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鳳霞從頭到尾圍觀不插話,隻抓著相機給三個小小孩拍照留念。他們天天上山瘋跑,完全不覺條件艱苦,隻覺得這個到處有螞蚱和各種蝴蝶小蟲子的地方簡直就是人間天堂。


    鄭驍更是矯情地抱著媽媽的腿撒嬌:“媽媽,我可不可以等到開學再回家啊?”


    老太家裏的馬要生小馬了,小馬好好玩呢。他都沒見過生小馬。


    陳鳳霞一本正經地點頭:“嗯,沒事,你留下吧,到時候讓閔老師帶你回家。”


    天啦!


    小胖子同學難以置信地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今天的媽媽是聖母瑪利亞,竟然同意他的要求了!


    太好了,到時候他可以去幼兒園告訴所有人,他不僅坐過騾車、騎過毛驢(雖然就是被人扶著在院子裏走了一圈),他還看過生小馬呢。


    就在小朋友要大喊“耶耶耶”的時候,聖母光環籠罩的媽媽又帶著溫和的笑容告訴他:“不過食堂的肉已經吃完了。為了招待我們,老太連家裏的雞都殺了。後麵你隻能吃蔬菜和窩窩頭了。”


    啊,真正的窩窩頭一點也不好吃,卡喉嚨,和山芋饅頭玉米餅完全不一樣。而且沒有肉肉吃!


    怎麽可能?他看到了,供銷社有肉肉,有好多肉肉被寄出去了。


    媽媽撒謊!


    大人怎麽可以這樣欺騙小孩呢?


    陳鳳霞歎氣:“肉肉得賣了換錢啊。你看這麽多叔叔阿姨種樹種草,媽媽得付工錢給他們啊。肉肉給你吃了,叔叔阿姨拿不到工錢買米買麵,就沒飯吃了。”


    啊,那就太糟糕了。


    四歲的小朋友唉聲歎氣,一張鼓鼓囊囊的小臉都皺成了剝了青皮的核桃。他惆悵地在屋裏轉悠了一圈,跑去抱姐姐大腿,滿臉討好的笑:“姐姐,你借錢給我吧。等我回去,我拿壓歲錢還你。”


    他現在還沒有零花錢,因為媽媽不讓他買零食吃。但是每年他都能收到壓歲錢,全都被他塞進了小豬儲蓄罐裏呢。


    可惜姐姐幫不了他,因為三位小姐姐的零花錢全都拿出來買紗巾送給服裝廠的工人了。


    本來她們是想買文具送給這裏的小學生的。可是發現上學的基本都是男孩,女孩還不到十分之一時,她們就氣得不想再掏這個錢了。


    難怪要有“春蕾計劃”,就是希望工程,受幫助的也大部分是男孩啊。


    後來她們就決定買紗巾送給女工當七夕節禮物,這是她們對她們的愛。七夕節其實是乞巧節,是女孩的節日呢,要有禮物的。


    鄭驍討錢無門,隻能悲傷地感歎:“什麽時候我才能上小學啊?”


    等到上小學,媽媽就會也給他零花錢了。


    陳敏佳一言難盡地看著小表弟,給出了過來人中肯的建議:“小驍,好好珍惜你的幼兒園時光吧。”


    人生苦從識字起,小學生的辛苦,不提也罷。你表姐我還有英語聽力要練習。


    蔚蔚小大人一般拍哥哥的胳膊,一本正經地強調:“放心,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哥哥你肯定會長大的。”


    實在是正確至極的廢話。


    小胖子發出一聲哀嚎,直接癱倒在椅子上。要不是他人小腿短,就是一個標準的葛優癱。


    馮丹妮在旁邊笑得已經直不起腰。太好玩了,人類幼崽。她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女人生孩子那麽痛苦,後麵還能好了傷疤忘了疼,就是因為小孩實在太有意思了。


    沒想到鄭驍聽見她的笑聲,眼睛珠子骨碌碌一轉,立刻將主意打到了她頭上。他跳下凳子,跑去抱馮阿姨的大腿,開始奶聲奶氣地撒嬌借錢。他保證回到江海就還錢,他可以按照銀行利率算利息。


    嘖,這一聽就是商人家小孩說話的口吻。平常人借錢哪裏想的到什麽利息啊。


    可是這回比電視上大明星還好看的馮阿姨也拒絕了他的請求,她給出的理由是她沒錢,她的錢全都用去投資了。


    投資什麽?她要創業啊。


    馮丹妮一本正經:“你看這裏有這麽多花花草草,它們對皮膚都很好。還有好多中藥,是可以護膚的。阿姨要做中藥護膚品牌,需要很多錢呢,現在沒錢借給你。”


    陳鳳霞還是頭回聽說有這事,一時間分不清她在忽悠小朋友還是來真的,忍不住飆了句英文:“nokidding”然後悲劇就來了,馮女士回答的話語當中除了“thisisthetruestory,nokidding.”之外,剩下的內容,她連單詞都捕捉不到。


    還是方律師看她眼睛眨巴得快要眼皮痙攣,才哭笑不得地在旁邊背書:“是的,丹妮現在對創造很感興趣。”


    她已經做了兩年時尚買手,幾乎把全球都飛了一遍。甚至現在她去香港銅鑼灣已經感受不到任何驚喜,那裏有什麽,她幾乎如數家珍。這份工作帶給她的滿足感在逐步降低,她身體裏的冒險因子蠢蠢欲動,她需要新的能量來喚醒她的激情。


    剛好,她被這裏的毒蚊子咬了之後,用了本地草藥醫生自製的藥膏本來皮膚相當敏感的她居然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所以她對中藥護膚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這裏如此美,完全可以變成大型的婚拍基地。”


    太陽從東方升起,她沐浴在晨光中,整個人閃閃發亮,臉上帶著盈盈笑意,“光種油橄欖和玫瑰天竺葵太單調了,完全可以加入新的東西。我計劃做一個花藥穀,經營中藥護膚,將本草自然的力量融入到護膚品中去。”


    她雙手往前伸,眼睛亮晶晶,“我相信,隨著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護膚品與化妝品市場將大有可作為。”


    眾人目瞪口呆。


    不過是臨時起意的一趟出遊,怎麽還更改了她的人生規劃了呢。她在麗影做的多好啊,上半年一個地中海風情展結束後,老板給她開了五萬塊的獎金。沒錯,整整五萬塊,就別說年終獎什麽的了。


    鄭明明和陳敏佳全都將目光轉移到吳若蘭身上,後者一攤手,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情。她從來不窺探媽媽的隱私,除非後者主動說。


    一片沉寂中,隻有蔚蔚激動地喊起來:“好多香香!”


    化妝品跟護膚品在她眼中就等同於兩個字——香香。哇,香香好貴呢,上次她摳了奶奶一坨香香,奶奶心疼得早飯都吃不下啦。


    馮丹妮樂不可支,連連點頭表示肯定:“對,到時候給你用,小仙女用的香香。”


    陳鳳霞齜牙,然後下定了決心:“你好好看,我指望這邊的摸……哦,玫瑰天竺葵的精油和純露都給你當原材料呢。”


    她現在不能在這邊盯著,正兒八經把東西打造成品牌不容易,還不如有專門的化妝品公司接手。


    哪知道馮丹妮立刻擺手:“短時間內你別指望我,我還要聯係這邊的中醫藥大學搞合作。聽說他們有個校辦廠想找人接手,我看能不能從這邊入手。”


    陳鳳霞看了眼方律師,咽下了到嘴邊的話。如果馮丹妮要接手這邊的工廠,那她豈不是得常住下來了。那今後她和方律師要怎麽相處?吳若蘭又怎麽辦?小姑娘才上初中呢。


    唉,這事吧,真得從長計議。


    外麵響起了汽車鳴笛聲。大家趕緊轉頭,是鄉政府的麵包車來了。一道過來的還有鄉長和閔老師以及大雪小雪倆姐妹。


    鄉長過來跟陳鳳霞握手,一再表示這麽長時間怠慢了,都沒好好招待貴客。


    這回大概是為了表現誠意,他特地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的,雖然還帶著濃重的口音,但好歹能讓這些大城市過來的客人聽明白他在說什麽了。


    陳鳳霞立刻表示:“您太客氣了。您這麽日理萬機還一天天陪著我們跑東跑西,實在太不容易了。倒是我們,這樣叨擾你,太不好意思了。”


    鄉長端正顏色,表了態:“陳老板,我不說虛話。你說說看,對我們這邊有什麽要求,但凡我們能做到的,我們絕對不含糊。”


    不等陳鳳霞開腔,豎著耳朵聽懂話的陳敏佳就搶先作答:“上學,九年義務教育要保證吧。現在廠裏的都是文盲,好多事情要手把手教,太耽誤工作了。”


    鄭明明也跟著一本正經地強調:“中國之所以能夠變成世界工廠,除了政治環境穩定不動不動就發生動亂外,最重要的是我們有大批受過文化教育的工人。我舅媽在鴻安鎮投資辦廠,也是因為那裏的工人識字,下達任務他們很快就能理解。這邊不行,差遠了。這樣的話,是沒有競爭力的。”


    陳敏佳跟她一唱一和:“就是,本來我媽還打算在這裏辦個娃娃廠,專門生產民族娃娃呢。但是,聽說女工都沒幾個人識字,我媽就覺得夠嗆。這回帶人過去上班,我媽就打算先找老師教她們識字,後麵才好上手做事。”


    這話實在沒什麽可信度,不識字出去做工的又不是沒有,鄉長還不至於被她們幾個小丫頭片子糊弄住。


    陳鳳霞歎了口氣:“我也沒什麽要求,我也理解你們有你們的難處。就是,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你們想著女娃娃將來結婚生孩子,成別人家的人了。可就算嫁出門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也會成為人家的媳婦,孩子的母親。一個家,媽媽如何基本上就能定下來這家的基調是怎樣的。最起碼的,國家給建學校了,不至於沒地方讓孩子上學。我說了,學校也可以從廠裏領活計做,就是簡單的活計,孩子給自己掙個窩窩頭也行。不能再讓小孩這樣下去啊。你看,現在格日鄉也上電視,也被宣傳了。回頭人家說這裏的女娃娃都不識字,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您是鄉長,您臉上能有光嗎?”


    鄉長顯出了尷尬的神色。他不敢打包票,隻能承諾:“我一定想辦法盡可能來解決這個問題。”


    他能把話說到這一步已經算不簡單的了。


    畢竟如果不是為了拉人過來辦廠,搞電商,女童失學在這裏根本不叫問題。都不算問題,還解決個屁啊。


    陳鳳霞微微笑:“我等你的好消息。這裏很美,我有不少朋友對這裏感興趣,我們都需要起碼會認字的勞動者。”


    鄉長就是笑,沒再說什麽。


    大雪和小雪這對雙胞胎卻對陳老板念念不舍。從陳老板說要給她倆成立專門的部門,給她們辦廠子生產設計的衣服開始,她倆就感覺自己像是跌進了粉紅色的雲層,一切都是夢。


    天啦,她們還沒大學畢業呢,就能看著自己的設計作品走上街了。這是多麽不可思議的事啊。


    這些天,她倆白天忙忙碌碌的還好,沒空多想。等到夜深人靜躺在床上時,她們就激動地直打哆嗦,甚至要咬自己的手背來確定自己身處的不是夢境。


    陳鳳霞沒有放任年輕姑娘宣泄自己的激動情緒,而是叮囑她們:“你們也要學本地話,這樣可以更好的汲取特色融入到你們的設計中去;而且,你們懂了,也不至於事事都指望從鄉裏招收的儲備幹部。她們都是本地人,是天然的聯盟。一旦你們完全倚重她們,她們就會玩鬼。”


    這跟人的道德水平沒關係,是人都會想占便宜,隻分敢和不敢而已。


    一旦對方肆無忌憚,那廠子就要亂成一團了。


    兩人都是麵上一凜,立刻保證:“我們一定好好學。”


    陳鳳霞笑道:“你們跟女工學,教女工說普通話和認字,是學的最快的方式。”


    時針在一分一秒往前走,時候不早了,他們該出發了。不然到火車站誤了車,麻煩可就大發了。


    鄉長親自送陳鳳霞等人上車,臨給人關上麵包車門的時候,他又問了句陳鳳霞:“還有什麽,你還有什麽要求嗎?”


    陳鳳霞正色道:“要求談不上,我就希望供銷社能夠再延續起碼十年輝煌,能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發光發熱十年。”


    十年後,智能手機要大行其道了吧。十年後,大家想要網購連電腦都不用開,直接在手機上下單就好。


    那個時候的供銷社,大概無法再像現在這樣借助電子商務的東風。但是,十年的時間足夠它完成直接的品牌打造,足夠村寨的農業合作社發揚光大,足夠讓大家抵禦風雲變幻的市場風險,起碼能吃飽大米白麵了吧。


    鄉長麵色肅然,隻認真道:“旁的我不敢保證,我隻能說,有我在一天,我們這裏肯定會好好幹。”


    陳鳳霞微微笑:“那我就等著油橄欖豐收的那一天。”


    第334章 回江海


    因為在湧泉縣耽誤了太長時間,暑假都已經過去大半,陳鳳霞一行人不得不放棄克斯縣的行程,轉而東行。


    要回去呢,三個姑娘得送去深圳拍電影。王月榮口中的大海說的就是深圳的海。


    為啥要去深圳拍戲?因為這部戲的主要內容就是城裏小孩和留守兒童的故事啊。夏天要結束的時候,孩子們坐上了去深圳的火車,去找自己的爸爸媽媽。他們非常羨慕那些可以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小孩,卻驚訝地發現這些小孩也沒學上,天天在菜市場和城中村跑來跑去。


    呃,夏天結束了,故事戛然而止。


    陳鳳霞覺得現在的電影真敢拍。估計票房是不指望了,兒童片還是一堆留守兒童的故事,上哪兒找票房去。這電影估計還是衝獎用的,這主題就挺符合衝獎要素。就是將來希望別有人追著王月榮噴,說她專門拍抹黑國家的片子去討好西方世界來得獎。


    唉,不美好的東西連記錄下來都是罪過啊。


    除了送孩子們去深圳拍電影,陳老板還得將從湧泉縣挑選出來的工人帶回江海。總共六十人,其中三十人是給高桂芳的兩個廠準備的工人,剩下的三十人則要被陳鳳霞帶回夢巴黎。


    後者當然不能在店麵裏工作,她們連普通話都不會說,根本沒辦法跟客人交流。


    陳鳳霞想來想去,還是將她們安排進了服裝部的婚紗清洗組,專門負責婚紗清洗工作。


    她打算將清洗組單獨拉出來,也對外接單子。現在江海市的婚紗影樓未來越多,需要定期清洗的婚紗自然也日益增長。大部分影樓是一個禮拜清洗一回,這方麵的服務需求不小。


    如果好好做婚紗清洗業務,也能拓展一條收入來源。


    陳敏佳看著這些坐拖拉機、坐貨車、坐馬車從各鄉各村趕過來,臉上全是對山外世界懵懂的憧憬的女孩,突然間重重歎了口氣:“我好想像瑙魯一樣在澳大利亞蓋一座大廈,把所有的國民全都遷移進去,不用再回這裏了。”


    初中地理書上就有這個趣味小故事,靠賣鳥糞發財的島國擔心資源開采完之後,國家會無以為生,所以提前到別的國家蓋好樓,到時候搬過去。


    她覺得湧泉縣就是那不適合人住的島。那裏的女人都應該離開,去大城市,過真正屬於人的生活。


    可惜她沒能力啊,杜甫千百年前就說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詩聖都沒辦法得到答案的難題,她又如何能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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