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不就是因為害怕失敗,所以不願意邁出第一步嗎,或者您希望她先愛上你,但顯然在您毫不付出的情況下,這種可能希望不大,畢竟她是您弟弟的前女友……”


    “停下來。”


    傅承致掐滅煙頭,“我隻讓你答一句,可沒讓你說教。”


    霍普一番打諢插科,至少讓傅承致從煩惱中抽身了,他暫時不願再去深思這個問題。


    事實上,他對自己的剖析一直很透徹,也明白自己為什麽隻對令嘉特殊。除去人和人之間莫名其妙的磁場相合,也因為令嘉具有他永遠不會擁有的,種種難能可貴的品質。


    她像個天真單純的小孩子,傅承致不希望她被迫為這個世界改變。


    這正是他今晚動怒的根本原因。


    淩晨兩點鍾。


    病房總算安靜下來,醫生們退開,吸著氧的令嘉呼吸終於趨於平緩。


    她閉眼躺在雪白的枕頭上,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像是睡著了。


    傅承致找了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拿起傭人遞上來的熱毛巾,仔細給她擦拭身上的酒氣。


    神情認真,像是對待一件精美的瓷器。


    第34章 chapter 34


    令嘉其實睡得很不踏實, 躺在被子裏一會兒冷一會兒熱。


    頭疼胃也疼,如影隨形的窒息感讓她無法深眠,又因為酒意而無法完全清醒, 隻能翻來覆去,在冰火中忍受煎熬。


    任誰站在床邊都能感受到她並不舒服。


    隻有用熱毛巾擦拭時能稍微安穩會兒。


    傭人反反複複換了許多次毛巾,本想傅承致應該馬上就會去休息, 未曾想他竟一直在令嘉床邊坐下來。


    擦拭身上時候, 傅承致便沒再堅持親自動手了。


    他移開視線望向窗外,傭人便開始給令嘉褪衣服,解開內衣扣方便呼吸, 又換上寬鬆的睡衣。


    換到一半, 他忽地聽背後傳來小聲驚呼。


    “怎麽了?”


    “令嘉小姐身上很多淤青, 怎麽會摔得這麽厲害……”


    傅承致回頭。


    入眼便是令嘉的睡衣下露出的平坦小腹和纖細的腰肢。


    她的皮膚很軟很白,被熱毛巾擦拭後留下短暫蒸騰的紅暈,隻有腰右側那兒新浮上來一大塊兒刺眼的淤青。


    可能剛剛才在哪兒撞的, 或許就在他上樓之前。


    其他腿上散布的舊傷,就很容易猜了,她在拍的電影是芭蕾舞主題, 顯然是練習動作時在舞蹈室木地板上摔的。


    令嘉無論對待什麽事情,常常有種近乎笨拙的努力。


    “要上點兒藥嗎?”傭人向雇主請示, “或者,我這就去客房請醫生。”


    傅承致搖頭,“不必吵醒他們了,把藥箱拿過來。”


    藥是消腫化瘀的,揉上去或許是疼得厲害, 令嘉開始往床中心躲。


    她邊躲還小聲啜泣起來, 隻給傅承致留下一個後腦勺。


    傅承致麵無表情拉著她的被子又把人扯回床沿, 壓低聲威脅,“安靜點,不許動。”


    也不知道令嘉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傅承致說完這句,她倒真是委委屈屈抱著被角不挪了,就是哭聲也大起來。


    “爸爸我冷,我疼。”


    好像別的話都不會了,隻知道重複這兩句。


    眼淚順著眼角流到發根,打濕了鬢發,沾了一兩縷在鼻尖,眼看又要開始咳嗽,傅承致趕緊幫她把頭發撥開,別到耳根,在背脊給她輕拍了兩下順氣。


    “別哭了。”


    令嘉倒真停了一會兒。


    但隻要他的掌心一從背上移開,就又開始哼哼。


    傅承致無奈至極,隻得又把手搭上去再拍兩下,這一拍便沒能停下來,因為隻要他一停下,令嘉就不管不顧閉眼哭。


    一哭就容易呼吸急促,呼吸一急促就要咳嗽。


    傅承致現在已經有了經驗,知道令嘉一咳嗽就停不下來,剛剛平複的身體又得犯病。


    要不是她已經病成這樣,他倒真想懷疑令嘉是故意要折騰自己。


    換作從前,任何人告訴他,他會在誰的病床前像哄孩子一樣拍背安撫她一整晚,傅承致絕對冷笑以對。


    他對自己的孩子都不見有這樣的耐性。


    人很容易對傾注太多關心的事物投入感情,哪怕是隻寵物。


    再精明的決策者,也很難在生活的方方麵麵中避開沉沒成本效應,正如他對令嘉,付出越來越多的精力後,這個名字在他心中的比重也逐步上漲。


    傅承致有意識想要控製這一點,但偏偏,就像此刻,花了一整晚時間,他卻並不覺得累和負擔。


    相反,和令嘉所有共渡的時間都令他覺得放鬆平靜。


    也許是因為兩個月沒見麵的緣故,給了他無限大的耐性,也可能因為令嘉確實挺招人疼。


    少女柔軟卷曲的黑發在枕頭散開,臉龐稚嫩,濃密的眼睫輕垂,鼻尖挺翹,像櫥窗裏放大版的洋娃娃,蒼白的唇色又添幾分楚楚可憐,天然會激發雄性保護欲。


    傅承致的好心情保持到他發現令嘉枕頭下一堆東西的時候。


    本是想給她換個矮些的枕頭,哪裏料到令嘉枕頭底下藏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除了大遝債權文件還有她的筆記,包括……


    一把水果刀。


    男人的麵色立刻便黑下來了。


    這把水果刀的用途非常清晰,顯然是用來防身的,防的就是他。


    其實這堆東西起初每天清晨都會被打掃房間的傭人擺回桌上,後來大抵是發現令嘉每晚都要拿回枕頭底下枕著睡才有安全感,傭人再換床單時候,幹脆也不再搬來搬去動她東西。


    想要他命的人太多,傅承致身邊的安全排查精細到令人發指的地步,萬萬沒料令嘉每天枕著水果刀在隔壁虎視眈眈。


    他直接把水果刀反手扔進了垃圾桶。


    還覺得不夠,又揚聲喚來屋外的傭人,把垃圾收出去扔了,慎重叮囑,“把家裏刀都收到她找不到的地方。”


    —


    令嘉直到淩晨六點左右才在一陣劇烈的頭疼中醒來。


    床頭兩側的櫃子上都放了醫療儀器,她半夢半醒間一直以為自己身處醫院,定睛再看才發現,這是在自己的臥室。


    不僅如此,她懷裏還緊緊抱著一隻男人的胳膊,像是小時候抱著她床頭的小跳蛙玩偶一樣。


    是傅承致的手——


    令嘉腦袋嗡嗡嗡空白了半瞬,她咽了口唾沫。


    男人就坐在她床頭邊的椅子上,身形半側,頭微微低著,那屬於她的視線之外,不知道他在睡覺還是在做其他。


    令嘉輕手輕腳放開,悄無聲息翻身,打算裝作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入睡。


    沒料她剛剛重新定下身型,身後便傳來發問,“醒了?舒服點了嗎?”


    被抓個正著,令嘉羞窘到簡直想鑽進地縫裏。


    但她隻一低頭,立刻又發現了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成睡衣,噌地擁著被子坐起來。


    語無倫次指著自己睡衣,“我,我衣服……”


    “傭人換的。”


    令嘉鬆了一大口氣。


    她隱約記得昨晚的事,傅承致在電梯裏突然出現了,把她帶了回來。不管他人怎麽壞,這回是實打實救了她一次。


    “謝謝你,傅先生。”


    她低頭,想問問他昨晚是不是沒睡,但猶豫了兩秒,覺得這不是什麽好話題,萬一傅承致答是呢?


    於是改口道,“你不是說周二才回來?”


    “倫敦的事情提前處理完了。”


    傅承致輕描淡寫帶過,沒提他出了會議室便馬不停蹄登機,十個小時落地後又立馬趕到酒店的事。


    隻轉過身,往椅背上一靠,冷靜平視她的眼睛,“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昨天沒能及時趕到,你要怎麽辦?”


    令嘉一想到昨天晚上的記憶就覺得頭疼窒息,那樣的飯局她真的不想經曆第二次。


    她也明白是自己大意了,一時忘記了拷問自己的人是傅承致,下意識捏緊被角,“伍哥和連妙在樓下等我,我…我以為不會太危險。”


    “每個人都要為疏忽付出代價,從錯誤中得到教訓增長經驗,但有的代價,需要用人一輩子去償還。”


    傅承致穿著半舊的灰色格紋毛衣,手插褲袋裏,自座位上起身,居高臨下看過來,“令嘉,你要記清楚,合約期內,你是我的,因為你的原因導致意外發生,這在合同條款裏屬於違約。”


    令嘉最討厭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才皺眉,又聽他接著往下道。


    “從今天開始,你參加任何群體聚會之前,需要經過我的同意。我會派新的助理到你身邊,由她負責你的人身安全。”


    “可我已經有助理了。”


    “你可以繼續把連妙留在身邊,新的助理從我這兒領薪水,這並不矛盾。”


    借口被駁回,令嘉幹脆直言。


    “我不要。”


    那不相當於身邊多了一隻傅承致的眼睛,她做什麽都不自由了。


    “你認為我是在跟你商量嗎?”


    傅承致看著她,俊美的臉上、眼裏沒有任何情緒,隻帶著不容辯駁的平靜。那是習慣了發號施令的氣勢,任何人在他麵前都沒有說不的資格。


    令嘉卻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從床上站起來,站得比他更高,一字一句重新道:“我說,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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