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侍衛呼哨一聲,打馬追了上去。


    一直到趙臻消失在前方岔道中,宋甜這才籲出了一口氣。


    紫荊低聲道:“姑娘,方才那人生得好俊。”


    她又道:“那些人都叫他‘王爺’,他難道就是豫王?”


    在宛州城裏,能稱為“王爺”的,隻有被當今天子永泰帝封在宛州的三皇子豫王趙臻了。


    宋甜腿腳都麻了,灌鉛似的。


    她扶著紫荊在路邊慢慢往回走,口中道:“他就是豫王……”


    “回頭見了她們,別提這件事。”


    單是這樣在人群中看他一眼,她就覺得好幸福好滿足,仿佛有了氣力,去迎接未來那些風風雨雨。


    張蘭溪和魏霜兒在吳家巷口的酸湯扁食攤子上坐著。


    見宋甜還還沒過來,張蘭溪有些擔心,吩咐小廝宋槐:“你去迎迎大姑娘。”


    宋槐應了一聲,打著燈籠往東去了。


    魏霜兒拈著一粒瓜子,冷笑一聲道:“我說二姐姐,你讓宋槐去迎大姑娘,可別壞了大姑娘的事,誰知人家是不是要會情——”


    “大姑娘怎麽了?大姑娘可是咱們老爺唯一的骨血。”張蘭溪似笑非笑打斷了魏霜兒的話。


    魏霜兒哼了一聲,道:“老爺今年才三十一歲,身強力壯的,還怕以後沒有兒女?”


    她看了看另一桌坐的幾個丫鬟媳婦,湊近張蘭溪,低低道:“沒娘的女兒,你情等著往後看吧,上房裏那人可不是好惹的,這幾日已經叫她娘家侄兒來家裏好幾趟了……”


    張蘭溪沒有接話,抬眼看見宋槐打著燈籠引著宋甜過來了,忙道:“大姑娘來了,咱們回去吧!”


    第3章 宅院深處爾虞我詐   前世她去了……


    一行人走回了家,先去了內院上房。


    她們剛走到階下,吳氏房裏的小丫鬟元宵就從廊下的陰影裏閃了出來:“大舅太太帶著二公子走百病,順路過來了,正在房裏坐,太太在陪他們說話。”


    宋甜含笑道:“按說我得去給大舅母請個安的,隻是二表哥也在,大家都大了,到底不方便,元宵你去跟太太和舅母通稟一下,我就不進去了。”


    張蘭溪和魏霜兒也都讓元宵進屋說一聲,預備回房歇息。


    吳二郎今年十六歲了,她們這些女眷也得避著些了。


    元宵有些為難,看看這邊,又扭頭看看上房,正要開口,吳氏身邊的大丫鬟中秋就掀開門簾探頭出來道:“大姑娘,太太請你呢!”


    宋甜抿了抿嘴。


    她記得這一幕。


    前世她爹宋誌遠因為沒有兒子,口口聲聲在妻妾麵前說:“養兒靠兒,無兒靠婿。我沒兒子,女婿就得挑個好的,將來我若有些山高水低,還得女婿發送我入土,請受了我這些家業”,因此吳氏起初打的主意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尋機撮合宋甜與她的娘家侄子吳二郎。


    隻是後來大太監殿前太尉黃連奉旨運送從江南湖湘采取的花石綱進京,再次經過宛州,宋誌遠為了巴結,備下厚禮,在家中花園宴請黃太尉。


    宋誌遠因自家沒有兒子,想著太監無礙的,便讓她這做女兒的上前給黃太尉請安。


    誰知黃太尉竟然一眼看上了她,不久就派官媒過來為他的侄子黃子文求親。


    她爹也不提什麽招贅女婿了,不顧她的反對,歡天喜地同意了這門親事,不久就備了豐厚嫁妝把她嫁到了京城黃太尉府。


    黃連投桃報李,宋誌遠很快官升兩級,成了從五品的宛州提刑所副提刑……


    對她爹宋誌遠來說,每個女人都自有價值,嫡妻金氏聰明又漂亮,帶來的嫁妝是助他發家的本錢;繼妻吳氏小氣吝嗇又愛財霸家,可以替他管理中饋,收納財物;二姨娘張蘭溪寡婦出身,帶來大筆錢財,讓他可以做本錢極大的運河上販賣南北貨物的生意;三姨娘魏霜兒美貌有風情,下限極低,在床笫之間無所不為,最得他的心……而獨生女宋甜,美麗嬌弱可愛,則成了他往上爬的墊腳石。


    想到這裏,宋甜仰首看向中秋:“我今日累了,得空再給舅太太請安。”


    說罷,她褔了福,轉身帶著紫荊離開了。


    重活一世,宋甜不想再讓別人擺布自己,操縱自己的命運。


    她要自己做自己的主。


    宋甜一向對繼母恭順得很,張蘭溪和魏霜兒還都是第一次見她這麽強硬,都有些吃驚,互相看了看,搭訕了兩句,也都離開了。


    中秋一下子愣在了那裏,見宋甜走遠了,這才跺了跺腳,自去向吳氏告狀。


    吳氏聽了,心中怒極,可當著娘家嫂子和侄子的麵卻不肯發作,微笑道:“我們老爺一直說要招婿上門,就是因為大姑娘是獨生女,性子有些驕矜。”


    吳大太太聽到這句“我們老爺一直說要招婿上門”,有些急了,忙道:“三妹,你侄子雖然排行第二,不能繼承千戶世職,可咱家到底是世襲的千戶,武官人家,總不能大郎承襲世職做了千戶,二郎卻做了上門女婿——豈不是讓人恥笑二郎?”


    吳氏點了點頭,道:“這件事咱們得慢慢來,一時半會兒急不得。大嫂,你說的那個會製坐胎藥的李姑子,到底靠譜麽?”


    隻要她有了身孕,宋誌遠自然不會再有招婿上門的心思了,二郎也不用做被人恥笑的上門女婿了。


    吳大太太忙道:“靠譜得很,徐舉人的娘子就是按時辰吃了王姑子的坐胎藥,這才有了身孕,生下一個大胖小子!”


    吳氏思忖片刻,道:“那你明日帶王姑子過來,讓她帶上藥,我會一會她。”


    吳大太太滿口答應了下來,又道:“依我說,咱們還是安排個機會,讓你家大姑娘多見見二郎,小兒女處多了,說不定她自己先看上了,到時候他姑父也無話可說。”


    吳氏看了一眼在一邊坐著的侄子吳二郎,心道:大嫂也忒自信了。宋甜和她爹宋誌遠一個性子,最喜歡漂亮人兒,打小看見漂亮人兒就眼睛亮晶晶,眨著眼睛抿著嘴唇看個不停。宋甜自己也生得那樣好看,又怎麽會看上人品庸碌的二郎?


    她不願當著吳二郎的麵打擊這孩子,便含糊應了下來:“明日你帶王姑子過來,咱們再商議。”


    送走吳大太太和吳二郎,吳氏叫來小丫鬟元宵:“老爺呢?”


    元宵嘰嘰喳喳道:“稟太太,老爺約莫一盞茶前回來的,隻是他剛走到角門那裏,就被守在那裏的三姨娘和冬梅拉走了!”


    吳氏捏緊手中的帕子,沉默了半晌,見出去送客的中秋進來,這才問道:“給大舅太太雇好轎子沒有?”


    吳家如今越發不堪了,世襲千戶的外殼還在,可是來走親戚連轎子都雇不起了,大冷天騎著驢過來,她隻得吩咐大丫鬟中秋拿了碎銀去雇轎子。


    二郎和宋甜的婚事,得早些定下來,自己也能借把宋甜嫁過去,多陪送些錢財給吳家……


    中秋屈膝褔了福:“太太,我讓看門的小廝宋柏去叫的轎子,兩頂上好的暖轎,您請放心吧!”


    吳氏這才放下心來,吩咐小丫鬟元宵:“去準備熱水、青鹽和香胰子,我要洗漱。”


    夜深了,房簷下掛的鐵馬被風吹得響成一片。


    宋甜躺在床上,默默想著心事。


    今晚見到趙臻,既令她歡喜,又令她傷悲。


    前世她去了後,不知為何魂魄一直跟著趙臻,就連趙臻洗澡睡覺,她都在一邊無法離開。


    趙臻毒發身亡的場景仿佛還在眼前,轉眼宋甜就見到了十六歲猶帶稚氣的趙臻。


    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雖然人微力薄,可是她想一步步走到趙臻身旁,保護他,照顧他,報答他前世的恩情。


    想到這裏,宋甜翻了個身,繼續籌劃起來。


    如今繼母想把她嫁回吳家,好讓她帶嫁妝去吳家;爹爹打算招婿上門,好有人繼承他的家業。


    宋甜不想嫁到吳家,也不想招婿上門。


    前世繼母沒過多久就有了身孕,最終生了個兒子,母憑子貴,坐穩了宋家主母的位置,也把她這前妻生的長女當成了眼中釘。


    宋甜後來才知道,繼母之所以有了身孕,就是因為得了王姑子的坐胎藥,正月十六那晚服下,夫妻同房,一舉得男。


    明日可就是正月十六了。


    這一世,可得想個法子,讓吳氏沒法懷孕……


    早上洗漱罷,宋甜帶著紫荊去了上房,給爹爹和繼母請安。


    吳氏坐在螺鈿寶榻上,含笑道:“你爹爹昨夜在你三娘房裏歇了,你先坐下吃茶,等你爹過來了就擺飯。”


    宋甜坐了下來,想到要見爹爹了,心情有些複雜。


    前世她自從懂事,就厭惡她爹貪花好色無恥狠毒,從不多和她爹說一句話,父女關係越來越冷淡,以至於她爹要把她嫁給黃太監的侄子黃子文,她滿心的不願意,卻又不知該怎樣去和她爹爹說。


    不過宋甜也清楚,按照她爹的性子,她說了也沒用。


    隻要有利用價值,即使是她去世的祖父祖母,她爹也會眼也不眨地物盡其用。


    宋甜深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為了今日的計劃,她也得和爹爹拉近關係。


    這時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就是元宵的聲音:“老爺過來了!”


    宋甜起身,抬眼看向房門方向。


    門簾挑起,一個英俊高大的男人大步流星走了進來,俊眼修眉,鼻梁極其高挺,臉上還有一對酒窩,正是宋甜的爹爹宋誌遠,宛州城有名的富商加土豪。


    宋甜屈膝褔了福:“給爹爹請安。”


    宋誌遠見女兒請安,停住了腳步,打量了宋甜一番,見她臉色蒼白唇色淺淡,便道:“你氣色不甚好,讓丫鬟去鋪子裏拿些人參煮參茶吃。”


    宋甜心中吃驚——她沒想到爹爹居然也會關心自己——頷首答了聲“是”。


    宋誌遠徑直走過去,在螺鈿寶榻上坐了下來,口中道:“女孩子該說親事了,得時時刻刻漂亮,這樣聰明能幹的男子才能看上你。”


    宋甜:“……”


    魏霜兒打扮得花枝招展跟在後麵也進來了,還做作地扶著腰,一副飽受鞭撻嬌弱不堪的模樣。


    一時二姨娘張蘭溪也到了,丫鬟擺飯,眾人落座用飯。


    宋家從來不講究寢不言食不語那一套,宋誌遠一邊用飯,一邊道:“今日知州大人邀請城中大戶去衙門,一同恭送宮裏的黃太尉前往江南幹事,我用罷早飯就得過去。”


    張蘭溪開口問道:“老爺,太尉為何來咱們宛州城?不管朝中大事了麽?”


    宋誌遠吃了一口粥,這才道:“這黃太尉乃是陛下信重的太監黃公公,專門負責迎接來自江南的花石綱。”


    他這一說,眾妻妾都明白了。


    當今永泰帝信重太監,得寵的太監往往授以太尉、觀察使和監軍等官職。這位黃太監能做到太尉,可見是宮中極得聖寵的大太監。


    宋甜低下頭,想起黃連的死,心中一片慘淡。


    前世黃連若是活得久一些,有他管教黃子文,也許她就不會過得那樣慘了。


    宋誌遠抬頭見在座的除了妻妾,便隻有他的獨生女宋甜了,一時感慨萬分——人家黃太監膝下還有一個侄子黃子文繼承香火,他宋誌遠家財萬貫卻沒有兒子,隻有這麽一個獨生女——當下看向宋甜,道:“大姐兒,你爹我今年三十多歲了,卻隻得你一個女兒,養兒靠兒,無兒靠婿,我打算招婿上門。”


    吳氏倒也罷了,兩個姨娘都愣住了——她們還是第一次聽到宋誌遠明確地說要招婿上門。


    難道宋家這萬貫家財,將來都要落入宋甜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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