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鳳霞放下心來:“行,能回去上學就好。”


    吃過飯,她叮囑女兒和侄女兒:“你們帶著弟弟妹妹,媽媽過去一趟就回來。”


    鄭明明和陳敏佳怎麽願意,她們還想去看看那位小姐姐呢。這趟出門,她倆都帶了零花錢,雖然不多,但好歹也是心意。


    大雪跟小雪也想去,這裏有考上高中的小妹妹呢,可見這裏的女孩子智力一點也不差。她們想鼓勵這個姑娘好好學習,將來上大學,走出大山,走上一條和她周圍的小姐妹完全不同的人生路。


    陳鳳霞卻搖頭:“還是別去了,我不想增加孩子的心理負擔。”


    手心向人是最窘迫不堪的,她窮過,知道窮在很多時候是羞恥的象征。她就想悄悄去調查下,看看這家的情況是不是真跟閔老師打聽的一樣,然後再匿名支持這孩子上學。


    施恩的對象抽象化模糊化了,受恩的人心理壓力才不會那樣大。


    她不希望這遭遇人生不幸的女孩背負著沉甸甸的壓力往前走,她更願意這個花季少女能夠在陽光下肆意奔跑放聲大笑。


    這點兒執拗,是她移情,想要笨拙地守護曾經難堪到無所適從的自己的那點兒無人在意的卑微的自尊心。


    陳老板堅持,大女孩和小女孩隻能遺憾地和她揮手道別。


    三個小家夥倒是對去什麽陌生的小姐姐家沒興趣,他們更高興有四個姐姐跟他們一起玩啦。


    這回小張留下來照應小孩,小盧陪著陳老板一塊兒去意向資助對象家中。


    事實證明,這個選擇是正確的,因為小盧更加眼明手快,在一個盤子飛過來時,能夠伸手接住。


    陳鳳霞目瞪口呆,一是驚歎於小盧的好身手,這絕對是練過功夫的吧,都稱得上是大俠了;二是驚訝這戶人家屋中的狼藉,盤子掃了一地,飯菜都撒在了地上,湯湯水水淅淅瀝瀝,狼狽的一如女主人半邊紅腫的臉。


    她挨了打,就在客人登門時被她坐在輪椅上的丈夫打了,她的尊嚴和生活都跟盤子一樣碎一地。


    不是陳老板不請自入,而是這家的門本來就是開著的。


    當地夏季炎熱,即便還是早晨,大家也開門吃飯,好歹能吹吹風。


    挨了打的人木呆呆的不吭聲,打人的卻在咆哮:“你滾,你偷人去吧,你趕緊偷人去!”


    閔老師嚇了一跳,趕緊開口勸:“幹什麽呢,好端端的說這怪話。”


    他其實跟這家也不熟,但作為唯一的本地人,他不張嘴誰發話呢。


    周圍一道住平房的鄰居也聽到了動靜,有人過來勸幾句:“好了,別鬧了,大一早就不消停。”


    語氣平淡,表情憊懶,顯然這樣的戲碼早就上演了無數回,連左鄰右舍都喪失了圍觀和相勸的興趣。


    隻有位頭發花白的奶奶喊蹲在地上的人:“小春,別撿了,小心劃到手。”


    頭發枯黃的女孩卻連頭都沒抬,聲音聽不出丁點兒活泛勁:“這是我們家最後一口吃的。”


    她的聲音不高,卻讓屋子瞬間陷入沉默。


    她的母親,那個站在門口,臉上不知道是被砸得還是被燙得一片紅的女人捂住了臉,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的父親,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勃然大怒:“吃個屁,死了,死掉才幹淨!”


    她的弟弟妹妹,蜷縮在角落裏,像兩隻受了驚的小獸,瑟瑟發抖。


    “那你當時怎麽沒去死?”


    一片哭聲和咒罵聲中,響起了不合時宜的聲音。


    那個從老遠的大城市來的女老板突兀地開了口:“你是鋸掉腿才從車子裏被救出來的。你當時為了要鋸腿?既然死掉才幹淨,那不求救,死在車裏不是更好更簡單嗎?那時候你寧可放棄腿都不想死,你現在鬧什麽?當時車上就你跟你朋友。出了車禍,你怪老天,怪死掉的朋友,怪你自己都沒問題,你憑什麽把火發在家裏人頭上。他們憑什麽要受你的氣?”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眼睛猩紅,牙齒咬得咯咯響,兩個拳頭捏得緊緊的。


    如果不是桌上的東西都被他掃到了地上,如果不是他站不起來;陳鳳霞絲毫不懷疑自己會挨揍。


    這家的男主人沒辦法在物理層麵上對大言不慚的異鄉客造成打擊,就隻好咆哮:“滾!”


    哦,錯了。陳鳳霞摸了下耳朵,聲音攻擊也是物理層麵上的事。不然怎麽會有功夫叫獅子吼呢。


    他的妻子也哭著發出聲:“你走,關你什麽事,你不要亂講話。”


    陳鳳霞直接“嗯”了一聲:“明白,你心疼你丈夫,所以無論他怎麽無理取鬧你都默默忍受,而且你還逼迫的你的孩子跟著一塊忍受。你很偉大,你心甘情願地犧牲自我。這種事情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都攔不住。但你憑什麽讓你的小孩跟你一樣擔驚受怕,連頓安生飯都吃不上。你有什麽資格替他們決定過這種生活?”


    她不過是個初次登門的陌生人,她更沒資格管人家的家務事。


    可正因為她是生麵孔,所以才變成了樹洞。人們有的時候會願意向陌生人傾述自己的痛苦,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放下心理負擔。


    這家的女主人就在陳鳳霞麵前哭了起來:“是我們對不起他,如果不是為了養活我們養這個家,他也就不會跟人合夥買車跑運輸,他也就不會出事了。”


    因為他們,他才變成這樣。他這輩子都毀了,他心裏不痛快,衝他們發火又什麽呢。


    小盧皺起了眉頭,感覺這邏輯怪怪的:“男人掙錢養家不是天經地義的嘛,這有什麽?這也能拿出來說道?”


    陳鳳霞目光盯在蹲著的女人的臉,同樣奇怪:“你沒有養家嗎?你沒照顧孩子維持整個家庭的正常運轉嗎?現在一個全職保姆沒有上千塊根本請不到,你幹著保姆、家庭教師、廚師三個人的活,你還沒養家?再說你丈夫在外麵掙錢,他自己就不花錢嗎?要說為家庭犧牲,每個人都在犧牲。出了事的時候就變成為了你們才這樣的,這什麽狗屁道理?”


    女人還在哭,倒是沒歇斯底裏地衝上來撕爛了大放厥詞的陳鳳霞的嘴。


    有的女人在她男人麵前任打任罵,對著旁人,那可是凶殘得不行。


    謝天謝地,她不是這樣的人。


    所以陳鳳霞還有耐心說下去:“出車禍,誰都不想,現在怨誰都沒用。要真覺得生不如死,當初也就不會堅持活下來了……”


    她話沒說完,房間裏就迸發出另一起哭喊:“要我怎麽辦,我不如死了,我都是個廢人了,不如叫我死了。”


    他又哭又喊,撕心裂肺,倒是叫旁人聽著心酸。還有鄰居挪過腦袋,輕聲歎了口氣。


    小盧到底年輕氣盛,沒那麽多感慨萬千,就皺眉嗬斥:“哭啥子哭,孫臏膝蓋骨被挖了,不也再沒站起來過,人家照樣是軍神。你要不認識孫臏的話,張海迪總知道的吧。那個外國的霍金聽說過沒有,人家比你還慘呢,人家不照樣活得有滋有味。”


    男人還在哭:“我能幹什麽?我除了會開車,我還能幹什麽?”


    陳鳳霞沒有再參與他和小盧的對話,隻蹲在那個一直沒有站起身的女孩身旁,輕輕歎了口氣:“行了,別撿了,收拾東西,馬上開始複習初中課程,等開學了去高中報道吧。”


    女孩愣了下,依然一點點地撿地上的洋芋蛋子。這個和玉米糊糊還有蕎麥粉,是她家的全部主食,再配上大醬湯跟鹹菜,就是一餐。


    陳鳳霞自言自語一般:“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家裏,你寧可犧牲自己的前程留下。但是,我告訴你,你的犧牲不值錢,你的價值太低了,就是全然奉獻自己也改變不了任何事。”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居高臨下地伸出手:“跟我擊掌吧,我們做個約定,你去上高中,我給你媽找份在家裏就能幹的活,給你爸找份坐在輪椅上也能做的事。你要不願意我不勉強,你就繼續讓你家人過這樣的日子吧。”


    女孩抬起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陳鳳霞微笑:“你大概想問我為什麽這樣做,因為我想在這邊辦廠,我得培養本地的管理人才。我認為你有被投資的價值。好好學習吧,這是你提升自己價值唯一的方式。”


    唉,人生果然不能說大話。她還講自己要悄悄了解人家的家庭情況,然後再偷偷資助對方上學。


    結果,還是鬧成這樣。


    真啪啪打臉。


    第327章 都給我打工


    陳老板要當救苦救難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給人安排工作,可她的廠又沒辦起來,她上哪兒幫人找事做去?


    當然羊毛出在羊身上,充分發揮求職者的特長了。


    這家的男主人是個貨車司機。


    八十年代在陳鳳霞老家有個說法叫:方向盤一轉,給個縣長不換。


    為什麽?


    因為在那個物流極度不發達的年代,當司機不僅可以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拿到豐厚的薪酬,他們還能將私帶本地便宜貨去外地賣高價,並且將本地緊俏的物資帶回來倒賣。這一進一出,簡直堪稱沒本的買賣。


    其中利潤之豐厚,看看這家男主人跑了幾年運輸就能同人合夥買貨車自己單幹就能可見一斑了。


    現在,他的腿是斷了,他不能自己跑進跑出運輸東西,但是可以有人替他做這個事啊。郵局的物流可在蓬勃發展中呢。他隻要確定好訂單,把東西拿進來賣就好。


    閔老師家所在的小山村都需要從外麵買東西,小春家還住鄉裏呢。好幾萬人口的市場,能賣的東西多了去。


    陳鳳霞看著麵前的夫妻倆,丈夫坐在輪椅上,妻子伸手扶著輪椅,兩人都滿懷希冀地注視著自己。


    “我在這邊開個店,你倆負責打理。”


    小春家所在的這排平房就臨街,雖然不算最熱鬧的地方,但也是現成的門麵。


    陳老板比劃給他們看:“靠門口的地方擺你們要賣的東西,在家裏賣就好。至於進什麽貨,你們自己決定。我弄來電腦過來,拉上網線,你在網上看中了什麽東西就下單,等人家給你發的貨過來了,直接賣。至於怎麽上網怎麽網購,這個,閔老師你負責培訓會他們。好好學,學不會那這份活就沒了。如果你們幹的好,我給你們倆一人開三百塊的工資。要是利潤高,我還可以發獎金。但要是你們瞎胡鬧,不好好幹,那我可管不了了。”


    她目光落在男主人臉上,“你有殘疾證吧,就用殘疾證辦手續,可以減免稅收。”


    男主人的臉騰的漲紅了,結結巴巴地強調:“我,我不要。”


    陳鳳霞卻拉下了臉:“我給你們發工資,稅收也是我掏錢。有政策可以優惠,我為什麽不享受。還有,後麵會有記者過來采訪,你們也必須得配合,別擺臉色給人看。鄉裏把你們樹成典型的話,你們也要配合人家的工作。”


    小春父親的臉紅得像是能往外滴血。他到底咬咬牙,沒再吭聲。


    他的妻子明顯要和軟的多,立刻點頭應下:“好的,沒問題。謝謝老板,謝謝老板。”


    她說話的時候,還不停地給陳鳳霞鞠躬。


    陳鳳霞立刻側身避開,又說了句:“好好幹,後麵我是要再這邊開廠的,到時候如果需要的話,還要從這裏發貨。”


    小春母親趕緊點頭:“好的,老板,我們一定好好做。”


    陳鳳霞這才滿意,伸手招呼小春:“電腦過來需要時間,這兩天你先跟閔老師好好學怎麽上網怎麽下單,等學會了你再教你爸媽。”


    小春抿了抿嘴唇,垂著腦袋不吭聲。她媽喊了她一聲後,她才默默地回房換衣服拿筆記本。上課呢,她得做筆記。


    陳鳳霞估計爹媽還有話要叮囑這姑娘,便主動留出了給人說話的空間。


    “我們在外麵等,你們自己忙。”


    等到了街口,閔老師才憂心忡忡地發話:“那個,陳老板,給他家拉網線可能有點麻煩。”


    供銷社能裝上電腦連上網線,是因為鄉裏看到了朗鄉的甜頭,走的是公家路線。


    私人裝電腦,估計全縣都沒這樣的人家。郵局哪裏會單獨給戶人家拉網線啊,人家肯定不想多這個事。


    陳鳳霞微笑:“放心吧,會裝的,殘疾人自力更生,利用網絡信息高科技創業,這是一個多麽好的宣傳典型。我相信鄉政府不會願意錯過。”


    小盧也清清嗓子,給閔老師下保證書:“沒錯,就按陳老板說的來,絕對沒問題。嗐,我這麽跟你說吧,每年為了樹宣傳典型,我們能抓禿腦袋。一個人的事跡不夠典型,我們還得把其他人的事乾坤大挪移,轉到他身上。像這樣的典型,隻要你們鄉政府腦袋正常,就絕對不會錯過。有了他,後麵問上頭要專項資金都有話說。”


    要政策扶持啊。


    看,我們鄉的殘疾人都響應國家號召搞電子商務了,那政策上是不是應該向我們傾斜,給人給錢給優惠,好讓我們以此為榜樣,推廣到全鄉脫貧致富?


    閔老師到底不是混官場的,聽了解釋才恍然大悟,隻對陳鳳霞豎起了大拇指表示佩服:“陳老板你真是走一步看三步。”


    當時她說要給小春父母介紹工作時,他還心裏打鼓,想一個沒腿的人能幹什麽?去給人家看大門都不成。


    誰知道她竟真想到了不用站起來的活。


    陳鳳霞笑了笑:“我也是在鴻安鎮跟小謝她姐姐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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