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雲翻滾,雷鳥在隱隱的電光中翱翔,它們巨大的翅翼攪動著雲層,雷電於此同時撕裂了天空,轟隆隆的雷聲略晚一步,卻讓聽者整個身軀都在顫抖,分不清那是雷鳴的共振還是餘震尚未止息。


    滾地雷鳴中,許雲岫說了一句話。


    “你說什麽?”楊纓皺眉側耳,班雅換了個姿勢,頭幾乎要鑽到她懷裏去,如此雷聲中都沒醒,真是讓人佩服。


    “兔猻……”雷聲的間隙中,許雲岫重複了一遍。


    啥?楊纓一頭霧水。


    許雲岫不得不扯著嗓子喊道:“兔猻!兔猻!我說,我有兔猻的血統!”


    “嗚……好吵!”連雷聲都沒吵醒的班雅,迷迷糊糊抬起頭,半睜一雙惺忪睡眼,左右看了看,又打著哈欠一頭栽回楊纓大腿上。


    天邊傳來沉悶的雷聲,許雲岫和楊纓大眼瞪小眼,又不約而同的看向班雅,楊纓早忘掉前麵問他的問題了,此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半晌才道:“兔猻?是什麽來著?”


    少年額頭青筋暴跳,他深深吸了口氣,才道:“無怪你不知道。兔猻,早就沒了,整個兔猻族都沒了。很久以前,人妖通婚,傳下了我家這支血脈。如今妖血淡薄,泯然眾人,連妖族的血繼天賦都不在了。”


    說完這番話,許雲岫有些意興闌珊,他性子溫和靦腆,頗有些傻氣,楊纓性情強勢,卻在地震時莫名其妙發呆,被他給救了一命。


    是以她雖看不上這人的性情,卻到底記得這救命之恩,想了想,便道:“千年之前,人族修士與妖族達成和解,妖修,或有妖族血統的修士也可入各大宗門修行。你家的血脈是從那時傳下來的吧?”


    “或許吧,我家就剩我一個,僥幸有靈根才入了天機閣。嗨,平時也不敢和旁人聊這個,若不是班雅也有妖族血統,我一時忘形,也不會……”許雲岫撓了撓頭,楊纓撇嘴,這麽快就叫上名字了,真是順杆爬的好手。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馬上就要入夜,而周圍那些野獸的眼睛卻次第亮了起來,群蛇環伺在他們身邊,嘶嘶吐信,電光一閃而過,照亮了無數躁動不安的猙獰麵孔。


    許雲岫擔憂的看了班雅一眼,低聲道:“這麽久了,她還不醒,不會有什麽事兒吧?”


    “……應該,是餓了吧?”


    “餓,餓和睡覺有關係麽?”


    楊纓摸摸班雅的臉,觸手生涼,她看了一眼團在旁邊的黑森蚺,似笑非笑道:“你還看不出?班雅會蛇語,這些大蟒長蟲都很親近她。據說蛇類會冬眠,餓了也會休眠。”她語氣平淡,許雲岫卻瞪大了眼睛。


    入夜後,寒氣下降,她搓了搓胳膊,看向黑沉沉的天空:“天氣冷下來了呢。這一夜,隻怕又很難熬吧……”


    話音方落,便聽巨岩上一陣騷動,粗嘎沉悶的咆哮與尖利刺耳的鳴叫交雜在一起,黑暗中血腥味飄散開來,同時傳來撕咬啃噬之聲。


    “這——”許雲岫大驚失色,他手腕一抖,正想點火,卻被一隻手牢牢抓住。


    “地震停了,它們在毆鬥。”這些妖獸本來各有領地,因地震波及整個秘境,堅固安全的避難所卻不多,不得以聚集於巨岩之上,本來它們一直齷蹉不斷,如今地震止息,危機稍減,便有妖獸忍不住和其他族類毆鬥廝殺起來。


    黑森蚺靈智略開,自然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和別的妖獸殘殺,但它屬下數以千計的長蟲大蟒,被血腥味一激,均是躁動不安,發出嗜血的嘶嘶聲。


    楊纓木著一張臉,心裏卻在琢磨到底是留下來還是下去,留下來,很可能被卷入妖獸之亂。若是下去,地震之後地形地貌大變,白天就能看到溝壑處處,亂石伏木,如今又在夜裏,會有更多莫測的危險。


    就在她舉棋不定之際,腿上班雅動了動,撐起上身,大大伸了個懶腰,又揉揉眼睛,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的打著,她瞪著茫茫的黑夜看了看,又依稀辨認出身邊的楊纓。


    “啊,天都黑了!”她嘟囔了一句,接著親昵的在湊過來的大蟒頭上拍了拍,“怎麽啦,好吵,烏漆墨黑的什麽都看不見……”


    她摸摸癟癟的肚子,長歎一聲:“楊纓,我好餓!”


    楊纓真想把她腦袋砸開看看裏麵的豆腐花,一再運氣之下還是忍了,正想和她說一下目前的形勢和下一步打算,許雲岫搶先向班雅靠過去:“哈哈,餓了嗎?我這兒帶著幹糧呢,有葷有素,有甜有鹹,你喜歡吃什麽口味?”


    即便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楊纓也能想象出這小子一臉諂媚狗腿相,突然間她有一種微妙的怒氣,就像看到自己精心養了許久的蘭花,正抽芽發蕊,亭亭玉立之時——


    突然被狗給啃了!


    這讓她一陣鬧心,原來在群玉山時,除了朱玖豔壓群芳,楊纓在女弟子裏也算是個中翹楚,所謂知色而慕少艾,隨著女弟子們紛紛到了摽梅之年,男弟子們也生了好逑之意。楊纓並不缺乏追求者,她雖無意於男女之情,卻落落大方,長袖善舞,即便是拒絕也為人留情麵,行事絲毫不落口實。


    反觀她身邊的高微、朱玖、班雅這三個姑娘。高微年紀最小,雖抽條長高卻沒前沒後,猛一看還以為是個清秀少年,這且不去說她。朱玖……朱玖美則美矣,卻實在棘手,多少男弟子采不著鮮花卻紮了一手刺,如今她是出了名的雪頂之花,仰之彌高,隻能遠觀,不容親近。想上手,小心一句話還沒搭上,就被雪崩給埋了。


    而班雅,圓臉杏眼,雙頰微豐,看上去十分討喜。她性子純善軟糯,麵軟無主見。第一次有男弟子向她示好時,這姑娘直接炸毛,捂著臉跑到楊纓房間,手一放下臉紅得滴血,滿嘴語無倫次也不知道在說什麽。


    楊纓一看,好嘛,這等軟貨如何放得下心?少不得和她同進同出,幫她擋下了不少爛桃花。


    人為萬物靈長,便是草木都有情,何況相處久了,又如此用心照顧一個人,楊纓嘴上不說,心裏早把班雅當親妹子看,若論感情深淺,地位高低,朱玖高微尚且要退上一射之地。


    當一個人發現自己乖萌軟糯的妹子被人惦記,那種心理真是,百感交集不能形容其萬一。楊纓沉著臉,一條本想鑽進她袖口的小蛇被她氣勢所攝,哧溜一下遊走了。而當事人卻不如蛇敏感,還是懵然無知,隻滿臉堆笑,獻寶似捧出一堆點心幹糧,讓餓得雙眼冒綠光的班雅歡呼一聲,大快朵頤。


    吃,就知道吃!楊纓眯了眯眼,她冷眼旁觀了一會兒,多少有些放下心來,如今看來隻是這小子一頭熱,班雅沒心沒肺,若不開門見山說明白,她壓根就不懂。若是這小子真敢說,那傻姑娘也會被嚇得第一時間來找自己。


    哼!許雲岫,想追求班雅,且早著呢!愛操心的楊姑娘又在心中把這人狠狠記了一筆,渾然不覺自己這完全是多管閑事。


    黑森蚺寶石般的豎瞳在黑暗中微微發著光,它並不關心這幾個人之間的暗流湧動,而是一直逡巡遊弋在它的地盤上,密切注視著巨岩上其他妖獸的動靜。


    到了半夜,風大了起來。


    咆哮與撕咬之聲斷斷續續,卻並未停止,黑夜如濃墨般遮蓋了慘烈的廝殺場麵,卻蓋不住那股濃烈的獸腥味和血氣。


    楊纓一直沉默著,秘境中因地震之故,靈氣紊亂,以致靈覺不暢,神識難以遠及,她卻沒有閑著,一隻手始終按在地麵上,用木係特有的盤根引靈術感知巨岩上的一切。


    她肩膀一沉,熟悉的觸感隨著一聲心滿意足的哈欠讓她眉頭一皺,吃了就睡,是想變豬嗎?班雅向來心大,有吃有喝就夠了,她吃得饜足,自然要再美美睡上一覺才算圓滿。


    “哼!”楊纓側頭看了許雲岫一眼,少年有點遺憾的看著班雅向楊纓倒過去,被她這麽一瞪,不由打了個冷戰,渾然不知怎麽又得罪這位姑娘了。


    好在楊纓隻看了他一眼,隨即便將全部心神放在施術上,她雙目半闔,木靈於巨岩淺表遊走,將巨岩上諸多妖獸的廝鬥動靜全數通過感應傳到她識海之中。


    咦?楊纓睜開眼睛,有些驚訝,白天裏她估計過巨岩上妖獸的數目,約有三千之數,可如今那邊各類妖獸卻少了不少,廝殺是真,但借著夜色掩護偷偷溜下巨岩也是真。


    難道說,地麵上已經不那麽危險了麽?


    盤根引靈術頗為耗費精力,楊纓收了術法,服了一顆補益靈氣的丹藥,她心中隱約有了一個打算,正想細細推敲,胳膊卻被什麽東西頂了頂,再一看,那神出鬼沒的黑森蚺,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


    大蟒全身覆蓋著漆黑發亮的鱗片,唯有一雙眼睛是奇異的金黃色,此刻光線暗沉,那雙豎瞳轉為橢圓,就這麽沉默的凝視著楊纓,竟有一種凝若實質的壓迫感。


    楊纓先低頭看了眼班雅,見她睡得昏天黑地,又看許雲岫,那少年對大蟒很是畏懼,此刻縮在一邊,生怕被對方盯上。


    “蟒兄,有何貴幹?”全是仗了這大蟒的麵子才能在巨岩上避難,楊纓向來上道,對它十分客氣,就像是之前差點把人家做掉這事兒根本沒發生一樣。


    那大蟒吐出一尺多長的信子,嘶嘶作響,楊纓也是個人物,那滿是黏液腥臭撲鼻的蛇信幾乎都要貼上她的臉了,她卻麵不改色,不閃不避,隻微微一笑道:“蟒兄,我不通貴族語言,若是實在有事,讓班雅起來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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