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就塌唄。”陳文斌半點兒都不當回事,“他們又不是三歲小孩,自己動手的時候就沒想想後果?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嘛。塌皮而已,腦袋掉了也才碗大的疤呢。”


    他晃悠悠地說完,又奇怪副駕駛座上著急冒火的人,“你急什麽急啊,關你什麽事?”


    陳鳳霞感覺跟這人說不到一塊去,直接摸出大哥大,看都不看他:“警察都動了,肯定要抓他們進公安局了,還不急?”


    陳文斌來了興趣:“你要打給誰?他們是你爹還是你兒子?你上趕著去當什麽孝子賢孫。我看你是被人捧兩句就真當自己是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救苦救難了。你可別忘了,前頭是哪個追著你罵的。都是有奶就是娘的貨色,有好處才扒著你,沒好處看誰搭理你。就算顧客是上帝,他又沒買你手上的東西,這上帝的邊也夠不上吧。”


    陳鳳霞沒想到有一天自己還會被陳文斌說的啞口無言,隻能睜大一雙眼睛瞪他。


    陳文斌一點兒退縮的意思都沒有:“看什麽看,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姐,我家佳佳跟蔚蔚都喊你嬢嬢的份上,我才懶得講你呢。一天天上蹦下竄的,挖空心思就你能耐,還指望哪個念你一聲好不成?你去啊,你現在過去,看老牛那幫人感不感謝你。我告訴你,他們隻會覺得你跟警察還有姓趙的是一夥的,專門唱這出大戲就是為了坑他們的錢呢。你當你在他們眼中是個什麽貨色。”


    車子一路往前開。


    陳文斌要去工地上盯著工程進度,就把陳鳳霞放在公交車站。


    臨下車前,一路都沉默不語的陳鳳霞突然間冒出句:“我知道你們都看我是個傻子,專門幹吃力不討好的事。可我最難的時候,從來沒人伸手拉我一把,包括你,陳文斌。我就想啊,要是那個時候有人能幫幫我就好了,我也不用那麽苦。可惜那個人一直沒來。”


    她等了一輩子,這輩子已經不等了。她自己去做那個人。


    陳鳳霞轉過身,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公交車站走。


    八月的知了聲嘶力竭,卯足了勁兒提醒整個世界它的存在。然而屬於它的時光就那麽短短的一季。


    秋天很快就會來臨,它也可以結束惹人厭煩的一生了。


    馮丹妮說的十二月黨人那樣的貴族為底層民眾爭取權利才談得上高貴,為人景仰。


    她這種腳上泥巴都沒洗幹淨的角色有什麽資格多管閑事呢,真是拎不清自己骨頭有幾兩重。


    公交車都開過來了,陳鳳霞才聽到陳文斌在後麵喊了一嗓子:“講的你好大的能耐,能管得了一樣。”


    別說,陳文斌這人雖然缺德冒煙毫無下限,講話倒是挺準的。


    陳鳳霞的確管不了這事,因為事情的發展很快急轉直下,連縣政府都無從下手了。


    老牛等人被公安局帶走的當天晚上,跑來討人的工友們在沒得到滿意結果後,直接堵了公安局。接下來就是大罷工,縣建築公司的工程全停下了。


    等到鄭國強被縣委緊急從黨校喊回來充當救火隊員的時候,農民工已經跟上元縣娃娃廠的討薪工人擰成一股繩,大幾百號人攔在省道上了。


    不得不說,勞動人民也有自己樸實的智慧。


    畢竟如果他們去縣政府靜.坐,散步,政府的人也可以當成沒看見。可省道就是上元縣的經濟命脈,但凡停一刻,影響的輻射麵就可以波及整個地區,上頭想視而不見也不可能。


    這下子問題是真大發了。


    鄭國強從黨校回到上元縣滅火,他連口水都沒顧上喝,就詢問縣委辦公室的小王:“怎麽搞成這個樣子了?這建築公司到底抽什麽風啊。”


    小王愁眉苦臉,眼睛裏全是紅血絲。從事情鬧到縣政府開始,他就沒安生合過眼。


    他苦笑連連,一言難盡:“都是事趕事的誤會。這兩年建築公司不是效益不好,日子難過嚒,他們就想著優化公司結構,提出的口號是不養懶漢,不能給公司創造效益就滾蛋,搞的是末尾淘汰製,全公司投票,將他們眼中沒有存在價值的部門直接砍掉。剛好,被挑中的就是銷售部。大家都說現在賣房靠的是中介公司,有沒有銷售部都一樣。”


    小王秘書臉上的苦笑愈發深了,“其他人倒還好,砍掉部門掃地出門不可能,就是換崗,最多崗位不理想。但是趙主任他們這些中層以上的領導幹部日子就不好過了,一個蘿卜一個坑,去了別的部門人家總不會把領導崗位空出來。偏偏趙主任呢,上有老小有小,兒子上高中,在鄉下的老娘又身體不好,每個月光醫藥費就得掏幾百。”


    鄭國強無語至極,自己都是從農村走出來的,還一口一個農民不配住城裏的房子。這人瘋了吧他。


    小王歎氣:“估計是恨他在農村的哥哥不管老人醫藥費,老娘生病都得他掏腰包吧。”


    鄭國強搖頭:“那他怎麽不講平常老娘在鄉下,到底是誰在照顧的呢。要麽出錢要麽出力,總不能都人家擔著吧。”


    小王攤手:“哎喲,鄭組長,他要是腦袋瓜子清白,能幹出這種我都不曉得要怎麽評價的事嗎?”


    鄭國強也不知道要如何評價這位趙主任,但他的態度對堅決眼下的困局至關重要。


    “他對自己挨打的事情是什麽想法?”


    小王滿臉意味深長:“他都捅這麽大簍子了,還能有什麽想法。”


    鄭國強懸著的一顆心落回了胸腔中。


    人身傷害這種事可以上升到刑事案件的高度,可很多時候隻要沒鬧出人命案,也屬於民不告官不究的範疇。


    既然這位趙主任沒有抓著不放的意思,那關押在公安局的農民工問題就好解決了。


    他抬高眉毛,疑惑地問小王:“他都不深究了,那事情怎麽還鬧成這樣?”


    “嗐,還有錢跟房子的事情。”


    小王推開會議室的門,裏麵坐著的縣建築公司負責人顧總立刻上前跟鄭國強握手,口中帶著歉意:“哎喲,老弟,對不住,連你都驚動了。”


    鄭國強抓住他的手晃了兩下,半開玩笑半認真道:“顧總,你可算回來了,不然我真要跑去找你問清楚,我到底哪兒做的不到位,讓你對我這麽大意見。


    你看,你搞別墅物業沒跟上,石書記立刻喊我去深圳考察,把人家的物業公司搬過來。


    你搞小區說銷售太慢,資金無法回籠,石書記專門找我談話,說一定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我哪裏敢耽誤,我們家陳老板放著江海城區的房子不管,先一門心思銷售你們的房子。


    她花了多少心思我不講,成果起碼您是看到的吧。江海城區的人都過來買房了。連市裏頭的報紙也發了新聞號召大家要目光放遠,不要住房光拘泥於城區,要考慮住房環境。


    結果呢,結果你們嫌她事多。真嫌棄的話,你早說啊,她也不放著兩個小孩都顧不上管,專門擋你們的財路了。”


    顧總立刻擺手,一疊聲地強調:“沒有,絕對沒有的事。哎喲,那個老趙就是腦袋瓜子不清白,做事從來一根筋,才搞出這種烏龍來。現在他人躺在醫院,樣子慘兮兮的,我也不好講他什麽。說真的,這些農民工下手也實在是狠。”


    “能不狠嗎?”縣信用合作社的盧主任慢條斯理地發話,“你們都把人家的窩給砸了,人家不火大才怪。”


    他心裏憋著火呢。


    本來他跟幸福到家合作的好好的,信用社的房貸業務開展得蒸蒸日上;結果建築公司腦子被門板夾了,搞出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鬧得都收不了場。


    顧總聽他說風涼話也火大,立刻反唇相譏:“是我們要砸人家的窩嗎?人家來買房,我們舉手歡迎。分明是你們信用社不夠意思,死活不放貸款,所以才搞成現在這樣的。”


    盧主任冷笑:“我怎麽放貸款,上頭的規定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你要我違反紀律?也不曉得是哪個沒有金剛鑽還攬瓷器活,自己端不起飯碗就砸人家的飯碗。”


    “你不放貸款我怎麽賣房?”


    “同工同酬啊。”盧主任針鋒相對,“人家不是幫你們建築公司幹活的嚒。剛好,你跟他們把合同簽了,把他們變成你們建築公司的人。有了這個身份,我也就不怕違反規定,我馬上就能給他們都放貸款買房。到時候,隻怕你們建築公司房子不夠賣哦。”


    顧總火冒三丈:“盧主任,現在是講風涼話的時候嗎?這是一兩個人的事情嗎?幾百號人你來安置啊。別搞得跟你們沒關係似的。照你這麽說,你們信用社的職工家屬樓還是他們蓋的呢。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人家辛辛苦苦蓋了房子,是不是應該分間房子給人家住啊。”


    眼看雙方就要在會議室裏拍桌子,門開了,縣長兼縣委副書記走了進來。


    大家趕緊調整臉上的神色,站起身問好:“侯縣長。”


    侯縣長也是從外麵匆匆趕回來的,他正在各個鄉鎮巡視農業灌溉水渠的運用情況,就接到通知說事情鬧大了。


    侯縣長眉頭緊鎖,語氣不悅:“說說吧,現在要怎麽解決這事。人都還在省道上堵著呢,你們說這都是什麽事!”


    顧總立刻垂下頭,深刻地做自我檢討:“是我們工作沒做好……”


    “別廢話。”侯縣長完全不給他發揮的機會,“現在就說這事要怎麽辦。”


    會議桌旁的人都保持沉默,連鄭國強也眼觀鼻鼻觀心。


    最後還是盧主任發了話:“其實這事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關鍵就在於沒人給農民工擔保貸款買房。”


    顧總立刻附和:“是啊,要是能辦下貸款,我們建築公司歡迎客戶還來不及呢。”


    侯主任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聲音也帶著怒氣:“那以前是怎麽解決的,以前你們就沒賣過房子給農民工嗎?以前怎麽解決,現在就怎麽處理。”


    會議室裏靜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鄭國強身上。


    萬眾矚目的人不動聲色,隻在心中哂然,來了,果然如此。


    他就說他一個連著公安局跟縣委加在一起,滿打滿算都沒幹足一年的人怎麽就成了解決問題的關鍵,都當上救火隊員了。


    原來在這裏等著他呢。


    第199章 一塊骨頭一塊肉


    上元縣政府會議室裏看的人不是鄭國強,而是鄭國強背後的人,能夠給農民工擔保貸款的人。


    也是這件事太急,省道被多攔一分鍾,造成的損失都不可估量。要是換成其他地方,能夠慢慢磨的,做工程的陳老板也就沒那麽吃香了。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叫各方麵因素裹在一起,變成了相關者心中的救命稻草。


    就連離開了上元縣,朱老板盯著的也是這個人。


    他一路追著陳文斌,一直追到燈市口,才好不容易在幸福到家門口堵住了陳文斌。


    倒不是陳總年過三十不複年富力強腿腳不靈便溜的不夠快,而是當爹的人心有牽掛,就多了羈絆。


    蔚蔚沒有滿月照也沒有百日照,就連周歲照也沒一張。


    難得良心發現的陳文斌感覺有點過意不去,他家小女兒哪個見了不說好看啊,怎麽能不多拍幾張照片。


    興頭頭的三個孩子的爹後知後覺感受到了養娃的樂趣,就急吼吼地抱著女兒跑到夢巴黎來拍照片。


    然而他家陳蔚蔚小朋友在拍外景的時候,不知怎的突然對幸福到家門口的水池裏的金魚產生了不可言說的濃厚興趣,跟小表哥鄭驍兩個人就盯住金魚眼睛眨也不眨,不時發出“哦”的驚呼。


    也不曉得有哪兒值得“哦”的。


    女兒不肯動,當爹的當然也不好撒手不管,於是就叫人堵在了房產中介公司的門口。


    朱老板眼睛猩紅,鼻子上鼓出了好大一個包,顯然著急上火的模樣。


    他苦苦哀求:“陳老板,你就行行好,高抬貴手幫幫我們吧。”


    他手下的人鬧出事,打了國家幹部,還試圖衝擊公安局,現在一堆人在省道上躺著。不用上頭找他算賬,他都要嚇個半死。


    何況領導還找他談話了呢。


    領導倒是客客氣氣,讓他幫忙做農民工的思想工作,說是為了大家都好。


    朱老板卻心驚膽戰,他還不明白嚒。人家現在肯講軟和話不是真怕你,而是怕麻煩。要是這事解決不了,他就甭想在上元縣繼續待下去了。


    什麽黑招也不用使,隻要多來幾個人檢查兩趟,前進村的房子他就蓋不下去。


    他思前想後,發現問題的關鍵還是落在銀行貸款擔保上麵。隻要這事解決了,大家夥兒就沒意見。


    結果他追上人,陳文斌卻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完全沒有回旋的餘地:“不保,我瘋的咯,沒事給自己找這麻煩。”


    朱老板大著膽子打哈哈:“陳老板,這也是大家信任你,主動掏錢給你掙啊。”


    哪曾想,這句話壞了事,陳文斌立刻拉下臉,抬高了嗓門:“好多錢哦,我好稀罕。這事我不沾,我雖然沒什麽錢,也沒窮到養不起孩子要當叫花子的份上。誰要掙這錢誰掙去啊。


    建築公司不是說沒錢,要過幾個月才跟工程隊結賬嚒,這掙錢的好差事,怎麽不接。


    當然不接,誰要沾臭農民的邊,買了人家的房子都怕髒了他們小區呢。


    你朱老板不是老哭窮,說鍋都揭不開了,你怎麽不掙這個錢啊。別講你沒公司,你在上元縣城不買了房嚒。抵押出去,能幫一個是一個也好啊。人家可都是跟著你出來打工的呢!


    你也不肯吧,要是這些人不還錢,你的房子都被收走了怎麽辦?反正這種傻事逮著一個傻子往死裏頭坑就好,怎麽能把你自己都搭進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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