來如此,不過這還真不像你。那啥,你既然回來了,毫發無損,想必那花是到手了吧?咦?你難道當時就吃了麽?”


    朱玖愣了愣,她換了個姿勢,雙手放在膝上,又盯著這雙纖柔美好的手看了半天,像是能看出一朵花來。


    高微也不催她,過了一會兒,才聽她低低說道:“算是到手了吧。”


    算是?高微噯了一聲,摸摸還有些浮腫的臉蛋,知道按朱玖這個德行再問不出什麽了,她伸了個懶腰,轉了轉僵硬的脖頸,嘴裏嘟囔:“這鬼地方,不見天日的,得找條路出去吧——哎,你怎麽就睡了!”


    “兩天,不,三天沒合眼了!”朱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側躺於地,“出去也未見得好,外麵指不定比這裏還亂呢,別吵我,睡一會再說……”


    天大地大睡覺最大,高微被她這個哈欠一打,也覺上下眼皮打架,睡意如蜘蛛網般黏住四肢百骸,她沒朱玖那般心大,強撐著布了個水護陣,便背靠朱玖,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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