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回去。”澹翮斷然道,“這個小世界就是對你最好的。輪迴鏡在我這裏,但我不可能給你用。”


    “你……!”


    黎喬攥著床榻邊緣的手指用力到發白,他抿了抿唇,說道,“你怎麽能這麽蠻不講理、將錯就錯,你就這麽不在意明苑真仙?你可知道明苑真仙心裏一直對你……”


    他這句話尚未說完,手上已經閃電似的猝然襲向澹翮胸口!同一時間,千萬道鋼針般的神識激射而出,朝著澹翮神識猛攻!


    黎喬知道澹翮是已經飛升的大能,經曆過飛升的魔修,嚴格來說應該叫魔帝了,隻不過修真界的狗血八卦為了體現白富美與窮小子的戲劇衝突,才依舊管澹翮叫做魔尊,但澹翮的實力,絕對早就和下界的魔修有了雲泥之別。


    即便是黎喬如今的渡劫期修為,也隻是給了他嚐試的勇氣而已。


    他知道自己必須全神貫注、全力以赴,所以他先用言辭轉移對方的注意力,再假意出手,真正的猛烈攻擊都集中在神識上!


    即便如此,他也明白自己很可能不是澹翮的一合之敵,他眼睫輕顫,神識刺入對方頭顱的同時,隨時準備承受澹翮的悍然反擊。


    啪地一聲脆響,那是黎喬襲出的手被製住,黎喬對此毫不意外,任由纖細得過分的雪白手腕被澹翮緊緊攥在當空。


    與此同時,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澹翮竟然真的吐了一口血出來——他的神識受損了!


    在兩邊神識接觸的瞬間,黎喬才發現,澹翮的神識等級盡管的確在魔帝以上,卻極度虛弱,仿佛生生撕扯掉了大半出去,以至於他這個渡劫修士都有了捋老虎須子的能力……


    黎喬下意識後退,後腰一下子抵上了床榻上的軟枕,他放眼四周,忽然意識到,這是間簡陋至極的山間竹屋,所有一切都簡樸、堅硬、粗糙到了極點,唯有他所在的床鋪,高床軟枕、紅羅帳暖。


    他想起明苑真仙明明臨死前破碎不堪、現在卻完好如初的身體,想起綿長的一段山路,澹翮需要抱著他慢慢走下來……


    想起剛才澹翮看他睜眼,毫不意外地喟歎:“……果然有效。”


    黎喬舌根忽然泛起一陣難以形容的酸澀,他聲音微微發顫:“為了讓明苑真仙活過來,你都做了些什麽?”


    澹翮抹去唇角的血,俯下身,一手撐著床榻,另一手撫上黎喬的後脊,帶來一陣幾乎刻在黎喬靈魂裏的、極度熟悉的顫栗:


    “隻是七成的魔骨。”


    黎喬近距離望進他深潭一樣的黑眸,喃喃地說:“……瘋子。”


    對魔修來說,魔骨就是元神魂魄所在,一個魔帝,將七成的魔骨都塞給另一個人,確實是足夠他起死回生、活蹦亂跳了,但對於這個魔帝本人,那就遠非是實力折損能形容的了。


    取出整整七成的魔骨,稍不留意,就會修為盡喪魂飛魄散,澹翮的行為隻有用“瘋狂”才能形容。


    “你也不用哄我。”又有絲絲血液從澹翮唇角溢出,他毫不在意地抹去,隻留下長長一線鮮紅,“我知道你那時是從未受過挫折,拿自己性命賭氣罷了,現在我賠給你,以後我們照樣可以兩不相幹。”


    “我也知道魔骨對你而言太過肮髒——”澹翮歎了口氣,“隻要在此間小世界休養千年,自有良機到來,到時候,你隻要贏得這世界的萬千人追捧信仰……”


    “待你重鑄仙骨之日,我會親手將魔骨從你身體裏拔出去。”


    黎喬猝然抬手攥住他的衣擺,手指冰涼痙攣,眸子驟縮,眼尾湧上荼蘼一樣的鮮紅。


    *


    就算澹翮身受重創,也沒反抗,但飛升與未飛升的差距就是猶如天塹,黎喬當然也不可能毫發無損。


    澹翮給明苑真仙捏的身體才剛恢複行動能力,又差點兒被黎喬玩廢了,黎喬靠著床柱,無聲地慢慢喘息。


    好在千年之前,宜長小世界還不是末法時代,空氣中尚有許多精純的靈氣,這大概也是澹翮選擇提前這麽久來這裏的原因。


    黎喬沉下心來吐納,試著引氣入體,沒想到靈氣竟在他四肢百骸胡亂遊走流竄,不多時“噗”地一聲,黎喬也吐出一口血來。


    “果然不行。”打從黎喬開始嚐試修煉,澹翮就一直在門邊靜靜看著他,不過直到黎喬確定失敗,他才走過來,說,“仙魔有別,魔骨畢竟與你的本源相差太大,容易排斥,不能輕易修煉。”


    “那怎麽辦?”


    “還是用我原來的治療辦法,這法子我已經用了兩個多月,效果還不錯。”


    黎喬想起他剛睜眼的時候,澹翮的確提起過有個“我們每天都會做”的治療,還叫他習慣就好……


    這個“習慣就好”忽然喚起黎喬一絲久違的警惕心,他說:“……是什麽法子?”


    “你我現在一體同源,唯有神識靈台暢通無阻地溝通交融,才能互為裨益、此消彼長。”


    身為一個渡劫老祖,黎喬迅速從澹翮異常淡然的形容中分辨出了事情的本質:“那、那不就是雙修嗎??!”


    “可以這麽說,”澹翮單膝跪上床榻,再次鬆了鬆領口,“隻是神識靈台的交融,需要裸身貼在一起罷了,你如果厭惡,像以往那樣閉著眼睛,什麽都不做都可以。”


    這魔頭依然有一副驚心動魄的美人臉,他落下黑長眼睫,鴉翅般瀲灩清冷。


    “……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黎喬:“……”


    他本以為他懂了,堂堂明苑真仙,為什麽要隻披著件單衣、飄飄欲仙春色蕩蕩地坐在樹梢……


    現在看來,他是懂了,但還沒有完全懂!!


    第100章


    黎喬見澹翮對輪迴鏡的口吻十分堅決, 心想要是換成他自己,抽出七成魔骨隻為把一個人救活,結果那人一醒, 就急三火四地要離開自己去另一個時空,那他肯定也不願意鬆口。


    所以他本打算使個緩兵之計,等跟澹翮熟悉了再慢慢商量, 誰知道人家一鬆領口,已經準備開始雙修了。


    “停!”黎喬伸手抵住澹翮的胸口, 牙酸地說, “我已經醒了,修煉就不急在這一時了吧?”


    澹翮垂眸看著他的手指尖, 嘴角勾起“果然如此”的自嘲笑容, 聽話後退開。


    黎喬望著他消沉的眉眼,正在搜腸刮肚應該說些什麽,誰知道澹翮沉默片刻, 抬手“啪”地一按床頭, 從劍匣中抽出一把雪亮長劍, 放到黎喬手心:“你說得是。之前我是為了修補你破損的神魂,不得已而為之,卻也的確沒有問過你的意見。若你現在覺得惡心, 可以刺我幾劍。”


    “別用神識了, 我的神識境界還在,即便對你不設防,你也相當於以卵擊石,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不值當。”


    “等你重鑄仙骨那天,想怎麽樣, 我都隨你。”


    黎喬:“……”


    雖然他通過“抽魔骨”這事確認了澹翮和沈堰、沈渢應該就是同一個人,隻是澹翮現在還沒有沈堰、沈渢的記憶,他突然提出雙修的確讓黎喬覺得有些別扭……


    但“有些別扭”和“恨你恨到想殺你”中間,絕對還隔著十萬八千裏的距離啊!!澹翮到底為什麽會這麽想??


    黎喬低頭看了眼澹翮塞到他手心的長劍,忽然發現這不就是當年玄天門劍塚中、自動飛到他手上的仙劍白虹麽?


    這家夥原來曾是明苑真仙的佩劍啊……


    黎喬手指剛一動,澹翮便以為他要動手了,自覺伸手寬衣解帶,好像生怕他刺起來不方便似的,轉眼間這魔修身上最脆弱柔軟的胸腹就已袒露在黎喬麵前。


    他身材高挑挺拔,皮膚蒼白,肌理精健漂亮,唯一顯得有些醜陋的,就是上麵大大小小的陳年舊疤,如一道道虯結的長蟲,盤踞在他身上。


    黎喬知道,這人身上最新鮮、也最慘烈的一道疤痕,卻不在麵前,而在他的背後。


    仙劍白虹就抵在澹翮的皮膚上,凜凜然的仙氣對這魔頭來說是莫大威脅,偏偏他仿佛腳下生了根似的、隻顧垂眼望著劍尖,一動未動。


    黎喬的劍尖忽然在澹翮胸口一道長疤上輕輕劃過,他是慣使劍的人,力道掌控得極好,就連一絲皮也未破,他問:“怎麽不把這些去了?”


    澹翮身上的疤痕,多半是飛升前在下界拚搏廝殺得來的,不過修仙先煉體,就像黎喬晉級元嬰以後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捏了個青年臉一樣,大多數修真者都會早早將身上的不完美去掉,要麽說美若天仙呢,天仙都是自己捏臉捏身體,能不美麽?


    偏偏這澹翮是個例外,他一身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陳年舊疤,都頑固地被他這堪稱上天造物的漂亮身體保留了,失去本應擁有的完美,留下一道道醜陋的疤痕。


    “……隻是權作紀念。”不知道為什麽,澹翮發現他注意到這些疤痕,竟像有些慌亂似的,強撐著淡然道,“若是你覺得不舒服,我便將它們去了。”


    黎喬微微一怔:澹翮話裏的意思,這些疤痕居然還和他有關係?


    澹翮接上黎喬迷茫愣怔的目光,才發覺他其實並不記得那事,一瞬間隻覺得無地自容,匆匆折身往外走:“你既然不想刺,我去給你弄些吃的來。”


    他快步往外走,手腕卻突然被一把攥住。


    明苑現在是無比脆弱的凡人身體,那細軟溫熱的手指抓著他的手腕,輕輕往下一扯。


    “是我不好,我竟不記得了。”黎喬坦率又窘迫地摸摸鼻尖,另手繼續搖澹翮的手腕,“你就提醒我一下,成嗎?”


    澹翮心裏無數遍告訴自己要走開,但黎喬現在那副脆弱不堪的身體反而成了他的桎梏,他無法掙紮,坐在床邊沉默半晌,才艱澀開口道:


    “在我飛升之前,我們曾經見過。”他沒有轉回頭看黎喬,聲音沙啞,“我在凡間的名字,叫做沈風。”


    *


    經澹翮提醒,黎喬還是費力檢索了好一會兒,才從明苑的記憶角落中找到那段蒙著厚厚灰塵的碎片——


    明苑真仙在纏上澹翮魔尊之前,也不是沒有嚐試過其他解除無聊的辦法,比如下凡體驗生活。


    雖然打著體驗生活的旗號,但明苑就沒吃過苦,想扮平民,結果扮成了一看就在微服私訪的富貴人家公子。


    那年正趕上凡間燈會,明苑搖著折扇穿梭在人群中,忽然身邊嗖地一道黑影路過,等他反應過來,腰間掛著的錢袋子已經被人搶了。


    明苑覺得稀奇極了:就算他在走神,下界居然能有從他腰上搶走錢袋的凡人!他好奇張望,那搶劫的人像是不忙著走,卻也在回頭看他,兩人刹那間對視了個正著。


    搶劫者是個穿著黑衣短打的少年,臉上蒙著黑布,鴉色黑發長到及頜,唯獨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他這副打扮,還頻頻回頭看被搶劫的苦主,明苑想不在人群中發現他都難。明苑隻覺得好玩,一邊模仿凡人高喊“抓強盜!!”一邊拔腿去追那少年。


    沒想到沒用他追出多遠,那黑衣少年就被一群家丁逮住,按在地上拳打腳踢一頓胖揍,一個同樣搖著折扇的富家公子笑容可掬衝他打招呼,說自己見義勇為替他抓住了強盜。


    明苑住了腳,反而有些悵悵然地哦了一聲。那富家公子將錢袋歸還給他,自稱姓柴,殷勤備至地要和他做朋友,聽說他是外地人以後還熱情地邀請他去身後府上小住。


    幾人準備進府時,那地上的黑衣少年已經奄奄一息,他臉上的黑布掉了,露出青紫紅腫的臉,隻能隱約看出俊美秀拔的輪廓。


    他明亮的眼睛此刻半睜著,漠然望向天空,明苑感覺得到凡人生機,知道如果無人救治,這家夥多半熬不過今晚。


    明苑腳步頓了頓,說:“既然錢袋子已經回到我手上了,柴公子,能不能我出醫藥費,再給他請個大夫?”


    其實這整場事件本就是一場仙人跳,裝扮成富家公子的柴姓一夥人覺得明苑是隻肥羊,想把他騙進府中盡情宰割,黑衣少年在這場局中、隻是個投石問路的小石子罷了。


    他在“柴公子”眼中不值一提,要是明苑不提,第二天他若是熬過去了,那柴公子便再給他一口飯吃;若是死了,那便就地拿草席一卷,扔進河裏了事。


    總之,要讓柴公子掏錢給黑衣少年診治,他是萬萬舍不得;就算明苑說了用他的錢,在柴公子眼裏,明苑的錢遲早也會是自己的錢,花錢打水漂,太虧了!


    “明公子此言差矣,此人為非作歹、當街強搶你的錢財,卑賤惡劣,比路邊的野狗還不如,你何必浪費銀子診治他?讓他自生自滅,才是對其他百姓的善意……”柴公子為了省錢,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滔滔不絕、慷慨激昂,換個意誌稍微不堅定的人來,都容易被他洗腦到覺得救了這人就等於禍害天下蒼生……


    黑衣少年眼睛仍睜著,隻是眸底沒有任何光亮,躺在肮髒不堪的泥地裏,對柴公子一口一個“卑賤”、“野狗”毫無反應。


    “啊,”明苑眨了眨眼睛,說道,“其實,這個……我這個人好男風,這會兒仔細一看,忽然覺得他十分俊美啊!”


    “咳、咳咳!!”柴公子和身邊家丁壓根沒想到還能有這個理由,猛地被嗆得一陣咳嗽,就連先前一直萬念俱灰狀的黑衣少年,都難以置信地扭過頭來看他,眼睛睜大,臉上騰起不知是羞是氣的紅暈。


    “你看,他一生起氣來,是不是更好看了?”明苑在黑衣少年身邊蹲下,用指腹拭去他臉上的灰泥,少年似乎覺得自己髒了他的手似的,竭力將臉往地裏轉。


    “你別再擰了,這麽好看的臉,埋在泥裏多浪費啊。”其實少年鼻青臉腫的,明苑看不確切他到底長什麽樣,隻摸著他的臉安慰。


    黑衣少年眼睫濃長,忽然嘶啞地說:“你別跟他們進去,他們是……”


    “噓!”在柴公子等人注意到之前,明苑在黑衣少年手心用力撓了一下,衝他眨了下單邊眼睛,揚聲道,“你的容貌太對本少爺的胃口了,等我找大夫治好了你,把你納進房中,保管叫你榮華富貴、盛寵不歇!——你就放心跟我走罷!!”


    黑衣少年雖然知道明苑已經看穿了柴公子的陷阱,隻不過他平生被人辱罵過、輕賤過、鄙夷過,卻從未被這樣明目張膽地調戲過!他兩頰漲紅,臉偏到另一邊去,眼睫簌簌地抖。


    柴公子聽明苑說到這份上,好氣又好笑:他覺得這就跟色心上頭的公子哥一樣的,看中了漂亮姑娘說什麽也要弄到手,到明公子這兒隻是換了個性別,男人急色的本質還是一模一樣。


    說到這種程度,他再拒絕,就算不引起明苑的懷疑,也要招他的反感。“柴公子”終於無可奈何,支使家丁去請大夫,順帶耳語“要附近診金最便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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