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強跟著妻子往外頭走時,頗為驚訝:“黃大發蓋什麽房子?他家大樓房氣派的很啊。”


    農村人蓋房子講究個實用,能住人就好。


    黃大發家可不一樣,那個瓷磚貼的,那個金箔畫鑲的,大老遠看都能閃瞎眼睛。


    就這樣都不滿足,還想再蓋樓?


    陳鳳霞若無其事:“不蓋樓幹什麽?蓋了起碼能租出去生錢。我們住的地方不也是城中村嗎?照樣不得我們掏錢租嚒。你自己算算人家一套院子每個月能賺多少錢?我告訴你呀,現在最不值錢的就是錢,你看十年前萬元戶多風光,現在萬元戶不值當什麽了。”


    鄭國強叫她逗樂了:“好大的口氣哦,我們陳老板到底是當老板的人咯。哎,你走錯了,這邊,村委會往這邊。”


    “你別急,我先帶你看個地方。”


    鄭國強滿頭霧水:“看什麽?你該不會想遷墳吧。別想了,我媽跟我哥哥還在,怎麽也不可能把我爹的墳遷出來的。”


    陳鳳霞感覺天底下的男人是不是都這樣自戀啊。


    她管他爸的墳!


    她就沒見過這位老公公,她上趕著盡哪門子的孝?


    她強壓下想翻白眼的衝動,省得翻多了以後看人都是眼白相向。


    “不是墳,你看看這個院子怎麽樣。”


    正在蓋的五層樓什麽都好,就是陳鳳霞想讓房子麵積更大些,院子就框小了。


    她當了一輩子的農民,打了一輩子工也沒真正融入城市,骨子裏頭還是農民。她喜歡大院子,最好裏頭有兩棵果樹,再養兩隻雞鴨什麽的。


    即便這處房子她規劃的還是盡可能多蓋樓房麵積,但光看著想想,她還是心神搖曳啊。


    鄭國強看著麵前破敗的小院,心中警鈴大振:“你又要幹嘛?”


    陳鳳霞輕描淡寫:“上回我帶明明過來拿書,跟月仙講話,她說這家人早就在城裏頭安家立戶了。房子荒著沒意思,就想賣出去。我看這邊蠻好,雖然垮了,但可以推倒了重建,就算養兩隻雞也不錯,就讓她幫忙搭話。”


    鄭國強差點兒跳起來,眼睛瞪得大大的:“你……”


    “別我。”陳鳳霞壓下他的手指頭,正色道,“你家也不是安莊的本戶,你爸爸能在安莊紮下根來,你就不能到前進村改換門庭嗎?多大的事,我們在前進村過得比安莊更紅火。


    他們不就是打著安莊要拆遷,想掙錢嚒。前進村未必不拆遷,就算不拆,你看看外頭多熱鬧。咱們以後再這邊安下家,照樣可以做生意。過得肯定要比回安莊強。”


    鄭國強下意識地為自己的家鄉辯解:“哎喲,這邊好什麽,都沒幾畝像樣的水田。”


    陳鳳霞到底沒忍住,還是翻了個白眼:“種田真好哦,你怎麽不留在安莊種田。”


    鄭國強鼻孔裏頭出氣,模樣兒看著居然還有些傲嬌。


    搞得陳鳳霞又好氣又好笑。


    “走吧,看過了沒意見,咱們就去村委會吧。”


    鄭國強在心裏頭打起了小算盤,這房子上都長小樹了,買這樣一處房子倒不貴,估計一萬塊錢都不要。


    到時候蓋兩間平房養養雞鴨,等他跟老婆老了,和兒子兒媳婦過不到一處去,就在這邊過小日子也不錯。


    既然這樣,拿下這房子好像也不賴。


    陳鳳霞覷著他的臉色,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好了,這事算是成了。


    嗬,宅基地都到了手上,要蓋什麽房子,不還是她說了算。


    當家做主的人腰板挺得筆直,雄赳赳氣昂昂往村委會走。


    結果夫妻倆卻吃了個閉門羹,黃大發人不在,就一位頭發掉的差不多的中年男人在屋裏頭看報紙喝茶。


    聽到他們的來意,男人頭都不抬:“主任應該在家,你們過去問問吧。”


    來都來了,總沒有白跑一趟的道理。兩口子道了謝,掉過頭就直奔黃家。


    農村沒有鎖門的習慣,即便前進村就貼著縣城,村裏頭的院子門都是虛掩著的。


    陳鳳霞敲了門,沒回應,就推門進去,準備扯起嗓子喊胡月仙的名字。


    結果房裏頭先傳出了拔高的女音:“怎麽了?這錢我花了。夫妻共同財產,我憑什麽沒資格花?黃大發,你別欺人太甚。你自己算算,這些年,你在我們娘兒倆身上才花了幾個錢?我現在花點錢怎麽了?咱們去政府問問看,看看我這個合法妻子有沒有資格花錢?”


    黃大發的嗓門也不小,說話跟炸雷似的:“那你也不能這樣花,十萬塊錢啊,你說花了就花了,天底下有這個道理沒有?”


    “十萬塊錢算什麽,穿金戴銀一身新就是好幾萬。我跟了你這麽多年,還不夠呢。”


    陳鳳霞心中咯噔一下,估摸著是自己跟胡月仙籌謀的事情被黃大發察覺了。


    嗬,果然是那句話啊。


    男人掙的錢你不花,你省著,自然有別的女人替你花。


    黃大發都跑到家裏頭動存折了,那這陣子他可沒少給小三花錢,恐怕手頭的活錢都花光了吧。


    真是舍得啊。


    鄭國強不知道裏頭的彎彎繞,隻覺得尷尬,小聲跟妻子商量:“我們下次再過來吧。”


    陳鳳霞還沒吭聲,裏頭就傳出了胡月仙的聲音:“黃大發,你放屁,你當我跟你一樣齷齪呢。我錢花的正大光明,我才不會糟蹋錢。我借人了,怎麽了?我借給鳳霞了。這幾年你往外頭糟蹋的錢不止十萬吧,我說過一句話沒有?我現在光明正大地借給鳳霞了,怎麽啦?”


    鄭國強又驚又怒,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老婆。


    怎麽回事?十萬塊!


    陳鳳霞什麽時候借了這麽一大筆錢,她借這麽多錢幹什麽?


    陳鳳霞沒吭聲,就豎起耳朵聽屋裏頭的動靜。


    她怕黃大發會動手打老婆。


    要這樣的話,無論如何自己跟丈夫都要進去攔住人的。


    不然都成什麽樣子了。


    鄭國強看妻子不吱聲,心中像是丟了做油餅的小蘇打,驚與怒都急劇膨脹。


    她還真借了那麽多錢!


    屋裏頭的黃大發對妻子的驚怒絲毫不遜色與鄭國強,而且更甚:“你瘋了你?胡月仙,你借那麽多錢!”


    胡月仙的聲音平靜的很:“我就借了怎麽了?我堂堂正正地借。”


    “你借錢給她家不是打水漂啊!”


    “哎,這話奇怪了,我怎麽就打水漂了?我又不是借給什麽五二帶鬼的人,鳳霞跟她男人鄭國強你都認識的。”


    黃大發的聲音透著不屑:“鄭國強就一個工地上打小工的,十萬塊錢他賣血都還不起。你借給他,你瘋了你。要回頭,馬上給我要回頭。”


    胡月仙不同意:“你就曉得人家還不上了?”


    “哼!我一雙眼睛就把他看得死死的,屁大點的膽子都沒有,肉兮兮的。”


    ……


    陳鳳霞伸手抓住了丈夫的胳膊。


    幾乎是瞬間,鄭國強的臉從漲成豬肝色又褪到雪白,嘴唇都不剩半點兒血色。


    屋裏頭的人還在喋喋不休發泄著對鄭國強的不滿。


    也許平常他不至於將人這樣踩到泥地下踐踏,畢竟還是能夠站在一起抽根煙,喊聲老哥老弟吹吹牛的關係。


    不屑是有的,沒到這份上。


    可是胡月仙居然敢背著他處置家裏頭的錢,觸犯了他的逆鱗,他一半的火氣就轉移到了鄭國強身上。


    狗屁,胡月仙看鄭國強是個好的。老實本分,踏踏實實過日子。


    老實本分就是窩囊無能。


    這種人居然也敢借他家的錢。


    鄭國強借錢做什麽?


    他連在村裏蓋五層樓都不敢,還得他老婆硬逼著,他想幹什麽?


    “要回來,馬上要回來!”黃大發憤憤不平,“昏頭了你,借給誰也不至於借給他!”


    鄭國強掉頭就出了院子。


    他身體都在發抖。


    陳鳳霞趕緊抱著兒子追出去,生怕丈夫被刺激過度做出什麽想不開的事。


    她也又氣又怒,鄭國強再怎麽樣,也比他黃大發強上千萬倍。


    這種狗東西還有臉看不起她家男人咯!


    沒想到鄭國強跑出去不到二十米遠,又突然間變了臉色,轉過頭來再度殺進黃家門,嘴裏頭還大聲嚷嚷:“哎喲,黃主任還在家啊,什麽時候你有空喝喬遷酒啊?”


    屋裏頭的黃大發正在指點江山:“借給什麽人啊,當然是借給我這種國家幹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連個正經單位都沒有。”


    他話音還轟轟作響呢,冷不丁聽到外麵鄭國強的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胡月仙搶先一步堵死了丈夫的話,壓低聲音道:“你給我閉嘴,你鬧,看你兒子曉得了到底哪個沒臉!”


    黃大發的小兒子沒了,大兒子立刻就金貴了起來。


    這下子被老婆拿話堵著,他隻好捏著鼻子,皮笑肉不笑地出來敷衍鄭國強夫妻。


    “哎呀,老弟,發財啊,這是有什麽掙錢的好門路,怎麽都不帶上老哥啊。你買了什麽股票?”


    陳鳳霞一愣,哦,股票。


    現在股票可是熱門項目,《股瘋》的電影海報還貼在電影院門口呢,都不知道上映了多久。去老年活動中心玩的人,嘴裏頭經常念叨的也是股票,哪支漲了哪支跌了,熱鬧的不得了。


    陳鳳霞沒興趣碰這些。


    不懂的東西不沾,不知道的事情就不逞強。


    她曉得前進村會拆遷,知道未來二十幾年房價一路上漲,所以她才蓋房買房。


    鄭國強也不管股票,要他說,股票比房子更不靠譜。


    房子就是再跌,那也是實實在在的東西擺在那兒,一眼就能看到。


    隻要像他一樣的打工者源源不斷地湧入江海市,房子就能體現出價值。


    他家現在不正租著房子住嗎?房東拿到手的難道不是真金白銀?


    股票,那些紙跟數字能證明什麽啊?空對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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