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致翻身上馬,居高臨下打斷他,“跌停了再說。”


    資本家的情感果然隻服從於資本增殖的規則,他們並不吝惜榨幹最後一分利潤的精力。


    霍普心領神會,微笑發問,“傅,即使剛剛發現令嘉恰巧是繪真集團正在並購的寶恒董事長千金,你也不打算下手輕些嗎?”


    貝拉本來已經開始在場內跑動,聞言,傅承致將重心後移兩三公分,馬蹄便停駐。


    霍普隻見他回頭,唇角愉快而邪惡地揚起來,牙齒白得近乎刺眼,“為什麽要?kill two birds with one stone.”


    一石二鳥。


    意思是即便自己感興趣的女孩兒父親即將破產,他也不會多花兩秒鍾考慮要不要憐香惜玉,抓住機會在她最落魄時候趁虛而入、攻其不備才是明智的做法。


    真是份刺激的職業,做傅承致秘書理解他的語言藝術,退休後簡直能勝任社會語言學翻譯大師。


    霍普在場外欣賞著老板騎馬疾馳和優雅跨欄的英姿,內心悄悄為那可憐的小公主祈禱了半秒鍾。


    作者有話要說:  kill two birds with one stone.


    出自英文諺語:一石二鳥。


    非正文.小劇場——


    小傅:“如果寶恒破產是一場意外,她會難受,我就可以撫慰她;如果她知道繪真由合宜控股,她就很可能懷疑是我故意幹的,然後生我的氣,所以你們就隨便給找個跟我八竿子打不著的新東家把繪真賣了,借他玩一陣子,直到她愛上我為止——”


    第3章 chapter 03


    合宜銀行總部大樓就坐落在倫敦中心,聖保羅大教堂東側的金融城。


    令嘉下午出發,抵達合宜銀行所在的街區時,正趕上遊|行隊伍在大樓外喊口號、舉標語示威。


    盡管倫敦騎警在側維護秩序,道路交通還是幾近停擺,車流一動不動。


    前排愛爾蘭司機鬆了鬆襯衫領結,開玩笑抱怨:“倫敦這周的交通真是比任何時候都壞透了,從特拉法加廣場到金融城,這些示威者都不知道暫時忘記距離規則,擠擠讓條道,給我們這樣需要養家的人通行嗎?”


    令嘉因他的幽默稍稍動了動唇角。


    帕克心滿意足。


    工作七年,這是他為令嘉開車的最後一天。


    今天以後,令嘉會為他寫好推薦信,去為新的雇主服務。


    無論如何,帕克都不想今天這個日子在記憶中變得糟糕,因為令嘉實在是個很棒的老板。


    她慷慨大方,溫柔善良,遭逢大難卻仍不忘為他們每個人安排去處。


    思及此,他抬頭又往後視鏡撇了一眼。


    女孩的素色風衣領子抵到下巴,蒼白的麵頰上仍然不見多少血色。也許因為有太多事等著她去做,黯淡的眼眸稍微有了點光澤,氣質整體雖然還是低落頹喪的,但精神氣好歹不再像上周那樣糟。


    她注視了一會兒窗外的遊|行隊伍,突然開口,“帕克,距離不遠了,我就在這下,你停好車後再過來找我。”


    “噢,小姐,外麵都是示威者——”您這樣纖瘦的淑女要是不小心擠入人流,會被碾得渣都不剩的。


    他話音沒落,回頭一看,令嘉已經拎包打開車門下去了,顯然什麽也沒聽見。


    永不眠息的金融城高樓密集聳立,是倫敦最華麗的天際線,不知見證了多少權勢風雲起伏。


    而合宜總部大樓就立在金絲雀碼頭附近,整座建築是新古典主義與科幻的結合體,古樸而充滿現代化氣息,完美融入中世紀的街道。


    律師已經提前辦理好了所有手續,今天隻需要令嘉本人到櫃台確認取出資金,跨境匯入她國內的戶頭。


    合宜的業務辦理向來以高效出名,整個過程隻花了三十五分鍾。


    辦理結束後,令嘉收起所有的材料,與櫃員致謝道別。


    此時外頭的示威聲已經越演越烈,騎警的鳴笛響徹街道上空,還沒出大堂都能聽見煙花燃放聲。


    隔著落地玻璃窗,成百上千的抗議者戴著v字仇殺隊麵具從跟前經過。


    手機進了新的短訊,令嘉看完消息,將手機熄屏,眉頭微微皺起來。


    事情有點難辦了。


    帕克將車停在街道尾端一家大廈的地下停車場,他被困在那邊完全沒辦法過來。


    確實,在這樣的人流中逆行非常可怕,現在隻能靠她自己過去。


    倫敦的反資本主義遊|行基本上一年一度,這段時間格外激烈的原因在於——


    財政部上月將去年出台的經濟法案納入法律。該法案部分規定給了投資銀行更大的自由,資本家們無需多少資本就能實實在在讓市場膨脹,加之這幾月倫敦物價上浮,示威者們將之歸結為法案引發的連鎖反應。


    無法流動的階級、比工資上漲速度更快的物價…陷入無盡債務的底層民眾總要為自己的憤怒找到出口。


    盎格魯人喝奶吃肉長大的,體格實在強壯,令嘉悶頭在人流中擠得異常艱難,滿頭大汗還要護住包。


    五分鍾後,她從合宜大樓的東側移到西側,終於拚了命脫離人群擠出來,躲在銀行花壇後頭喘息。


    她四肢冰涼,又冷又麻。


    剛不知是被擠到了,還是嗅到誰身上混雜的香水與燃|燒瓶味,令嘉此刻鼻子發癢,喘不過氣,顫著手摸遍全身口袋找藥,終於摸到噴霧,抑住咳嗽的衝動,把藥噴進呼吸道。


    哮喘是她打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據說是出生時候嗆了羊水。


    因為調養得精心,隨著年紀增長,這兩年發病的次數其實已經越來越少,隻是最近壞事太多,她沒顧得上自己身體,這才又發作了。


    靠著花台平複好一會兒,手腳終於有了力氣。


    但令嘉現在是半點不敢往人群裏衝了,打開手機瀏覽了附近的地圖,給自己重新劃了條迂回的小路。


    她撐著牆壁起身,剛邁步又急急忙忙縮回來,優先禮讓遊|行隊伍邊緣一群長木倉短炮的記者扛著設備從跟前飛快跑過。


    聽他們交流,大概是逮到一個什麽值得采訪的大人物。


    這群記者速度快得像卷起一陣風,風過後一幅踩滿腳印的標語飄落在她腳邊。


    上麵印的是,資本謀害了經濟,卻得以脫身!


    —


    傅承致皺眉捂著帕子,躲在一群開路的保鏢身後,有點後悔剛才下車,橫穿遊|行隊伍回總部的決定了。


    早知道就算會議線上舉行,或者直接取消,也不應該下來冒險,要是有人認出他……他的性命太珍貴,實在不應該暴露在這群毫無理智可言愚蠢的示威者手中。


    霍普就在這時附耳過來:“傅,快看,那些記者似乎是衝你來的。”


    傅承致抬頭就想罵一句見鬼。


    這群人逮到他就想螞蟥見了血,不問出點什麽絕不會善罷甘休。


    還來不及調轉方向,已經有身手敏捷的隔著保鏢伸長手,話筒懟到他跟前,點出他的大名。


    “傅!您是否讚同經濟評論家戴維德的觀點,資本應該為上半年來上漲的物價和驟增的失業率負責?”


    “您認為銀行和金融公司是否要為自己的貪婪不公付出代價?”


    “請問您的市場行為是否與道德毫無關聯?”


    ……


    五六個保鏢使出吃奶的勁兒阻攔記者,拚死掩護,霍普再次提醒,“傅,這幾家媒體都致力於消費者金融保護,我認為您無需回答他們的任何提問。”


    傅承致本來也就沒打算說話。


    好在他們的位置非常接近合宜大樓,已經有警衛上前接應,為傅承致辟出一條安全帶。


    他接過助理手中的墨鏡戴上,麵無表情疾步朝前。


    一支話筒不知什麽時候鑽了空子,就這樣斜插到他嘴邊。


    “您知道《紐約金融》在今早發行的報紙標題中,指責您為惡龍嗎?”


    不知是哪一個單詞觸動了他,又或許是累積的提問已經令他感到不適,傅承致的腳步突然站定。


    他衝提問者的方向偏了偏頭,瞧清他的名牌,抿成一條線的唇角微翹了翹。


    “裏奧,我更願意認為自己是開拓者、夢想家,這種指責在我看來異常愚蠢幼稚。”


    霍普:……哦豁!


    完了,他就知道。


    傅承致並沒有就此停下來,他好似要一次性替他們答疑。


    “戴維斯的觀點大錯特錯,部分宣傳家總喜歡以扭曲的方式將市場的一切負麵影響歸咎於資本。事實上,投資者才是綿羊,錯的恰恰是監管者,問題是真正犯錯的人永遠不願承認。”


    裏奧興奮將傅承致每一句回答錄入麥克風。


    霍普卻不動聲色記下裏奧所在的報社,努力克製在看向他的目光中帶入同情。


    從傅叫出他的名字起,霍普就清楚,裏奧自以為的獨家報道不僅發不了,還很有可能再也領不到下周的薪水。


    因為錢和權真的能搞定一切,讓老板免受任何麻煩,包括輿論。


    傅承致繼續侃侃而談。


    “民眾常常會忘記經濟沒有永遠的繁榮可言,這不過是正常的經濟規律,砸破幾個銀行家的腦袋解決不了深層問題。”


    “我的道德無可指摘,合宜永遠是消費者忠實的夥伴。”


    ……


    這番邏輯自恰的辭令對普通人來說冠冕堂皇到欠扁的程度,墨鏡都擋不住他那悲憫偽善的嘴臉。


    別管這位瑞士籍華裔麵目生得多英俊,活脫脫心腸冷酷的醜惡資本家,裏奧簡直現在就想給他來一拳。


    不必說他,邊上圍觀的示威者聽見這話更是忍不了!


    盡管倫敦騎警已經在努力靠近維護秩序,還是沒能按耐住民眾群情激憤,就連傅承致也高估了二十幾個保鏢與警衛的戰鬥力。


    人群裏不知是誰衝他的方向扔了個煙花彈,傅承致被保鏢一把推開,在混亂中隨著閃避的人群跑出十幾米那麽遠。


    還沒來得及站穩,就有道單薄弱小的身影一頭朝他紮來。


    傅承致第一反應是躲開,隻是千鈞一發之際,他緊急扭轉了自己的動作,改為展開臂膀將人兜住,直接用中文問候,“嗨,你還好嗎?”


    “你也是中國人?”聽到熟悉的母語,令嘉驚險抹了把額頭的冷汗,“我還好,謝謝。”


    剛剛擁堵的核心位置因為煙花彈忽然四散,她還沒來得及一塊兒跑,就被後來人推搡了一把,如果不是眼前的男人,她現在就被按在地磚上踩踏了。


    令嘉抱緊包再三致謝,在傅承致眼裏,她惶惶不安得像隻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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