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裏又不是沒這樣的小孩,到大城市裏上了兩年學,好不容易什麽都適應了,又獨自回家跟著爺爺奶奶過。小孩心裏難受,大過年的父母回家又罵了他兩句,小孩就想不開喝農藥了。鄉衛生院管不好,送到縣裏,然後又是市裏,反正爹媽打工一年掙的錢全交代進去了。


    後麵好沒好?這哪曉得,過完年誰家不得趕緊回城掙錢,哪個顧得了別人的閑事。


    還沒買房子,在燈市口租房做生意急得一個個跺腳。要死啊,說關停就關停,擺明了不給人活路。他們又不是大公司的白領,上哪兒開工作證明去?存心為難人。再說什麽叫做沒有監護條件,家裏有爺爺奶奶就算能監護小孩了?憑什麽他們的小孩就不能留在父母身邊。


    “狗日的。”有人終於忍不住罵出聲,“這就是不給人活路!”


    他家房東正在嗑瓜子,就笑嘻嘻道:“這怪哪個?誰讓你當人爹媽還沒成算,不早點買房子的。”


    一肚子火沒地方發的人立刻暴跳如雷:“狗日的,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幸災樂禍,你就是嫉妒我家瑩瑩成績比你家磊磊好。我告訴你,天生的,腦袋瓜子笨,永遠好不了。就是到天上成績也吊車尾。”


    房東冷笑:“對,你家成績好,上哪裏讀書都一樣。你急什麽啊,趕緊給你姑娘打包送回老家才是真的!”


    陳鳳霞帶女兒去學校報完名回來,撞見的就是兩邊已經打起來的場景。


    曹臘梅正在邊上勸:“好了好了,你倆打什麽啊?鳳霞,快過來。你倆歇歇啊,三德,你還想不想讓你家瑩瑩上學了?”


    眼睛猩紅的女人這才恨恨地鬆開手。


    陳鳳霞莫名其妙:“怎麽了這是,好端端的打什麽呀?”


    曹老板一言難盡。房客混得不如房東,小孩成績比房東家的好。這兩家平常就有矛盾。現在房東逮著機會了,不落井下石對得起她那小雞肚腸的性子嗎?


    到現在,她還在罵:“就應該把你們趕回去,誰讓你們沒戶口的?”


    聽聽,這是人話嗎?她自己拿到江海戶口才幾年啊,現在就狗眼看人低了。


    人家一個巴掌刷過去,嗯,不攔也是應該。


    房東被打懵了,立刻要跟房客拚命。


    周圍人見勢不妙,趕緊一哄而上,先把她倆分開再說。


    陳鳳霞也看得頭疼,見縫插針發話:“好了,你倆現在鬧什麽,趕緊想辦法解決問題才是真的。鬧的有意思嗎?”


    房客在燈市口賣燒餅的,陳鳳霞經常買她家早點,也算熟。她對著陳鳳霞就捂臉哭了起來:“我家瑩瑩哎,我家小二子哎,她爺爺奶奶又不管事,娃娃哪能回去上學啊。”


    曹臘梅都不耐煩聽她哭,直接催促道:“有種你去大官麵前哭哎,你告禦狀都行,你在這哭有個屁用。趕緊買房才是真的。”


    陳鳳霞歎氣,也跟著點頭:“就是,好歹還有幾個月,沒讓你這個學期就滾蛋來得強吧。趕緊湊湊,去林經理那邊登個記,盡快拿房子□□落戶口。晚了,神仙也幫不了你。”


    曹臘梅立刻揚高了嗓門:“聽到了吧,趕緊買房落戶口。借錢也得買。早跟你們講,一個個都不聽,現在曉得厲害唻?”


    眾人這才散去。


    有人冒了句:“國家關學校該不會是為了賣房子吧,不是說要扶持房地產嗎?”


    旁邊人立刻附和,肯定的,當官的都心黑的很。為了從老百姓口袋裏榨錢,什麽下作的手段都能使出來。


    陳鳳霞心道,倘若真這樣,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也算是好事了。因為以後房價會更貴,民工小學會被一輪輪地取締。城市不歡迎城市以外的任何人,特權階層除外。


    但這事還真和房地產有關,因為政府把地賣給開發商蓋高檔公寓了。上輩子,好像也差不多是這時候吧,農小停止了招生。


    本來她還癡心妄想學校出了一個王月榮,上了媒體受表揚,就能保住呢。其實這又算得了什麽呢,在金錢麵前,誰會在意這些。


    市區的好地塊都被搶的差不多了,民工小學這種一看學校家長就沒背景的,學校也沒啥靠山的,當然是首當其衝的爭搶好目標。


    辦學多燒錢,賣地多掙錢,城市經濟建設要錢呢。


    曹臘梅罵了句:“那你別動,等更缺德的規定下來。”


    說怪話的人也趕緊撤了。


    曹臘梅一拍腦袋:“哎喲,我得進貨去了。鳳霞,我先走了啊。”


    說著,她又風風火火地離開。


    陳鳳霞歎了口氣,抬腳要往家走,走了兩步,她才意識到女兒沒跟上,不由得奇怪:“怎麽了?”


    鄭明明咬了下嘴唇,困惑地問媽媽:“那買不起房子的人呢?”


    在燈市口租房子的幾乎都是生意人,經濟條件相對較好,所以還有買房這條出路。但是更多的人肯定買不起房啊。那他們的小孩要怎麽辦?


    相類似的問題還有一樁壓在她心中,就是那些山裏來的繡娘小姐姐們。那麽大的山呢,十六七歲就被家裏安排結婚的女孩隻有阿依莫的姐姐們嗎?肯定不止。阿依莫的姐姐能被妹妹帶出來,更多的姐姐妹妹們呢?


    而且雖然她搞不清楚當初湧泉縣到底是以什麽樣的標準挑選跟著媽媽出來打工的女孩,但直覺告訴她,她們家裏多多少少起碼在村寨裏有些關係。


    三六九等,存在於人類社會的每個角落。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道則不然,損不足,奉有餘。


    那些不足的呢,他們要怎麽辦?


    每當多看一些人一些事,類似的疑惑就在鄭明明心中積攢越深。有的時候,她也試圖自己想答案,但是直到今天,她依然無解。


    陳鳳霞同樣沒辦法回答女兒的問題。因為這不是她能夠解決的困局。甚至,更簡單點講,這根本不是她應當承擔的責任。


    隻是該承擔的,缺席了。


    鄭明明喃喃自語:“媽媽,你幫他們買房子是好事。可是這樣的好事卻讓我更加困惑。”


    這些還都是她能看到能想到的,更多她的世界看不到想不到的人和事呢?


    陳鳳霞摸了摸女兒的腦袋,阻止她繼續站在小區裏發呆。她招呼初中生:“走吧,媽媽也沒辦法,媽媽隻能想辦法管送到媽媽眼皮底下的事。”


    春天了,小區裏的迎春花、蝴蝶蘭甚至連馬纓花都綻放了,高低錯落,風姿綽約。更別說開得熱鬧三色堇和角堇,那樣的活潑跳躍,跟朝人做鬼臉一樣喜慶。就連不同花色的瓜葉菊湊在一起都顯出了熱烈的親密。


    春風和暖,鄭明明卻隻感覺惆悵。


    媽媽沒有時間來安撫小少女的憂愁,因為媽媽還有更多的事要做。她得盡快開始蓋教室,她甚至還得迅速完成招聘工作。從老師到行政管理人員,學校不同於小飯桌,要處理的事情太多。


    況且媽媽也沒辦法解決她的困惑。


    對此,陳鳳霞抱歉極了。可是她這個當媽的實在能耐有限,她也沒招啊。


    倒是找建築工人這事,沒費她多大精力,因為她拿下了陳文斌最初相中的地,陳文斌現在也沒能力再多接其他工程,所以閑下來的工人就讓他打發到供銷社的舊廠房裏蓋房子。就連老家那幾個轉租出去土地的親戚,也一並在工地上安置了下來。


    這老帶新的,省了陳鳳霞不少事。


    所以她回家的時候,看明明和小宇在露台上聊天,心情還挺微妙。


    黃宵宇到底大鄭明明六歲,想問題自然要全麵許多。


    他看著小妹妹,微微笑:“你說的問題一直存在,過去、現在與將來,始終都會有。不公平從來都沒消失過,這種不公平造成的矛盾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促進社會進步的原動力之一。你看,即便曲折,但也始終在進步。”


    他舉例子,“像燈市口給大家從菜場送貨過來的鍾鳴伯伯他們,最早的時候,他們晚上就睡在拖菜的板車上。一個沒錢租房子,二個是板車是最大的資產,他們害怕板車被人偷走,索性就拿板車當床。現在,鍾鳴伯伯在菜市場旁邊租了房子,有院子,不怕賊過來偷板車。他們一家人也能在床上睡覺了。再往前數,最早進城的人也沒想過要留下,不過是為了找份工作掙飯吃而已。


    時代發展到每一步,都會大量的矛盾產生。社會發展越迅速,這種矛盾就越激烈。什麽時候矛盾不碰撞得這樣厲害了?我想除了社會文明高度發達以後,也就是社會階層完全固定下來,大家麻木地接受現狀,不想再為改善自己的生活做任何努力時;也許那樣大家才不會覺得不公平。因為根本就不會再想公平這兩個字。


    無論被奴役還是被剝削,都認為理所當然,甚至還要感謝奴役剝削他們的人給了他們這個奉獻剩餘價值的機會。所以,我覺得能憤怒能嘶吼是件好事,起碼代表還有人人平等的自覺,還沒成為魯迅先生筆下打折的人。”


    陳鳳霞不知道他的理論到底有沒有說服女兒,因為明明已經意識到家裏多了個人,轉過頭來招呼她:“媽媽。”


    陳鳳霞換了鞋,笑著朝客人點頭:“呀,小宇你來了。晚上就在這邊吃吧,明明爸爸一會兒帶香椿頭和馬蘭頭回來,正好吃個新鮮。魚也是野生的,燒湯最好。”


    開過年,鄭國強同誌每天準時去縣政府報到,然後自己坐公交車前往“浪漫緣”盯著自己的水上實驗田。他最終還是決定先從少量多樣實驗,像是水芹菜、水稻他都安排上,連長壽花、白掌他也要試著種種看。


    他在水上一忙就是一天,中午吃的是自帶保溫桶,傍晚去縣政府報到下班,然後再去幼兒園接兒子,當著實現了朝九晚五,讓單位和家裏的滿意。


    他這樣被解職的幹部,不去單位是曠工,去了單位天天晃蕩,也惹人厭煩,還不如這樣,天下太平。小兒子也有人管了。


    黃宵宇聽了驚訝:“水上種東西?”


    鄭明明興奮起來,立刻招呼他陽台:“你瞧這個,這是我試驗的向日葵和月季花。向日葵是先催種子發芽,然後移栽在定植杯中,長兩周之後下水。月季是扡插,放在定植杯中就直接下水。現在是下水後半個月的樣子。我準備明天就放小區水池裏,這樣才能真正看出效果。我要寫水麵種花的觀察日記。”


    黃宵宇驚歎:“還真長葉子了。想不到向日葵和月季花都能在水裏長。”


    他欣賞了一回,就轉身主動找陳鳳霞了。


    陳老板一點兒也不驚訝,畢竟黃宵宇忙到過年都在辦公室吃年夜飯,現在不年不節的,他就算要拜訪長輩,跟他媽一道來才正常,而不是一個人跑過來。


    陳鳳霞手上清洗水果蘿卜,直接開口問:“怎麽了?”


    “有一點困惑。”奔向二字開頭年代的青年開門見山,“大家似乎都意識到快遞是電子商務的關鍵,e國提出了e國一小時服務,在北.京四環內的客戶下單,一小時內就能收到商品。他們的外賣員隊伍龐大,五百個員工就有四百個外賣員。目標是用人力配送抵消實體店麵開支,計劃營業額達到一個億的時候實現盈利。”


    陳鳳霞笑了:“我以為這是曾老師的困惑。”


    e國做的不是線上餐飲而是網購平台啊。


    黃宵宇的表情帶著凝重:“我感覺這是一種燒錢搶占市場的策略,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成為接下來幾年的主流。”


    大家都是做電商的,無論餐飲還是線上超市,本質沒區別。物流肯定至關重要。


    陳鳳霞笑了,正色道:“你想想看你辦吃什麽的目標是什麽?”


    謝天謝地,年輕人沒談什麽改變社會生活方式之類的,而是直截了當:“為客戶提供快捷方便的餐飲服務掙錢。”


    陳鳳霞點頭:“那不就結了嗎,想想看,什麽掙錢,那才是絕大部分客戶真正需要的服務。快捷的餐飲配送能在主城區寫字樓周邊實現就可以了,其他地區客戶需求很小。太小的,就可以忽略掉了。網站才剛開始,顧不了每個角落的。現在幫客戶在餐廳訂餐組織年會活動是掙錢的大頭吧,那就先做好這個。等電腦進一步普及,個人訂餐外賣服務才會真正起來。對了,他們談下了四川那邊的供銷社合作,有青稞供應,友情推薦一下,青稞雞肉魔芋餃子不錯,挺好吃的,卡路裏還低,可以加到小院的健身食譜當中。對了,還有藜麥,可以再更新一波食譜。”


    反正她重生前根本就沒聽說過e國。別說是眼下電腦普及程度不高的時代,就是到了她重生前,e國現在實行的這種下單一瓶可樂也給你免費送的模式估計也同樣撐不住吧。這燒錢得燒到什麽時候,一個億的營業額能盈利?該不會燒掉起碼一億五的成本吧。


    黃宵宇笑了起來,半開玩笑道:“我覺得吃什麽以後可以加個業務專門生產健身套餐,然後讓顧客一買回去多少份,放在冷凍裏,想吃的時候就拿出來熱一熱。”


    陳鳳霞還真思考了一下:“可以啊,多方便。”


    鄭明明過來倒水喝,聞聲立刻抗議:“那可不行,肯定超難吃的。”


    陳鳳霞就驚訝:“呀,我看冰箱裏的青稞水餃你也沒少吃啊。”


    鄭明明跺腳:“睡覺跟米飯怎麽能一樣。”


    黃宵宇先笑出了聲:“健身的人不吃米飯,連糙米飯吃的都不多。”


    幹飯人還得依靠外賣啊。


    他得建設更多的家庭廚房作為補充,才能滿足不虧本這一前提。


    陳鳳霞聽著心裏挺樂嗬,她一直想買遍全國的房產。現在看來,倒是為了方便送外賣,她要實現這一目標了。這作為網站的金主爸爸,四舍五入,網站的房產差不多也相當於她的了。


    為著這一份歡樂,陳老板還主動鼓勵年輕人:“你也別太著急,就是送餐速度上不去嘛。這個,不能光看人看據點,還得看交通工具。自行車太慢,小轎車太貴,摩托車也不現實,你就等等電動自行車嘛。我看去年那個什麽千鶴、小羚羊還有大陸鴿都有突破了,國家都出電動自行車通用技術條件了。後麵你也可以考慮靠電動車來送外賣啊。”


    她自己上輩子交通工具就是電動車,真心覺得挺方便的。她一直暗戳戳地等待著合心意的電動車上市,這比開轎車還合她的心意。


    黃宵宇點頭正要說話,鄭明明聽到了門鈴響。


    她以為爸爸帶弟弟回家了,趕緊過去開門,結果貓眼裏看到的是炸臭豆腐的荷花嬸嬸,似乎在哭的樣子。


    鄭明明開了房門,疑惑地問:“嬸嬸,你怎麽了?”


    荷花嬸嬸一見她就問:“你媽呢?”


    待看到陳鳳霞,她嚎啕出聲,“陳老板,你可得救救我,我要死了。那個瘟生,騙了我十二萬辦不了落戶啊。”


    原來燈市口有小孩的租戶現在都忙著登記想買房落戶,結果經過全市房地產界上下一致不懈努力,市區的房子庫存已經清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基本都是期房。你房子還沒拿到手,自然辦不了房產證。你連房產證都沒有,還談什麽落戶?


    所以急得跟熱鍋上螞蟻一樣的眾人隻能退而求其次,轉去買二手房。


    荷花之前其實買了房,年前就買了,也是期房,得到明年下半年才能交房,那肯定趕不上孩子開學。所以他們兩口子又想方設法湊出了十二萬塊錢,準備再買一套房。誰知道好不容易挑中了一套,當時說得好好的,十二萬,九十平方米的三居室,最後錢交了,房產證卻辦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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