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寧遠也不知跟厲琰談了些什麽。


    反正兩人走出書房時, 寧遠臉色就不大好。卻還是禮貌地把厲琰送到了大門口。


    陳寧寧見狀,便想湊上前解釋幾句,順便勸慰兄長一番。


    不想兄妹倆回到書房裏, 她剛開口說了一句:“哥, 我思來想去,倒覺得跟厲琰做買賣, 有百利而無一害。”


    陳寧遠聽了這話,雙眉緊蹙, 直直地看向她的雙眼。半晌才開口說道:


    “厲琰在上京風評很差, 還有個瘋狗的綽號。平日裏, 仗勢欺人的事也沒少做。如今看來, 你倒是真不怕他。”


    陳寧寧輕笑道:“兄長也曾說過,太子胸懷天下, 兼濟蒼生,品行端方,是個難得的賢德之人。他願意幾次三番, 保下九王。


    這就證明,九王並沒有犯過大錯。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家兄長, 爭氣鬥狠罷了。否則皇上也不會每次都高高抬手, 輕輕放下。況且九王自打來到潞城以後, 便低調得很。也未曾做過仗勢欺人的事情。


    如今太子身體好了, 自然不會放任九王不管。又豈能讓他做出傷天害理之事?


    何況, 我同他相處幾次。倒覺得這人還算真誠, 比那些陽奉陰違, 隻顧眼前小利的人好多了。”


    陳寧遠輕挑雙眉,又問道:“你當真不怕他?”


    其實這是九王方才同他說的,“陳寧寧不怕我!”下麵還有一句話, 這樣的人好生難得,你且放心,我定然不會害她。


    陳寧寧果然點頭道:“怕他做什麽?以後他若想繼續種藥草救命,還不是全賴我幫襯嗎?更何況,往後咱們莊上的生意做大了,總要找個合適的生意夥伴。厲琰有錢,又有權勢在身,整個潞城都是他的地盤。若是他願意與我合作,我保證他能賺大錢。況且有他在,咱們就不怕王生平那類宵小,在出來做亂了。”


    說這話時,陳寧寧的雙杏眼,瞬間變得熠熠生輝。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兄長麵前,不加掩飾地,露出了自己的野心。


    寧遠見狀,下意識問道:“你要做天下第一莊,果然是真的?”


    陳寧寧垂下頭,哼了一聲,又輕笑道:“兄長,我曾經想過一個框架,暫且叫作‘農業興國’。如今大慶許多勞苦人吃不飽飯。就算風調雨順,終日在地裏刨食,仍是種出的糧食不夠吃。就好像我這莊子上之前那樣。


    這時候,若是能良種來,把種子賣到全國,很多人的生活都會發生改變。而我真正想做的,便是以農為本,通過這些種子,把我的事業做起來。”


    她並沒有說得那般詳細,可陳寧遠卻聽懂了,同時也覺得熱血沸騰。


    他妹子本來就跟別的閨閣女孩不大一樣,她有雄心,有想法,還願意行動。


    他這做人家兄長的,又豈能把她束縛在家中,圈在這小小的莊子之內?


    這樣一來,又與那些滿口禮儀道德,束縛女子的迂腐書生有什麽兩樣?


    更何況,九王身份尊貴,一言九鼎,他既然答應不會做傷害寧寧的事,定然是不會做的。


    想到這些,寧遠便又說道:“罷了,往後就做你想做的事吧。你既然覺得九王是個可以合作的夥伴,兄長倒也不攔你。隻是若你再遇見想不通的事,一定要跟兄長商量。”


    陳寧寧聽了這話,頓時便開心起來。連忙又對她兄長說道:


    “兄長放心,我會小心的,若真有一日,京城出現什麽大變故,我定會斷尾求生。”


    接下來的日子,租賃陳家良田的佃農,果然上交了大批糧食。


    陳家不過幾口人,自然吃不下這麽許多。


    陳寧寧便按照市價,把家裏的糧食買來,又讓人拉到山上,囤積起來。


    原本陳父是不肯要女兒的錢的。


    可寧寧卻說道:“如今莊上開支已經建立賬簿,由專人負責看賬。我也可以看出每個季度的開銷。若是白拿了家裏的糧,來年我都不知道莊上到底是賺錢,還是賠錢了。況且如今我也不缺錢,爹就收了吧。”


    陳父沒法,隻得收了她的銀子。又交由陳母保管。


    陳寧寧少不得,又在村裏收購了一批糧食,繼續囤積起來。


    這樣一來,稻穀滿倉,莊上的人總算能安心過年了。


    陳寧寧又忙裏偷閑,栽培出一些草藥苗。


    隻是隨著十月下旬,天氣開始轉涼,那些花草也有頹敗之勢。


    陳寧寧便打發人,把那些重要的苗,移栽盆中,搬進屋裏。必要時還要燒火升溫。


    張槐本以為到了冬日,他們便不能再育苗了,不免心生寂寞。此時一聽,莊主當真竟有如此安排,他便又高興起來,又說道:


    “《論語》中記載過‘不時不食’。其實,之前在京中,我也見過有人在溫室種菜。隻是那些菜不見風日,都是黃葉的。有人便說,那種菜吃著對身體不好。”


    陳寧寧搖頭道:“那便注意開窗換氣,把花苗移到陽光處就好。雖說麻煩些,正好咱們莊上人多。我這就找來師傅,弄個花盆架子,再把這些窗子也改上一改。”


    她又忍不住想,若是有人能做成玻璃就好了。玻璃花房,陽光充足,種植起來,也容易許多。甚至還能做個暖房出來。


    她倒是知道玻璃最早是用石英砂和天然蘇打高溫燒製出來的。


    隻可惜,如今還沒能找到這方麵的人才,也隻能作罷了。


    等到陳寧寧把育苗室改造好了,厲琰果然帶著之前說過的那幾本書,又登門了。


    他一見陳寧寧把坐北朝南的房間,都改成了“花房”,便不免有些好奇。別人家都是好房子留給自己住。陳寧寧可好,把好房子讓給“種子”了。


    他又歎道:“果然如你之前所言,看來你當真是打算在冬日繼續育種了。”


    陳寧寧點頭道:“隻可惜,那幾盆血牛筋長得並不快。其他那些種子,倒是也有發芽的。去看看吧。”


    厲琰卻又說道:“既然花房已經建好了,倒是有一件要緊事,要同你商量。”


    “何事?”陳寧寧挑眉問道。


    “是這樣,我兄長有一門客,常年出海,從異域帶回一些舶來品,運回京城販賣。這次到呂宋,有人便發現佛郎機在當地栽種了一種非常奇特的作物。長在土裏,大如拳頭,通常一根藤能結出許多果,果果相連,味如甜棗。那門客見這種作物實在罕見,還說呂宋靠它度過饑荒。便想把這果子帶回來。


    可佛郎機人根本不讓他帶種子,他隻得取巧,取了一根果騰,編在籮筐裏,這才帶回來。可經過海上顛簸,那條藤早已爛了。門客不免覺得可惜。不知陳姑娘,是否願意去看看那株藤?試著救活它?”


    陳寧寧聽了這話,整個人都興奮起來。她甚至顧不得禮儀,上前便推著厲琰往外走,邊走邊說道:“非常感興趣。就算幹死,爛了,也要想辦法把它救回來。”


    大如拳頭,味如甜棗,又長在土裏,這不是番薯嗎?


    之前,陳寧寧想盡設法去打聽,慶國境內,根本就沒有這種經濟實惠的糧食作物。


    本來她早已死心了,沒想到厲琰竟把番薯給她送上門來了。


    一時間,她又是感激,又是興奮,自然也顧不得其他,完全釋放出本性來。


    厲琰以前並不喜歡與旁人接觸。這些年,隻除了他長兄以外,厲琰根本不許任何人近他的身。輕則躲避,重則少不了出手教訓一頓。


    偏偏這小山貓兒一聽能解決饑荒的糧食作物,已然變成小瘋貓兒了。此時,她興奮得兩頰粉紅,那雙杏眼也變得水汪汪的。哪裏還會看他的臉色?


    況且,她的手小小的,胖乎乎的,手背上的皮膚十分細膩,還帶著玉質光澤。厲琰一時倒也不忍推她了。


    可這小山貓兒,卻又因為經常下地耕種的緣故,那雙小胖手倒有幾分力氣。


    厲琰若是稍微繃著點勁,小山貓兒定是推不動他的。


    可被她家人一般,又推又拍的,厲琰腳下不知怎麽的就鬆動了。


    雖然也讓她費了點力氣,卻仍是往門外走去。


    陳寧寧一邊走,一邊埋怨道:“你倒是走快些呀,說不定快點趕過去,那株果藤就有救了?那可是解決饑荒的作物,有了它大家都能吃飽飯了。”


    厲琰懶懶地回頭看向她,又問道:“我給你帶來這麽好的果藤,你非旦不說感謝我,居然還埋怨起我來?這般無禮,果然沒良心得很,還想不想讓小爺帶你去看那根藤了?”


    陳寧寧這時候立馬就秒慫了,連忙軟軟地說道:“自然感謝你了。若是等回頭,當真能種出那種拳頭大小,味如蜜棗的果子,我定會想盡辦法,以它為食材,親手做幾個好菜給你吃,如何?一般人可都沒這待遇。”


    厲琰嗤笑道:“我找來的藤苗,在你莊上種了,等你做成天下第一莊,於我又有什麽好處?難道一頓飯菜就想打發我?”起碼得好多頓。


    陳寧寧連忙說道:“咱們不是簽了契書嗎?往後合夥做買賣,若是這果子將來有了收益,定然少不了你的一份。大不了,獲利後,還給你五成。”


    “這可是你說的,以後可莫要反悔。”厲琰又說道。


    陳寧寧歎口氣說道:“不悔不悔,快些走吧。果藤要等不及了。”


    “哼。”厲琰這才邁著長腿,帶著她一路離開莊子。


    …


    原本厲琰上次來的時候,便跟曲老爺子打了個照麵。


    曲老爺子雖然離開京城已久,可消息卻十分靈通。自然認出了九王的身份。


    他這種帶罪奴,本就不宜出現在九王麵前。


    因而曲老爺子當時就嚇退了。


    不想,九王手下的死士卻找到他,跟那老爺子通了風:


    “王爺如今什麽都知道,曲老想必也已經猜到了陳姑娘的身份。


    王爺讓我給您帶句話,無論如何都得保姑娘平安。另外,王爺準備派幾個人到這莊上來,還望曲老做好安排。”


    這是明目張膽地安插釘子?還要放在莊主的身邊?


    曲老爺子一時垂下頭,也沒有答話。


    初時,他的確打過這樣的主意,想通過陳寧寧,借助大長公主的勢,恢複一家人的身份。


    可幾個月相處下來,他早已把陳寧寧當成自家主子看待了。


    自然不想做出妨礙她的事情來。


    死士見他沒有答應,便又說道:“大長公主如今已然知道了這莊上的事,上京那邊幾位王爺如今鬥得厲害。之前,六王爺手長,竟打起了陳姑娘的主意。公主氣得,直接便把他的手給剁了。


    可卻生怕陳姑娘牽扯到朝中是非中。這才暫時沒來接陳姑娘,交由九王暫時看護。


    曲老且放心,隻要護住陳姑娘,王爺和大長公主殿下都不會虧待你。”


    聽了這話,曲老爺子終是鬆了口氣。


    接下來幾日,果然又來了幾個手腳靈活的大後生,來莊上投奔各自親眷。


    曲老爺子自然把此事上報給莊主。


    陳寧寧大手一揮,直接交給他來安排。


    於是,幫著陳寧寧修窗戶的木工師傅,抬花盆的刀疤小夥,其實都是九王安排下來的人。看著普通平常,實際上都是高手。


    如今,九王也親自等門了。還把莊主給引出去了。


    一時間,曲老爺子心裏糾結得厲害。可他也知道,大長公主位高權重,如今又在京中,正好可以保護太子殿下的安慰。


    看在她的麵子上,九王自然不敢對陳寧寧做些什麽。


    隻是,看著兩人這般友人似的相處。


    曲老爺子便有些頭皮發麻,這九王可是在京城能把天掀翻的小閻王。


    想到被他斬殺的太子妃,被他一刀差點砍下頭皮的那位可憐貴女,以及那些被他打得鼻青臉腫,不能自理的皇親國戚。


    這九王可不是什麽憐香惜玉的好人,小莊主跟他湊在一起,怎能討到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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