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遼東軍營,男子有些詫異,“你是教司坊送來的...軍妓?”


    聽聞遼東大都督顧鈺一向軍規森嚴,怎會讓妓子去攪渾水?


    沈絡歡瞠了一下眸,忿忿道:“你才是軍妓。”


    你全家都是軍妓。


    小公主明顯動了慍怒,用力夾了一下馬腹,大宛馬嘶鳴一聲,更為用力地狂奔。


    抵達軍營的木柵欄前,沈絡歡看都沒看身後的男子,跨過一條腿準備跳下去,被男人按住頭頂。


    沈絡歡慍氣未消,沒好氣地問:“你要怎樣?”


    男子按著她的頭頂,淡淡眨眼,“想過河拆橋?”


    沈絡歡扯開他的手,扭頭道:“對,我沒叫人殺你,已是對你的恩慈。”


    “......”


    還從未有人敢用這麽橫的語氣與他講話,男子用舌尖頂頂腮肉,目光流露鄙夷,“告訴爺你的名字。”


    這時,軍營的巡邏兵瞧見公主被一陌生男子“裹挾”,立馬跑過來,豎起手裏的長刀,警告道:“放了公主,趕快束手就擒!”


    區區三五個兵,男子根本沒有放在眼裏,但他們對懷中姑娘的稱呼,讓男子有了反應,歪頭問道:“你就是嘉寧公主?”


    說話間,男子眉眼含笑,並未因剛剛的言語冒失感到慚愧。


    沈絡歡鼻端一哼,推開他跳下馬匹,氣嘟嘟走進木柵欄。


    被涼在一旁的巡邏兵麵麵相覷,沒搞懂公主和這名男子的關係。可就在他們準備將男子拿下時,男子從袖管裏掏出一枚官憑,在幾人麵前晃了晃,“孫兒們,爺爺沒空陪你們玩,告辭。”


    說罷,拉轉韁繩,一人一馬融入夕陽中。而那幾個巡邏兵呆立如雞,沒有追上去。


    他們剛剛看見的是車騎將軍的虎符......


    大楚隻有兩個車騎將軍,一個與前太子沈鐲一同消失了,至今下落不明,另一個則是神機營提督內臣徐辭野。


    他會是其中的誰呢?


    帳篷前,孫啟昇眼見小公主狼狽地走來,顛著襆頭跑上前,“誒呦小主子,顧鈺那廝是不是欺負你了?”


    沈絡歡繞開他,走進帳篷,悶聲坐在白絨氈毯上。


    孫啟昇跪坐在一旁,雙手撐在氈毯上,扭著上半身看她,“公主哭了?”


    這裏隻有孫啟昇跟自己親近,沈絡歡沒再斂著情緒,唇角下壓,“老孫,我討厭這裏。”


    這肝腸寸斷的哭泣,著實嚇壞了孫啟昇,孫啟昇急得直磨牙,“是不是顧鈺不規矩了?”


    提到傷心處,沈絡歡蜷縮成一團。


    孫啟昇猛地站起身,一言不發地往外走,陡然迸發的寒氣比寒冬還凜冽。等沈絡歡反應過來時,他人已經離開了。


    怕他惹出事端,沈絡歡走出帳門去尋人,可剛走出帳篷,眼前突然閃過一道黑影,緊接著脖頸一疼,整個人向後仰去......


    晚霞被雲層遮蔽,一場小雪將至。


    *


    陰暗的地牢石縫裏滲出雪水,滴落在臉上冰涼涼的,沈絡歡皺皺秀眉,悠悠轉醒,入目的是泛著青苔的石壁,和自己投在石壁上的影子。


    她昂胸坐起,環顧四周,不自覺抓緊身下的草墊,她不傻,知道自己被人綁架了,可身在營地,誰會有膽量綁架她,還能悄然將她帶走?


    答案不言而喻。


    她站起身,卻因身體無力又跌回草墊,眼前有些眩暈,像是受到了藥物控製,心思百轉之際,隔壁的牢房裏忽然傳來鎖鏈的碰撞聲,還伴著痛苦的□□。


    尋聲望去,透過兩根牢柱的空隙,沈絡歡看見隔壁的草墊上躺著一名男子,背對著她,看上去很痛苦。男子背影有些熟悉,卻又識不得。


    正當她想要扭過身子坐正時,目光捕捉到男子的衣衫,衣衫的顏色很是特別,是民間乃至宮中都不常見的檳金色,也是太子沈鐲最喜愛的顏色。


    沈絡歡定眸看去,心髒不可抑製地跳動起來,纖細的十指扣緊牢柱,顫顫巍巍地開口,細若蚊蚋:“皇兄?”


    無人應答。


    “皇兄......”


    “哥哥?”


    對方沒有任何反應,沈絡歡一遍一遍、小心翼翼地喚著。


    隔壁草墊上,顧鈺喬扮成沈鐲,緩緩睜開琥珀眸子,眸光晦澀難辨,聽著少女軟糯的聲音,冷寂的心忽然多了一絲澀然,旋即被他壓了下去。


    少頃,他聽見隔壁傳來嬌嗬聲——


    “你們膽敢囚禁本宮,想過後果嗎?趕快開門,放本宮出去!”


    緊接著,是獄卒賠笑的聲音:“公主息怒,小的也是按上麵的吩咐辦事,迫不得已啊。”


    沈絡歡不甘示弱,拿出公主之威,“再不開門,我硬闖了,但你記住,本宮傷了一分,你會百倍償之。”


    獄卒急得拍大腿,“別別,有話好好說。”


    “開門!”


    顧鈺聽見鎖開的聲音,隨即,自己的牢房外傳來聲響,想必是沈絡歡奪了獄卒的鑰匙串,開了他的鎖。


    小嬌蠻還挺無畏的。


    戲要演足,顧鈺捂住胸口,咳嗽兩聲,意料之中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


    沈絡歡跑到矮床前,急不可待地去搖晃他的肩膀,“皇兄...皇兄...”


    “咳咳咳——”


    男子劇烈咳嗽起來,手捂胸口窩在草墊上,脆弱的像紙糊的風箏。


    借著牢中黯淡的燈火,沈絡歡瞧清了男子的側臉,一抹驚喜從眸中流出。眼前這個羸弱的男子當真是自己失蹤已久的太子皇兄!


    她找到親哥哥了!


    喜悅難以言表,沈絡歡跪在床前,抖著唇瓣道:“皇兄,我是歡兒,你看看我......”


    像是終於清醒過來,床上的男子緩緩轉過頭,蒼白的麵龐流露一抹詫異,但也僅僅是詫異,沒有像她這麽驚喜。


    沈絡歡心想一定是皇兄被囚多日,反應有些遲鈍了。


    “歡兒,怎麽是你?”男子終於開口,垂下的睫羽掩蓋了眸中的精明。


    見皇兄認出自己,沈絡歡喜不自勝,按捺著激動點頭道:“是我,是歡兒。”


    才剛剛重逢,她沒心情將那些糟心事講予他聽,也不想讓他擔憂。


    沈(顧)鐲(鈺)捂著胸口坐起身,顫巍著伸出手,撫上她揚起的臉蛋,陰鷙的目光被繾綣掩飾,“真的是你嗎,我的歡兒?”


    重逢之喜占據心頭,沈絡歡顧不得其他,一頭紮進男人懷中,雙手環住他脖頸,喜極而泣道:“皇兄,我終於找到你了。”


    第14章 皇妹要對顧鈺好一點兒。……


    因沈絡歡的衝勁兒,男人悶哼一聲。沈絡歡趕忙跪坐起來,擔憂地問:“皇兄哪裏不舒服?”


    男人單肘抵在草墊上,呼吸粗噶,額頭沁出薄汗,表現得很痛苦,如被困住的凶靈,幾欲破繭,卻又被封其中。


    焦急之中,沈絡歡扶住他肩頭,恨不能替他承受痛苦,“我去叫侍醫。”


    男人拽住她手臂,手腕一轉,把人拽至跟前,“別去,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我沒事。”


    身體沒有著力點,沈絡歡跌進男人懷裏,臉蛋埋在對方胸膛,磕疼了鼻尖,“唔......”


    小公主皺著黛眉,一臉痛苦地昂起頭,一雙大眼睛蓄滿盈盈秋水。


    顧鈺低眸看著懷裏的小東西,大手不自覺攬上她的纖腰,沿著尾椎向上,停在她的後頸處,“疼了?”


    “嗯。”後頸有點酥麻,沈絡歡縮縮脖子,眼淚汪汪地盯著男人的下顎,“皇兄,你怎麽不長胡子?”


    被囚多時,下巴怎會如此幹淨?


    顧鈺被她突如其來的問題怔到,半晌,握住她的手,讓她撫摸自己的下巴,“有胡茬。”


    男人下巴光潔如玉,不細摸根本摸不出胡茬。沈絡歡顫下指尖,覺得這個舉動太過親昵,木訥道:“哦...哦...”


    姑娘的手指細如蔥根,劃過下巴時,觸感冰冰涼涼,顧鈺揉捏著那隻柔荑,放在自己胸口上,開腔晦澀,“幫為兄揉揉。”


    早已過了男女不設防的年紀,即便是久別重逢,沈絡歡也做不到與兄長親密無間,她別扭地抽抽手,“我不會......”


    “不會可以學。”顧鈺耐心十足,帶著她的手在胸口打圈,與他的手比起來,這隻小手太過柔軟,似能撫平心口的舊傷。


    牢房裏靜悄悄的,唯有雪水滴落石壁發生的空靈聲,以及男人略有淩亂的呼吸聲。


    沈絡歡感覺皇兄有些不正常,心想定是被顧鈺折磨所致,潛意識裏對顧鈺更加不滿,她抽回手,問道:“皇兄,能跟我講講你失蹤以後的事嗎?你都經曆了什麽?為何會落在顧鈺手上?”


    手心一空,顧鈺抓起她欲背過身後的手,攥在掌心,“歡兒,為兄接下來的話,你要認真聽著,務必要牢記在心。”


    顧鈺這人,想要同他人講道理,無需耳提麵命,一個眼神就能牢牢鎖住對方的視線。沈絡歡凝著他淺色的瞳仁,點了點頭,奶乖奶乖的。


    顧鈺捏捏她的耳垂,又捏捏她的臉蛋,心裏有些慚愧,但也止步於慚愧。


    “沈槿篡位,皇子病故,奸臣當道,國祚動蕩,外敵入侵,這些燙手山芋,是需要我們兄妹來承擔的,可我們勢單力薄,如同螻蟻,需要強大的背後支撐才能與沈槿抗衡。”


    對於這些,沈絡歡如何不知,她“嗯”了一聲,“皇兄是如何打算的,我都配合你。”


    顧鈺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九邊重鎮裏,顧鈺最值得信任,能救社稷的人也隻有他,歡兒要對他好一點,拉攏拉攏感情。顧鈺這人吃軟不吃硬,切不可與他對著幹。”


    聞言,沈絡歡微微張開櫻桃口,舌橋不下,漂亮的杏仁眼蓄滿疑惑。


    顧鈺以指骨觸碰她的下頜輪廓,不疾不徐敘述著陳年舊事......


    先帝駕崩那晚,沈鐲急火攻心,引發舊疾,被宮人抬回東宮養病,登基一事被耽擱。此期間,二皇子沈槿利用外祖父、禁軍總指揮使薛景的勢力,控製了內廷,兀自偽造了傳位詔書,並在薛景的簇擁下,登基為帝。薛景勸沈槿除掉沈鐲,以絕後患,沈槿卻另有思量,自己這個皇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此時殺掉沈鐲恐會引起朝臣的猜忌,是以,他命人將沈鐲關在了薛景府中。


    沈鐲之所以能夠逃出來,並來到遼陽尋求顧鈺幫忙,全賴他的生母、先皇後殷氏,若非殷氏以命相護,沈鐲是無法攜著真正的傳位詔書離開京城的。得知殷氏放走沈鐲,沈槿勃然大怒,一條白綾賜死了她。


    而那時,年僅十二歲的沈絡歡,被沈槿禁錮在金絲籠中,對此事毫不知情。殷氏被害後,沈槿對外放出消息,說殷氏因思念先帝成疾,一時想不開,自縊而亡。


    這也是沈絡歡不信任沈槿的原因,自己的母後經曆過朝野動蕩、榮華沉浮,內心已是堅韌強大,怎會自尋短見?


    *


    煙嵐雲岫、寒木結霜,天地間霧氣彌漫。沈絡歡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出地牢,被飛簷上懸掛的紅燈籠晃了一下眼。一排排燈籠點綴威嚴的總兵府,散發著紅豔淡光,照亮了夜晚。


    暮色暗沉,各戶的煙囪燃起炊煙,壯漢們扛著耙回到家裏,一家人歡聲笑語,與偶有傳來的寒鴉叫極不協調。


    也許,後者是送給失意者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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