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2001年大概是個分水嶺,以後房價是要真的飆了。屬於房產中介界的春天和夏天是同步而來的。今天報紙上都寫今年房交會創了曆史新高,會場湧進了好多人。估計她現在也忙得不可開交吧。


    冰箱裏放著妻子從嶽父母家拿來的現成菜,有炸好的排骨有蒸熟的臘肉還有青椒、大蒜跟韭菜以及黃瓜。


    鄭國強拿出排骨做了個糖朝小排又切了熟臘肉和青椒大蒜一道炒,然後韭菜切碎了漲蛋,黃瓜擦絲做涼麵。最後連桶裏的黑魚他也沒放過,用家裏泡菜壇子裏的泡白菜做了個泡酸菜魚。


    等到天都黑透了,時鍾指向八點鍾,陳鳳霞饑腸轆轆地回到家時,桌上已經滿滿當擺了一大桌菜。鄭國強沒吃,就坐在桌旁看妻子放在書房寫的分析材料草稿。


    陳鳳霞吸了下鼻子,下意識地東張西望:“誰來家裏吃飯啊?”


    這是有好事慶祝嗎?


    鄭國強抬起頭,微微笑:“沒誰,就咱倆,趕緊洗手吃飯吧。”


    陳鳳霞有些懵,就他倆至於要燒這麽多菜?這又是魚又是肉的。


    “那幾個人找到了?”


    她到底不願意說是屍體,含混點兒似乎就沒那麽殘酷。


    鄭國強搖頭:“找到了兩個,還有兩個正在搜。”


    那就是事情還沒了啊,算不上什麽喜事。


    陳鳳霞懷揣著滿腹疑惑坐下,接過丈夫送到自己手上的涼麵。別說,五月天吃涼麵還挺刺激。尤其配著酸菜魚一塊兒吃,好絕啊。哎,回來的時候太趕,都沒來得及捋槐花,不然上麵粉蒸了肯定更有意思。


    陳老板中午同樣是靠根玉米棒子打發腸胃的,這會兒自然餓得前胸貼後背。她在自家人麵前向來沒啥形象可講,就呼呼啦啦幹掉了半碗麵條,還吃了好幾塊糖醋排骨。將在胡月仙和餘佳怡她們麵前信誓旦旦的“過了晚上八點鍾連水都不會喝一口”徹底丟到了九霄雲外。


    現在不吃,等半夜餓醒了還得找東西吃,隻會囤積更多的脂肪。


    待到胃裏感受到食物的存在,心跟著踏實下來,她才開口問:“說吧,到底怎麽了?我有思想準備,瞧著就不像是好事。”


    最差能差到哪兒去呢,老子不幹了而已。誰還差那一碗飯吃不成。她家老鄭就是顆太陽,在哪兒都能萬丈光芒。


    鄭國強微微笑:“怎麽就不是好事呢,要提拔我當副縣長呢。”


    說著,他將今天在上元發生的事簡單描述了遍。


    好事,當然是好事。一個農家窮小子,沒根沒基,不到四十歲就要當上元這種經濟強區的副區長,這是多少家裏還有些背景的公務員奮鬥一生都難以達到的高度啊。還不叫好事嗎?


    簡直應當趕緊去祖墳上燒香,然後挑起一長串鞭炮掛在門楣上劈裏啪啦炸個震天響的大好事。


    可是陳鳳霞怎麽感覺這樣憋屈呢,憋屈到她張嘴就來了句:“狗日的。”


    鄭國強垂下眼睛,往麵條裏澆了酸菜魚湯拌了拌,自己也呼呼啦啦地吃。等到碗見底,他才問妻子:“今天房交會是不是很多人?”


    陳鳳霞看他不想繼續剛才的話題,便接過這個話頭子說下去:“人超級多,簡直擠爆了。我之前已經預計人會很多,把整個展覽中心幾層樓都包了下來,結果還是人山人海。可見人民群眾的熱情永遠超乎想象。”


    鄭國強臉上帶著笑:“我看你在書房留的草稿了,我感覺你寫的還挺有道理。一個減稅,把5.55%的營業稅和20%的個人所得稅砍掉,再將2%的律師費公證費取消掉,就留0.75%的契稅,的確是不動產交易火爆的主要推進因素。”


    連數據都背下來了,可見剛才他看的有仔細,他的心情又是有多複雜。


    陳鳳霞笑了起來:“那上麵我還沒寫完,後麵我還列了明確產權、房改房這些呢。不過今年最大的爆點應該是買房退稅政策還有落戶政策,我聽到風聲,後麵這個口子很快會縮緊。說實在的,現在真是投資房地產的黃金時期。”


    鄭國強看妻子眉飛色舞的樣子,心頭的鬱結倒是消散了些,他甚至有心情調侃妻子:“什麽時候在你眼裏不是買房的黃金時間?”


    陳鳳霞一本正經:“我說真的,你看吧,錯過這幾年,以後的房價就是你高攀不起的了。我前麵不是一直說要將夢巴黎開遍全國嘛,我覺得時機到了。小今前兩天還給我打申請,主動請纓去中部地區開拓市場,我看這事兒成。到時候,我可是要將夢巴黎做成全國第一的婚拍品牌的。”


    反正吹牛不交稅,陳老板向來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啥都敢吹。


    鄭國強叫她的樂觀精神給感染了,還笑著關心了句:“那小今她姐姐怎麽樣啊,是跟著她走還是留在深圳?”


    “走什麽啊,哪有空,她現在天天修手機,忙得不可開交。梁豔紅都懊惱自己看走眼沒發現寶藏,叫周強這小孩給鑽了空子。周強現在每個月給她開三千塊錢的工資,還帶她買房。買了一套不算,又在買第二套。”


    鄭國強哈哈大笑:“他這是存心搞得人家不敢不幹,生怕沒收入就還不起房貸吧。”


    陳鳳霞點頭:“可不是,用房子套牢工人,多麽切實有效的方式啊。要是天底下所有的老板都像周強那樣,估計打工的能笑死。”


    想想上輩子自己怎麽就沒碰到過這樣的雇主呢,真虧。


    鄭國強哭笑不得:“我怎麽覺得你是在誇你自己來著。對了,山裏郎他們還好嗎?”


    “挺好的,不管他們想不想留在深圳,店裏都讓他們買了房。將來要是想回家的話,店裏原價回購。”


    鄭國強笑得更大聲了:“你是不是到時候所有分店都是一個套路?”


    陳鳳霞搖頭,君子坦蕩蕩:“不啊,還有別的套路,比方說店裏買房給他們住,用房子留下他們,保持員工的穩定性。到時候他們跑了,我還能賺回房子。”


    這麽笑了一通,鄭國強都感覺心裏頭舒服多了。


    晚飯到底過於豐盛,兩人敞開肚皮吃也沒能戰鬥完這一桌子的菜。耗子啊葷菜放下一頓吃沒關係,剩菜裹上保鮮膜塞冰箱裏,再洗了鍋碗,不到九點鍾,兩口子就上樓了。


    陳鳳霞親鄭國強的時候還被嫌棄了:“你一嘴韭菜味。”


    陳老板立刻懟回頭:“你好,全是泡菜魚的味道。”


    得,刷牙洗澡,一道滾床上吧。人不想思考的時候,找點事情做最妙。看書容易發散思維,看電視更加容易聯想,還不如全身心地去投入做讓自己愉悅的事情呢。


    而夫妻之事有什麽又能比得上夫妻之實呢?


    五月天也是孩兒麵,白天還陽光普照,要睡覺的時候就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還電閃雷鳴的,簡直就像是背景音樂。


    待到雲銷雨霽,鄭國強摟著昏昏欲睡的妻子,輕輕地歎了口氣:“我以為他們會因為洪家溝的事相中我。結果不過是為了平衡而已。”


    就像一顆無足輕重的棋子,隨意被撂在了那個位置上。為什麽是他?因為他從上元敗走,他熟悉上元的情況。不管之前他跟上元的領導班子相處如何,從他被踢出局的那一刻起,他就天然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麵。


    即便他想釋放善意,他們也不會相信的。加害者總比受害者心虛,永遠都會懷疑對方要報複自己。


    嗬,是多麽有意思的棋局。


    陳鳳霞今天累了一天,這會兒已經渾身骨頭架子都跟要散了一樣。她腦袋往後仰,蹭了蹭丈夫的脖子,聲音也含混:“你要是沒成績,他們也不會找你。”


    就算是棋子,那心甘情願當棋子的人多了去。別的不行,不求大富大貴飛黃騰達,在副區長的位置上當個太平官,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啊。到了這個級別,就是後麵再被排擠,等退休以後享受縣領導的退休待遇,羨慕死一堆社畜好不好。


    真要摸著良心講,鄭國強的仕途完全可以用開了外掛來形容。放在五年前,他還是個居無定所的農民工呢。而他能走到今天,石書記的確功不可沒。沒有石書記的賞識與提拔,他到不了那個位置上,也幹不出那些成績。


    不是心有多大舞台有多大,官場上向來是舞台有多大成就才有多大。


    鄭國強伸手摟緊了妻子,聲音輕輕的,聽不出到底含不含笑意:“也是,睡吧。”


    這一場雨水來得快去得也快,都不等天亮,月亮就又盡職盡責地爬上天空,溫柔地照耀著每一個酣眠的人。


    第二天早上,陳鳳霞起床的時候,窗外太陽熱情的叫人懷疑昨晚的風雨完全是錯覺。隻庭院裏的鮮花沾著的水滴提醒著一場夜雨曾經降臨,滋潤了整個大抵。


    餐桌上擺著涼拌黃瓜和切開的皮蛋,電飯鍋裏溫著銀耳金銀花粥,但是家中沒人,就冰箱上貼著條,上麵是鄭國強的留言:我去開會了。


    開什麽會?他沒說。


    陳鳳霞都拿起手機了,想想又放下,然後不甘心,一邊喝粥一邊給他發短信:晚上早點回來。


    那頭沒人回複,大概正在忙。


    陳老板不能真傻等著啊,她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索性還是回房交會現場。


    林經理瞧見她過來,就一個勁兒強調:“還得招人,我看這架勢,必須得招人。”


    客人都要將整個會展中心擠爆了,這架勢總讓他想到1988年價格闖關那會兒,全民瘋狂大采購。好家夥,他奶奶囤了大幾百斤鹽,後來他們動不動就醃鹹菜,純粹為了消耗鹽巴。


    小趙也滿頭大汗,隨口應了句:“我看也差不多了,我媽說八八年之後漲起來的物價就沒再掉下去過。我也記得差不多真那樣。你們看這幾年物價漲得叫一個厲害。我看報紙上從1998年到現在,大學生起薪差不對是以每年25%的速度往上飆的。98年那會兒名校起薪不過是八百到一千,2000年就變成了兩千塊,今年更離譜,妙妙去江海大學招人,開到三千塊錢一個月人家都不稀罕來,轉頭去了月薪五千的外企。”


    陳鳳霞咯咯直笑:“你是不是在提醒我應該給你們漲工資了?”


    小趙落落大方:“行啊,老板你要漲工資,我們肯定鼓掌歡迎。”


    其實到她的級別已經不靠基本工資過日子,大頭是提成。現在她的月收入是以萬為單位的,一般的企業中層都達不到她的水平。


    陳鳳霞笑著點頭:“漲漲漲,肯定漲,好好幹活,爭取多拿幾個單子。”


    說完話,她又歎氣,“這社會貧富差距可真大啊。現在一個月五百招人打工,照樣能找到一堆民工。他們的工資好像就沒怎麽變過。”


    林經理隨口回道:“這就是下沉的滯後性。物價在飛漲,勞動人民的收入卻紋絲不動,底層民眾永遠是最吃虧的群體。”


    展廳放客人進來了,大家趕緊停止閑聊,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去。


    一直到中午大家輪班吃盒飯時,小趙又驚呼一句:“哎,真漲價了,之前這樣的是五塊錢一份,現在都七塊了。”


    陳鳳霞笑道:“不然那多出來的一千塊錢是幹嘛用的。”


    她掏出手機看時間,卻瞧見了鄭國強回複的短信:好,晚上我回去燒飯。就燒個西紅柿雞蛋疙瘩湯成不?


    陳鳳霞完全沒意見,就他倆吃飯,還要剩菜呢。其實要是讓她來對付,她十之八九會下兩碗麵條,就著剩菜拌一拌下肚。


    老鄭同誌還是要比她講究。


    小趙看她笑著回複短信,忍不住好奇:“有啥好消息嗎?領導,讓我們也樂嗬樂嗬唄。”


    陳鳳霞笑嘻嘻:“沒什麽,就是我們家老鄭說晚上燒西紅柿疙瘩湯。”


    嘖嘖,這種公然撒狗糧的行為應當被廣大人民群眾唾棄。


    小趙直接歎氣:“鄭處長的存在拔高了廣大男同誌的標杆啊。”


    陳鳳霞立刻接話:“其實某些同誌也很不錯,除了忙點沒啥不好。但忙是沒辦法的事,你也不閑啊。所以說,互相體諒下,趁著有空趕緊該解決的問題解決一下吧。已經有位同誌感覺自己可以正式退休,為下一代發揮餘光餘熱了。為了專業地對待下一代問題,她去自學了育兒課程,下個月就能拿到結業證書。”


    小趙驚恐地往後移腦袋,煞有介事地建議:“請轉告那位同誌,最美不過夕陽紅,還請她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實在覺得不能學有所用是稀罕,不妨開啟新事業,新時代的月嫂和育兒專家是熱門緊俏的新興行業。”


    陳鳳霞直接鼓掌:“好主意,最好專門開家店培養月嫂,來滿足廣大新手媽媽的需要。”


    小趙點頭:“我也覺得很棒,說不定我媽一努力就直接把我變成富二代了。”


    旁邊的業務員們麵麵相覷,算了,不理這耍花腔的人,趕緊吃完回去接著幹活吧。


    富什麽二代啊,多拿幾個單子,努力把自己變成富一代才是真的。


    這一天,陳鳳霞也是忙到月亮爬上天才開車回家。下午的時候,她還在會展中心見到了過來視察工作的一把手同誌,甚至跟人握了手,但是沒能講上什麽話。人實在太對了。


    其實就是能講話,她說什麽呢?告禦狀說有人欺負鄭國強?嘿,又不是小孩子找家長撐腰。再說一把手也不是他們的家長啊要真往上元派人,市裏起碼要通氣的。


    這事兒一直懸而不決,鄭國強也不主動提。直到勞動節過去,過了立夏又小滿,而後都芒種的時候,上元的領導班子終於動了。


    挪位置的不是第一副區長,而是已經在上元幹了差不多十年的侯區長。他因為個人身體健康因素主動跟組織上申請,去了人大榮養。第一副區長也沒順勢往上升遷,空降了一位代區長。


    出去曆練了一年的原上元區委辦公室主任鄭國強正式回歸,擔任代區長一職。


    第435章 大宴賓客


    消息傳來,最激動的人是陳文斌。


    他當場拍板,決定在陳家莊大搞流水席。當然,這既不是為了慶祝他姐夫當了區長也不是要熱烈祝賀他自己也當上了陳家莊的大隊書記,而是替他爹過六十大壽。


    這可是大日子,兒女雙全又個個都孝順的人家可不得好好辦一場。流水席是必須的。


    加上前些天,剛剛走馬上任的陳文斌書記帶領大家收割完小麥和油菜籽後就馬不停蹄地種茭白。全村男女老少都忙得人仰馬翻。這會兒好不容易坐下來歇口氣,可不得吃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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