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一襲絳色暗紋緇衣,襯得膚色冷白。墨發半綰,以一根瓊玉發簪固定,慵懶中透著精致。琥珀眼眸炯然犀利,表情寡淡到極致,整個人出塵清雋,又裹挾著一絲來自凡塵的妖冶。


    方勁一闊步走進緗璧閣,“大都督,嘉寧公主的車隊已達城外,要求大都督親自迎接,否則拒不入城。卑職辦事不利,請大都督責罰。”


    隨著顧鈺轉過身來,腰封上係著的香盂鎏金鏤空金囊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手裏的雞心核桃被他丟進碧璽魚池裏,濺起一泓水花。


    顧鈺質感開腔,難辨情緒,“人都到了遼東,你綁不進來,屬實該罰。”


    這的確是顧鈺能辦出來的事,方勁一卻覺得不妥,拱手道:“怎麽說,嘉寧公主也是天之嬌女,蠻橫手段不適宜用在她的身上,還請大都督三思。”


    顧鈺一笑,如黑夜中鎖定獵物的鷹隼,“這麽說來,本督要去親自迎接了。”


    *


    浩渺天際,一顆流星墜下雲端,映入沈絡歡漆黑的眸中。少頃,南城門再次開啟,一路人馬燃著火把徐徐靠近。


    沈絡歡撂下車帷,坐在長椅上屏住呼吸,試圖按捺怦怦亂跳的心髒。


    那個人來了。


    千年古城從來不是長林豐草之所,這裏血雨腥風,稍有不慎,就會被對手吞噬。在沈絡歡的印象裏,顧鈺是命運多舛的太傅之子,是坐鎮司禮監的提督太監,而今,他跨坐戰馬,獵獵生風,已然蛻變成手握雄兵的一方霸主。


    曾經的他詭計多端,善於借刀殺人,而今的他手握雁翎,衝鋒陷陣,砍殺敵人。不得不說,在百姓心中,顧鈺並非惡徒,而是最受信任的大將軍。


    駿馬抵達車駕前,獨屬於顧鈺的幽冥聲音隨之傳來,“臣顧鈺,恭迎公主殿下。”


    禮節不錯,可惜,他連馬背都沒下。孫啟昇帶著埋怨,質問道:“公主代天子巡視遼東,爾等是不是該下馬跪安?”


    四目相對,顧鈺毫無愧意,“不才,顧某身披先帝禦賜鎖甲,不便給任何人請安。”


    同是宦官出身,孫啟昇小調一哼,“顧大總管,別來無恙。”


    在內廷任職時,顧鈺是司禮監的掌舵者,孫啟昇屈居第三,兩人時常打交道。


    顧鈺手握韁繩,身體稍稍前傾,像是剛剛認出孫啟昇一般,“如今,能否稱孫兄一聲提督大總管?”


    孫啟昇拉下臉,顧鈺這話明顯是在挖苦他沒有得到朝廷的提拔,永遠是個萬年老三。他收起惱意,笑眯眯道:“咱家比不得顧大總管左右逢源,無力勝任提督一職,慚愧慚愧。”


    “知道便好。”顧鈺輕藐道,“注意身份。”


    孫啟昇氣得差點嘔血,顧鈺此人,毒舌腹黑,陰損至極!


    顧鈺將視線落在厚厚的車帷上,語調慵懶,“臣可否有幸麵見天顏?”


    車廂內,沈絡歡鼓鼓香腮,恨不得砍了他,“本宮倦了,想盡快歇息,由你開路吧。”


    眾人以為,小公主服軟了,顧鈺不會再為難,誰知......


    顧鈺長腿一跨,翻下馬背,腰挎雁翎走了過來,冷白修長的右手握住了刀柄。


    趙修見之,拔刀相向,“公主輦輿,閑雜人等勿近!”


    孫啟昇翹起蘭花指,指著顧鈺,“大膽閹宦,膽敢觸犯皇家威嚴,來人...呃!!!”


    沒等他講完,顧鈺猛地抬手,扼住他脖頸,利用身高優勢,將人提了起來。


    被鎖咽喉,孫啟昇呼吸不順,蹬了蹬腿,“大...大...膽...”


    顧鈺撩下眼皮,淡漠地看著癟紅臉的孫啟昇,“本督說了,注意身份。”


    “顧鈺,你才要注意身份。”一道柔聲傳來,宛如琪花瑤草中叮咚的泉水聲。沈絡歡挑開車帷,慍怒道,“放開他。”


    視線猝不及防地撞上,女子雍容華貴,又不失靈動清麗,一張小臉嬌美動人,隻是年紀尚小,舉手投足間帶著嬌憨。


    而在沈絡歡眼裏,顧鈺猶如妖邪,見他盯著自己,恨不能把他眼珠子摳出來,但身在他的地盤,終究底氣不足,“還不放手?”


    顧鈺看著這個慫唧唧又帶著小傲嬌的公主,淡淡頷首,手勁一鬆,孫啟昇像斷了線的風箏摔在雪地上。


    “咳咳咳——”孫啟昇捂住脖子咳嗽,心裏罵咧咧,顧鈺是要掐死他啊。可沒等他緩釋過疼痛,肚子突然一疼。


    顧鈺踩著他走向沈絡歡。


    侍衛們眼含戒備,心裏卻知,麵對凶狠異常的悍威軍,他們根本不是對手。


    趙修用刀指著顧鈺下顎,冷聲道:“站住。”


    顧鈺兩指一夾,夾住鋒利刀片,“你是宣府鎮前總兵趙屹的遺孤?”


    “是老子。”


    出乎所有人意料,顧鈺靜默一晌,很給麵子地退後一步,沒有再為難,“眾將聽令,為嘉寧公主開路。”


    隊伍整齊劃一,浩浩蕩蕩朝城門行進。


    沈絡歡沒有撂下車帷,而是抬頭凝望著古老的遼陽城。不知為何,提及關外遼東,很多人會把它與貧瘠聯係在一起,可一路走來,沈絡歡領略了遼東的地大物博、兵強馬壯。自古以來,遼陽城是兵家必爭之地,這裏埋葬了太多將士的骸骨,呼嘯的北風中,髣髴夾雜著驍魂的吼聲。


    天明時分,車隊途徑太子河畔,沈絡歡從混沌中醒來,挑簾看去,被連成片的白色霧凇震撼住了,懸掛枝椏的冰柱,經日光一照璀璨耀目。


    沈絡歡彎腰走出車廂,站在車廊上眺望霧凇之外的一片帳篷,問道:“為何在這裏駐兵?”


    騎馬在側的方勁一解釋道:“這裏是操練營地,空閑時隻有巡邏兵。”


    這地方好,沈絡歡美眸一轉,叫停車隊。


    隊伍前麵的顧鈺拉轉韁繩,回眸看向站在車廊上的小公主,“公主何意?”


    沈絡歡指了指帳篷的方向,“本宮沒見過霧凇盛景,想在這裏住上幾日。”


    一個金枝玉葉能受得了營地的艱苦?換作其他總兵,必定好言相勸,可顧鈺隻是點了點頭,“公主喜歡便好。”


    旋即,隊伍移至操練營地。


    遼東寒冷,不同於南方以粗布做帳篷,北方的帳篷多以牛皮縫製,外塗桐油保溫防雨。


    方勁一讓人從總兵府抬來起居用具,不消兩個時辰,一頂普普通通的帳篷就變成了公主的“寢殿”。


    帳篷內擺設著浴桶、椸架、燕幾、羅漢榻、拔步床、多扇屏折,全是黃花梨材質。


    得知公主的婢女跑了,方勁一還特意從總兵府調來一個燒火的婦人。


    沈絡歡雖不矯情,但自幼含著金湯勺出生,嫌婦人笨手笨腳,遣了出去,“孫啟昇。”


    聽見公主召喚,帳外的孫啟昇掐腰看著顧鈺,“公主傳咱家。”


    顧鈺長腿交疊,雙手隨意搭在膝頭,“嘉寧公主不懂避嫌,你們做下人的也不懂?”


    孫啟昇哼笑,“咱家時刻謹記自己是下人、是宦官,宦官服侍女主子無可厚非,不像某些人,得了權,忘了本。”


    任誰都聽得出,孫啟晟是在挖苦顧鈺,一旁的副官怒目拔刀,被顧鈺按回刀鞘。


    男子唇角一翹,瀲灩無雙,眉宇間的陰鷙被笑意遮掩,瞧不出慍色。他起身,將手裏的馬鞭扔給副官,轉身掀開帳簾。


    “你作甚?”孫啟昇急忙去攔,可手還沒碰到顧鈺,就被一旁的副官攔下。


    他凶,副官比他還凶。


    顧鈺回道:“做不忘本的事。”


    帳篷內,小公主躺在塌上,裹得像個肉粽,顧鈺淡聲道:“這裏寒冷,沐浴有助於活絡氣血,公主還是泡一泡吧。”


    聽見他的聲音,沈絡歡猛地坐起身,發釵歪斜,雲鬢如瀑,綹辮垂在胸前,淩亂而撩人。


    小公主白著一張臉,指了指帳篷口,“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顧鈺勾唇,“臣來服侍公主沐浴更衣。”


    什麽?


    服侍她沐浴更衣?


    沈絡歡差點炸毛,“本…本宮用你服侍麽?滾出去。”


    顧鈺站在屏折前,“公主不沐浴,總要沐足吧,否則夜裏會凍腳。”


    他拍拍手,燒火的婦人端來水盆,盆沿搭著一條帨帕。將水盆擺在榻前,婦人恭敬地退了出去。


    沈絡歡瞪著走過來的男子,剛要責罵,男子已經坐在杌子上,挽起了衣袖,還非常體貼地試了試水溫,而後抬起眼簾,“可以了,公主請。”


    沈絡歡疑惑,眼前的男子看起來很正常,可關於他的作為被民間傳得極為誇張。


    有傳言稱,他曾經屠了一座城,每到夜裏,孤魂野鬼就會找人索命,城中至今無人敢居住。


    見小公主不從,顧鈺忽然握住她的腳踝,“失禮了。”


    “你......”沒等沈絡歡反應,腳上的足袋就被對方剝了去。


    瑩白的小腳形如元寶,腳趾圓潤飽滿,可愛得緊。顧鈺睇著女人的腳,久久沒有動作。


    “放肆!”


    沈絡歡蹬了一下腿,顧鈺才慢條斯理地去抓她的另一隻腳。


    第4章 你究竟有何目的?


    直到一對蓮足浸入水裏,沈絡歡才消停,不得不說,泡腳很舒服,而顧鈺的按摩手法...也不錯。


    姑且當他是個不健全的太監吧。沈絡歡盡量放鬆心態,任他的手指在腳底摩挲,想起他假傳戰事,故意問道:“本宮已到遼東,按照約定,你何時發兵增援奴兒幹?”


    “出兵平定禍亂前,臣必須確認一件事。”


    “何事?”


    ”公主值不值得我大費周章。”顧鈺狠狠按了一下她腳底的穴位,引得少女嬌呼。


    沈絡歡氣不過他欺負自己,用另一隻腳撲棱水花,弄濕了他的前襟。見他臉色不好,歪頭笑道:“本宮剛剛腿抽筋,顧公公別往心裏去。”


    顧鈺驀地起身,如一頭矯健獵豹,突然將她壓在榻上,而她的一條腿被他折在引枕上。


    胸口相貼,沈絡歡臉頰滾燙,“放肆!”


    胸前鼓鼓的兩團讓顧鈺短暫愣住,這個像小白兔一樣的公主,轉眼幾年就發育了。


    顧鈺低眸看著沈絡歡,勾唇道:“冠帔盛飾,身嬌體柔,公主長大了。”


    聽說衛兵久不歸家,最愛講葷話解饞,顧鈺常年在軍營,固然染了軍痞之氣。


    沈絡歡被壓得上不來氣,連脖子都紅了,情急之下,拔下發釵狠狠刺向他。


    顧鈺扣住她細腕,輕輕一捏,迫使她鬆開手,發釵落在裘被上,與此同時,顧鈺站起身,掏出羅帕擦拭手指,“應變力和攻擊力太差。”


    沈絡歡大腿差點抽筋,坐起身瞪著他。


    “一隻發怒的兔子在麵對獵手時隻會色厲內荏,有何用?”顧鈺將羅帕丟進水盆裏,“自己擦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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