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節，送上一更。
另外，本文未簽約，謝謝大家的支持，但打賞就不必了~
如果覺得看得入眼，不如撥冗提提意見，或者進群圍觀一下逗比又話嘮的**作者吧~
湯圓節快樂！
－－－－－－－－－－－－－－－－－－－－－－－－－－－－－－
對於名門大宗的掌門弟子來說，除修行精進之外，宗門日常事務亦須費神處置，一天十二個時辰，大概隻有清晨日出前那短短的光陰可供偷閑。
楊纓估算好時辰，帶著班雅，趁著這個空當，堵在了言崧的洞府前。
“師妹的覓星子不見蹤影？怕她出事？”耐心聽完班雅夾纏不清的一通話後，言崧的目光轉向楊纓，從她那兒得到一個肯定的眼神。
他點點頭，微微一笑：“楊師妹費心了。”
言崧定製萬裏傳音符一事，知道的人並不多，猜出其中關聯的，大概隻有楊纓一人，這一笑笑得她略為窘迫，而更為尷尬的是，班雅一旁道：“楊纓說言師兄給了阿微萬裏傳音符，此事當真？我能和她說說話麽！萬裏之遙，聲若在側——我還沒用過這種好貨色，要是我也能做出來就——哎，你作甚掐我？疼呢！”
“阿微孤身一人，遊曆在外，又難通音訊，我們身為同門好友，也是關心則亂。”楊纓笑著打圓場，“是以一時心急，擾了言師兄清修，實在過意不去。”
又拉著班雅作勢告辭：“言師兄事務繁忙，咱們先告辭了，若有阿微消息……”
她語音一頓，果然聽言崧道：“無妨，二位師妹稍候，我這便以符信傳訊。”
班雅哪裏想走，正著急呢，一聽這話，眉開眼笑，點頭如雞啄米，看得楊纓心中暗歎。
萬裏傳音符形製與尋常傳訊符無異，隻玉質更為溫潤通透，所銘刻的符文亦古奧艱深，言崧手持那三寸長的玉符，靈力注入，清光瑩然，閃著微光的符文於空中嗡嗡作響。
片刻後，隻聽錚地一聲輕響，玉符中傳出一聲帶著疑惑的“嗯？師兄？”
班雅長出一口氣，等待的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中，她竟一直在屏息。
言崧神色不變，出聲道：“師妹？可方便說話？”
或許是兩地距離實在太遠，又過片刻，高微的聲音才再度從玉符中傳出。
“啊……宗門有事？要我回去麽？”
聽她語帶疑惑，聲音卻一如既往的清朗，言崧微笑起來：“不，不是……”
他還想再說，班雅連忙湊過來：“阿微，是我呀！你在哪兒呢？一去幾個月，都不理會咱們，阿玖又閉關啦，你什麽時候回來啊？對了，你的覓星子——”楊纓拽住她後領猛地一拉，將她沒說完的話卡在喉嚨裏。
“阿微，沒事就好。班雅又抽風了，我們這就走，你和言師兄慢慢聊哦！”說話間，楊纓已拽著班雅衝出房門，還故意把門摔得震天響。
人聲遠去，房中唯有他一人，言崧垂目含笑，手握玉符，玉符隨著高微的聲音振動，似乎應和著他綿延至指尖的心跳。
“她們挺精神的，師兄，你，你還好麽？”
“我很好，你孤身在外，凡事須小心。”手指摩挲著玉符光滑的表麵，萬裏傳音，聆聲如在側，但人畢竟不在身邊。
“嗯嗯，知道啦，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聲音帶著笑意，言崧仿佛能看到那雙一笑就彎成月牙的眼，和那燦爛奪目的笑顏。
有那麽一瞬間，他突然想丟下宗門事務，就此拂衣而去，天涯海角，隻要有一人相伴便無所求。
“……太陽出來了呢，師兄。”言崧看向東方，漸亮的天色中，已有遁光穿梭來往，他歎口氣，抹去那一念之間的悸動。
會有那麽一天，但不是現在。
太陽出來了，高微抬起頭，眯著眼望向那緩緩升上地平線的日頭。汗混著汙血流進了她眼睛，蟄得她閉了閉眼。
“萬裏傳音，殊為不易。怎不多說幾句？”魔修語氣溫和，似乎隻是朋友之間的閑聊。
高微將玉符拋還給他，這個簡單的動作牽動她肺腑內傷，疼得她輕嘶一聲。
“閣下養過貓？”高微抹去額間血汗，語氣平靜的問。
魔修耐性很好：“不曾。”
“我養過。”丹田真氣凝滯，外傷難愈也就罷了，髒腑出血卻無可逆轉，她望著越來越刺眼的太陽，或許這是最後一次看到陽光。
“是隻大貓，脾氣不好，嘴又賤，可它每每捕獵，若非餓極了，總喜歡將獵物戲耍一番，玩到後來奄奄一息，才下口吞吃。”
“那些獵物，有瞑目待死的，有頑抗到底的，也有搖尾乞憐的，但最後，都逃不過一死。”
“弱之肉，強之食，這個道理我明白。不過，自從我養了它，若是看到那些被它戲耍的獵物，都會給它們一個痛快。”
她慢慢撐起身體，費力的挺直腰身，端然正坐，對魔修微一頜首：“道魔殊途，不死不休。但同樣生而為人，異於禽獸，還請閣下不要戲耍於我，要殺便殺，無需多言。”
男子背光而坐，他的麵目隱藏在光焰萬丈的朝陽中，高微卻感覺到他在細細打量自己。
那目光原本是銳利而陰鷙的，卻不知怎地，漸漸掩了鋒芒。他短促的笑了一聲，振衣而起，錯愕間，高微被一股無形之力托起，身不由主的跟在他身後。
遁光飄然而至，於蒙水上方停下，男子負手而立道：“看到了麽？”
看到什麽？高微皺眉，順著他目光看去，當下竟看呆了。
蒙水依舊奔流不息，而下遊處原本的河道卻被一巨物壅塞，水流受阻，一半轟隆隆的湧入地下洞窟，一半則從河灘改道，向低處湯湯流去。
而那改道河水的去處——
高微如被雷擊，心頭狂跳，愕然失色。
“那是贏魚王。”男子的聲音波瀾不驚，“十一年前，我見天有異象，一時興起，來到此地，卻見這條魚王屍體阻塞了河道，而河灘兩岸卻有施術痕跡，探查之下，發現了有趣的東西。”
十一年前，山洪突作，為群山環繞，地勢低窪的青山鎮，被洪水淹沒，整個小鎮，近百戶人家，三百多條性命，葬身水底，無人生還。
除了，除了……高微一人。
“原來……原來不是暴雨山洪……”高微死死盯著那堵塞河道的巨物，喃喃自語。
他輕歎一聲：“魚王是被修士所殺滅，內丹已失，屍體石化，致河流改道，淹沒一個山間小鎮。”
遁光高飛入雲，蒙水如碧玉長練，蜿蜒於群山之間，她看向那靜婉如處子的河流，看向支流彼端那嵌入深綠山巒的小小湖泊。她靜靜看著眼前美景，眼底卻浮現滔天的洪水，哀嚎求生的鎮民，和一切結束時的蒼涼死寂。
“那魚王雖死，軀體上隱約殘留幾絲靈氣，而那靈氣應當屬於我一位多年未見的故人。於是我順著所剩無幾的痕跡，匆匆追了過去，”魔修袍袖拂動，看向難以企及的遠方，“那天晚上，我終於看到了那位故人。”
他忽然一笑：“說來有趣，她並非孤身一人，在她的葉舟上，還有一個小小孩童，穿著一如凡人，而身有靈根，頗為不俗。若是我沒猜錯，那孩子出身凡間，卻因資質出眾入了修真界的名門正宗。”說到“名門正宗”四字時，他語帶譏嘲，即便高微此刻心亂如麻，也聽出了那濃濃的諷刺之意。
“十年，不，十一年了，那孩子若是活著，大概和你差不多大吧。”
“至於我的那位故人，你不妨猜上一猜，她究竟是何人？”
心跳如擂鼓，而隨著一聲趕一聲的心跳，疑懼、憤怒、仇恨和悲慟的毒液代替了鮮血，湧動於全身。她猛然搖頭，嘶吼道：“不，不會！你騙我！這不是真的！”
而在她耳邊，一個冰冷尖銳，刻毒陰森的聲音桀桀奸笑。
這是真的，一看到這個石化的魚屍，你就明白了，為什麽要等別人說出來呢？你知道的，這一切都是真的，他沒有騙人，騙人的是別人，是你深信不疑，深深依賴的人，是引你入仙門，對你有深恩的人。
是——
不要說了！高微用力捂住耳朵，佝僂著腰，顫抖如受傷的獸，不要說了！
即便捂住了耳朵，那聲音依舊不緊不慢的在她腦海裏響起。
你不相信麽？不相信，為什麽不敢再看看，看看改道的蒙水，看看那碧波下的小鎮，看看那水底淤泥裏的屍骨。
十一年前，你還年幼，一夜之間家破人亡，故鄉化作澤國，那時候，你一無所有，無依無靠，見到一個美麗和善的女子，就像在沒頂前抓到救命浮木，全心全意的相信她，依賴她，感激她……
那個時候，你不懂的事，現在難道還不懂？
這裏地處偏遠，靈氣微薄，為何會有築基修士“恰好”路過，又“恰好”在洪水中救了一個“恰好”身具靈根的孩子？
這麽多巧合，你從來都沒有奇怪麽？
“……不，沒有，不是這樣的……”雙十年華的女修顫抖著，似乎又變成了那個十歲的小女孩，眼底滿是惶惑，她抱著頭，身體縮成一團，試圖抗拒那個在耳邊，在腦海，在心底娓娓不絕的聲音。
你畢竟還是有疑惑吧？若非如此，為何你要回來？既已修真，天寬地闊，任你遨遊，為何非要回到這個地方？你心裏其實懷疑，懷疑當年那場洪水，這才回到這裏，想查證一番，不是麽？
“不是，我，我不是懷疑……我隻是，隻是……”隻是什麽呢？她說不出話，說是遊曆四方，有意無意，她一直在往這個方向，往故鄉的方向，她確實想回來看看，但並不是——
不是麽？
心底那個聲音冷笑一聲，她的血液似乎也被這聲冷笑凝結了，她蜷縮著，在魔修腳下無助的顫抖。
男子靜靜看著她，眼底慢慢浮起笑意，如此高傲，如此脆弱，多麽像啊，多麽像當年的她。名門正宗，天之驕子，當她們崩潰時，真是一副格外美麗的畫卷呢。
有這樣的心結，一定會生出心魔來吧？有了這樣的心魔，想在正道上繼續修行，可是千難萬難了，與其修道無寸進，不如入魔吧——一個秉承正道的修士毀道入魔，多美呀。
“如果你能入魔，那麽她，還能堅持多久呢？”男子的笑意愈深，他看著高微，眼神卻透過她看到不知在何處的另一個人。
魔音惑心，當年那個人道心堅韌，還是露出無可彌補的破綻，而這個涉世未深的女修，又能堅持多久？不，不能太快了，如此美麗的蛻變，一定要迂回而漫長，等到她褪去虛偽腐朽的正道之皮，在血光中綻放的那一刻，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魔修笑了。
高微縮成一團的身體被無形之力生生拉開，她半跪於地，不受控製的揚起脖頸，被迫看向那個黑衣黑發的男人。
“生而為人，異於禽獸，你說得沒錯。”男子的聲音低沉而悅耳，目光深不可測，“但在這個世間，人才是最可怕的生靈，猛獸捕獵，再怎麽戲耍獵物，結局不過一死。”
“而你的結局，不到那一天，誰也不會知道。”
年輕的女修遍體鱗傷，血又開始流淌，她毫無所覺，感受不到身體的疼痛，也看不到麵前那笑得邪惡而肆意的魔修，她隻是聆聽著心底的聲音，那聲音一遍一遍的追問著，審問著，拷問著。
是誰殺了魚王？是誰堵了蒙水？是誰帶來滅頂的洪災？
是誰？說出那個名字？毀你家園的人，到底是誰？
男子俯身，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兩個字。
高微瞳孔驟然一縮，那一刻，她清醒的知道，心底深處有什麽東西裂開了。
與此同時，連她都不知道，在她識海最為幽深晦暗之地，有什麽東西，正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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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纓估算好時辰，帶著班雅，趁著這個空當，堵在了言崧的洞府前。
“師妹的覓星子不見蹤影？怕她出事？”耐心聽完班雅夾纏不清的一通話後，言崧的目光轉向楊纓，從她那兒得到一個肯定的眼神。
他點點頭，微微一笑：“楊師妹費心了。”
言崧定製萬裏傳音符一事，知道的人並不多，猜出其中關聯的，大概隻有楊纓一人，這一笑笑得她略為窘迫，而更為尷尬的是，班雅一旁道：“楊纓說言師兄給了阿微萬裏傳音符，此事當真？我能和她說說話麽！萬裏之遙，聲若在側——我還沒用過這種好貨色，要是我也能做出來就——哎，你作甚掐我？疼呢！”
“阿微孤身一人，遊曆在外，又難通音訊，我們身為同門好友，也是關心則亂。”楊纓笑著打圓場，“是以一時心急，擾了言師兄清修，實在過意不去。”
又拉著班雅作勢告辭：“言師兄事務繁忙，咱們先告辭了，若有阿微消息……”
她語音一頓，果然聽言崧道：“無妨，二位師妹稍候，我這便以符信傳訊。”
班雅哪裏想走，正著急呢，一聽這話，眉開眼笑，點頭如雞啄米，看得楊纓心中暗歎。
萬裏傳音符形製與尋常傳訊符無異，隻玉質更為溫潤通透，所銘刻的符文亦古奧艱深，言崧手持那三寸長的玉符，靈力注入，清光瑩然，閃著微光的符文於空中嗡嗡作響。
片刻後，隻聽錚地一聲輕響，玉符中傳出一聲帶著疑惑的“嗯？師兄？”
班雅長出一口氣，等待的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中，她竟一直在屏息。
言崧神色不變，出聲道：“師妹？可方便說話？”
或許是兩地距離實在太遠，又過片刻，高微的聲音才再度從玉符中傳出。
“啊……宗門有事？要我回去麽？”
聽她語帶疑惑，聲音卻一如既往的清朗，言崧微笑起來：“不，不是……”
他還想再說，班雅連忙湊過來：“阿微，是我呀！你在哪兒呢？一去幾個月，都不理會咱們，阿玖又閉關啦，你什麽時候回來啊？對了，你的覓星子——”楊纓拽住她後領猛地一拉，將她沒說完的話卡在喉嚨裏。
“阿微，沒事就好。班雅又抽風了，我們這就走，你和言師兄慢慢聊哦！”說話間，楊纓已拽著班雅衝出房門，還故意把門摔得震天響。
人聲遠去，房中唯有他一人，言崧垂目含笑，手握玉符，玉符隨著高微的聲音振動，似乎應和著他綿延至指尖的心跳。
“她們挺精神的，師兄，你，你還好麽？”
“我很好，你孤身在外，凡事須小心。”手指摩挲著玉符光滑的表麵，萬裏傳音，聆聲如在側，但人畢竟不在身邊。
“嗯嗯，知道啦，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聲音帶著笑意，言崧仿佛能看到那雙一笑就彎成月牙的眼，和那燦爛奪目的笑顏。
有那麽一瞬間，他突然想丟下宗門事務，就此拂衣而去，天涯海角，隻要有一人相伴便無所求。
“……太陽出來了呢，師兄。”言崧看向東方，漸亮的天色中，已有遁光穿梭來往，他歎口氣，抹去那一念之間的悸動。
會有那麽一天，但不是現在。
太陽出來了，高微抬起頭，眯著眼望向那緩緩升上地平線的日頭。汗混著汙血流進了她眼睛，蟄得她閉了閉眼。
“萬裏傳音，殊為不易。怎不多說幾句？”魔修語氣溫和，似乎隻是朋友之間的閑聊。
高微將玉符拋還給他，這個簡單的動作牽動她肺腑內傷，疼得她輕嘶一聲。
“閣下養過貓？”高微抹去額間血汗，語氣平靜的問。
魔修耐性很好：“不曾。”
“我養過。”丹田真氣凝滯，外傷難愈也就罷了，髒腑出血卻無可逆轉，她望著越來越刺眼的太陽，或許這是最後一次看到陽光。
“是隻大貓，脾氣不好，嘴又賤，可它每每捕獵，若非餓極了，總喜歡將獵物戲耍一番，玩到後來奄奄一息，才下口吞吃。”
“那些獵物，有瞑目待死的，有頑抗到底的，也有搖尾乞憐的，但最後，都逃不過一死。”
“弱之肉，強之食，這個道理我明白。不過，自從我養了它，若是看到那些被它戲耍的獵物，都會給它們一個痛快。”
她慢慢撐起身體，費力的挺直腰身，端然正坐，對魔修微一頜首：“道魔殊途，不死不休。但同樣生而為人，異於禽獸，還請閣下不要戲耍於我，要殺便殺，無需多言。”
男子背光而坐，他的麵目隱藏在光焰萬丈的朝陽中，高微卻感覺到他在細細打量自己。
那目光原本是銳利而陰鷙的，卻不知怎地，漸漸掩了鋒芒。他短促的笑了一聲，振衣而起，錯愕間，高微被一股無形之力托起，身不由主的跟在他身後。
遁光飄然而至，於蒙水上方停下，男子負手而立道：“看到了麽？”
看到什麽？高微皺眉，順著他目光看去，當下竟看呆了。
蒙水依舊奔流不息，而下遊處原本的河道卻被一巨物壅塞，水流受阻，一半轟隆隆的湧入地下洞窟，一半則從河灘改道，向低處湯湯流去。
而那改道河水的去處——
高微如被雷擊，心頭狂跳，愕然失色。
“那是贏魚王。”男子的聲音波瀾不驚，“十一年前，我見天有異象，一時興起，來到此地，卻見這條魚王屍體阻塞了河道，而河灘兩岸卻有施術痕跡，探查之下，發現了有趣的東西。”
十一年前，山洪突作，為群山環繞，地勢低窪的青山鎮，被洪水淹沒，整個小鎮，近百戶人家，三百多條性命，葬身水底，無人生還。
除了，除了……高微一人。
“原來……原來不是暴雨山洪……”高微死死盯著那堵塞河道的巨物，喃喃自語。
他輕歎一聲：“魚王是被修士所殺滅，內丹已失，屍體石化，致河流改道，淹沒一個山間小鎮。”
遁光高飛入雲，蒙水如碧玉長練，蜿蜒於群山之間，她看向那靜婉如處子的河流，看向支流彼端那嵌入深綠山巒的小小湖泊。她靜靜看著眼前美景，眼底卻浮現滔天的洪水，哀嚎求生的鎮民，和一切結束時的蒼涼死寂。
“那魚王雖死，軀體上隱約殘留幾絲靈氣，而那靈氣應當屬於我一位多年未見的故人。於是我順著所剩無幾的痕跡，匆匆追了過去，”魔修袍袖拂動，看向難以企及的遠方，“那天晚上，我終於看到了那位故人。”
他忽然一笑：“說來有趣，她並非孤身一人，在她的葉舟上，還有一個小小孩童，穿著一如凡人，而身有靈根，頗為不俗。若是我沒猜錯，那孩子出身凡間，卻因資質出眾入了修真界的名門正宗。”說到“名門正宗”四字時，他語帶譏嘲，即便高微此刻心亂如麻，也聽出了那濃濃的諷刺之意。
“十年，不，十一年了，那孩子若是活著，大概和你差不多大吧。”
“至於我的那位故人，你不妨猜上一猜，她究竟是何人？”
心跳如擂鼓，而隨著一聲趕一聲的心跳，疑懼、憤怒、仇恨和悲慟的毒液代替了鮮血，湧動於全身。她猛然搖頭，嘶吼道：“不，不會！你騙我！這不是真的！”
而在她耳邊，一個冰冷尖銳，刻毒陰森的聲音桀桀奸笑。
這是真的，一看到這個石化的魚屍，你就明白了，為什麽要等別人說出來呢？你知道的，這一切都是真的，他沒有騙人，騙人的是別人，是你深信不疑，深深依賴的人，是引你入仙門，對你有深恩的人。
是——
不要說了！高微用力捂住耳朵，佝僂著腰，顫抖如受傷的獸，不要說了！
即便捂住了耳朵，那聲音依舊不緊不慢的在她腦海裏響起。
你不相信麽？不相信，為什麽不敢再看看，看看改道的蒙水，看看那碧波下的小鎮，看看那水底淤泥裏的屍骨。
十一年前，你還年幼，一夜之間家破人亡，故鄉化作澤國，那時候，你一無所有，無依無靠，見到一個美麗和善的女子，就像在沒頂前抓到救命浮木，全心全意的相信她，依賴她，感激她……
那個時候，你不懂的事，現在難道還不懂？
這裏地處偏遠，靈氣微薄，為何會有築基修士“恰好”路過，又“恰好”在洪水中救了一個“恰好”身具靈根的孩子？
這麽多巧合，你從來都沒有奇怪麽？
“……不，沒有，不是這樣的……”雙十年華的女修顫抖著，似乎又變成了那個十歲的小女孩，眼底滿是惶惑，她抱著頭，身體縮成一團，試圖抗拒那個在耳邊，在腦海，在心底娓娓不絕的聲音。
你畢竟還是有疑惑吧？若非如此，為何你要回來？既已修真，天寬地闊，任你遨遊，為何非要回到這個地方？你心裏其實懷疑，懷疑當年那場洪水，這才回到這裏，想查證一番，不是麽？
“不是，我，我不是懷疑……我隻是，隻是……”隻是什麽呢？她說不出話，說是遊曆四方，有意無意，她一直在往這個方向，往故鄉的方向，她確實想回來看看，但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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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樣的心結，一定會生出心魔來吧？有了這樣的心魔，想在正道上繼續修行，可是千難萬難了，與其修道無寸進，不如入魔吧——一個秉承正道的修士毀道入魔，多美呀。
“如果你能入魔，那麽她，還能堅持多久呢？”男子的笑意愈深，他看著高微，眼神卻透過她看到不知在何處的另一個人。
魔音惑心，當年那個人道心堅韌，還是露出無可彌補的破綻，而這個涉世未深的女修，又能堅持多久？不，不能太快了，如此美麗的蛻變，一定要迂回而漫長，等到她褪去虛偽腐朽的正道之皮，在血光中綻放的那一刻，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魔修笑了。
高微縮成一團的身體被無形之力生生拉開，她半跪於地，不受控製的揚起脖頸，被迫看向那個黑衣黑發的男人。
“生而為人，異於禽獸，你說得沒錯。”男子的聲音低沉而悅耳，目光深不可測，“但在這個世間，人才是最可怕的生靈，猛獸捕獵，再怎麽戲耍獵物，結局不過一死。”
“而你的結局，不到那一天，誰也不會知道。”
年輕的女修遍體鱗傷，血又開始流淌，她毫無所覺，感受不到身體的疼痛，也看不到麵前那笑得邪惡而肆意的魔修，她隻是聆聽著心底的聲音，那聲音一遍一遍的追問著，審問著，拷問著。
是誰殺了魚王？是誰堵了蒙水？是誰帶來滅頂的洪災？
是誰？說出那個名字？毀你家園的人，到底是誰？
男子俯身，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兩個字。
高微瞳孔驟然一縮，那一刻，她清醒的知道，心底深處有什麽東西裂開了。
與此同時，連她都不知道，在她識海最為幽深晦暗之地，有什麽東西，正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