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臻凝神看她,見宋甜眼中含淚,心髒不由一顫。


    宋甜伸手握住他的手指,繼續道:“即使是父母,也會偏心,有時候不管你有多好,他就是看不到你的好,隻看到他偏愛的那個孩子的好。”


    “可是你是你啊,你終究要長大,成長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闖出自己的一番新天地,有妻子有兒女,有朋友有知交,有親信有屬下,爹娘對你好還是不好,有那麽重要麽?”


    趙臻聞言,看著窗外的香樟樹,陷入了深思。


    宋甜的話很淺顯,卻說中了他的心事,他是不是過於在意父皇的看法了?


    從他記事起,父皇就偏愛趙致,隻要有趙致在場,趙室和他就毫無存在感。


    趙室貴為太子,嘔心瀝血寫了無數篇青詞,卻比不過趙致隨意寫的一首打油詩。


    他苦心經營宛州,至今手頭活錢依舊不多,趙致卻常常一擲千金籠絡人心。


    他貴為皇子,宛州之主,卻不敢交接宛州地方官員,生怕被父皇猜忌,趙致卻毫無顧忌地在金明池招待朝臣……


    原來,他和趙室都沒問題,有問題的是永泰帝,他們共同的父皇,是他偏心偏向……


    趙臻微微低頭,眨了眨眼睛,讓淚水滑落,然後看向宋甜,微笑道:“謝謝你,甜姐兒。”


    宋甜看到了趙臻眼中的淚水,知道他自尊心強,便裝作沒看到,故作歡笑道:“若是有人強迫你選妃,你就說你還小——五月十三你才過十七歲生日,還小呢!”


    趙臻吃了一驚:“你知道我的生日?”


    宋甜雙手背在伸手,得意地翹起了下巴:“我不但知道你的生日,還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


    趙臻觀察著她的神情,忽然伸出右手:“禮物呢?”


    宋甜略有些狼狽——她給趙臻做的白綾中衣,因為想用翠綠絲線在衣擺上繡翠綠的鬆枝鬆針,以至於至今還沒完工——麵上卻甚是鎮定:“明日早上你讓小廝來這裏拿就是。”


    趙臻總覺得宋甜略有些心虛,便道:“一言為定。”


    把趙臻送走之後,宋甜悄悄擦了把汗,心道:總算糊弄過去了。


    晚上回到梧桐苑,宋甜也不研究藥方了,也不研究富貴鏡坊的標識了,也不賞花飲酒讀書了,勤勤懇懇坐在榻上,對著小炕桌上的燭台,用小繡繃子撐著中衣衣擺,認認真真對燈挑繡鬆針鬆枝。


    一直忙碌到了子時二刻,宋甜這才把給趙臻的中衣做好,親自用香胰子洗了,晾在西暗間書房裏陰幹。


    第二天早上,宋甜一醒,就先去西暗間書房,見晾在那裏的白綾中衣已經陰幹了,這才放下心來,小心翼翼疊好,用深綠錦袋裝了,預備去藏書樓時帶上。


    自從端妃去世,再沒有人主動給趙臻慶祝過生日,因此對於宋甜的禮物,趙臻很是期待。


    早上起來,跟著教刀法的教習勾師父上完早課,趙臻就吩咐棋書:“你去藏書樓見宋女官,帶一樣東西回來。”


    棋書話不多說,答了聲“是”,徑直退了下去。


    類似事情趙臻一般都交給棋書去做。


    他這兩個親信小廝琴劍和棋書,琴劍聰明機靈,話卻有點多;棋書實在寡言,做事卻靠譜。


    趙臻剛洗完澡,棋書就拿著一個包裹回來了。


    包裹裏是一個深綠錦袋。


    趙臻示意棋書下去,這才鬆開了錦袋的係帶,從裏麵取出了一套白綾中衣。


    這套中衣的衣料極為細密,觸手柔軟陰涼,放到鼻端能聞到清新的薄荷香胰子的氣息,分明是剛洗過。


    趙臻心裏暖融融的,直接脫下身上的浴衣,換上了宋甜親手給他縫製的白綾中衣,然後才叫了琴劍和棋書進來,開始換親王禮服——今日乃是五月初十,按照規矩,每月逢十,他們兄弟要到曹皇後居住的坤寧宮給曹皇後請安。


    到了坤寧宮,趙臻才發現坤寧宮熱鬧得很,原來永泰帝在坤寧宮陪伴曹皇後,蕭貴妃、淑妃和熙嬪等寵妃在旁侍候,以及幾個年輕得寵的昭容昭儀婕妤美人也都陪侍在側。


    趙臻行罷禮,見趙室和趙致在一邊的紫檀雕螭圈椅上坐定,便也走了過去,在趙致右手旁的空圈椅上落座。


    太子趙室見趙臻落座,笑著道:“三弟,父皇和母後在商議為你和你二哥選妃呢!”


    趙臻俊臉微凝,心中卻道:那個什麽姚女官,消息如此靈通,應該是趙致的人了。


    他看向趙致。


    趙致含笑道:“三弟,這下你也逃不過了!”


    趙臻抿了抿唇,看向永泰帝。


    永泰帝拈須微笑,眼神溫柔,看向蕭貴妃:“貴妃,致兒的王妃,你有人選沒有?”


    蕭貴妃早和永泰帝商議好的,當即含笑道:“陛下,臣妾聽說國子監祭酒錢信的長女性格溫和,才德兼備,容顏美麗,鬥膽請陛下做主,為致兒聘錢信長女為韓王妃。”


    永泰帝心中早已有了決斷,卻特意看向曹皇後:“皇後覺得如何?”


    曹皇後出身小戶,其父曹源原是陝州秀才,因曹皇後才成為從三品高官,並無顯赫背景,在宮中靠曲意侍奉永泰帝才得以存身。


    見永泰帝與蕭貴妃一唱一和,曹皇後心知這二人早商議已定,她哪裏還會反對,當即含笑道:“陛下明聖,臣妾都聽陛下的。”


    永泰帝大悅,道:“既如此,朕就做主了,為致兒聘錢信長女為王妃。”


    他接著道:“阿臻年紀也不小了,也該迎娶王妃了——皇後,你有合適的人選麽?”


    曹皇後到底心存善意,看向趙臻,柔聲道:“阿臻,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


    趙臻聞言,腦海裏驀地現出宋甜笑容燦爛的模樣,心道:王妃是要與自己攜手一生的人,須得與自己相處融洽,若是宋甜,倒也不是不行。


    他知道曹皇後是在幫自己,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必須抓住這個機會,當即道:“啟稟皇後娘娘,兒臣倒是——”


    “臣妾倒是有一個人選!”熙嬪打斷了趙臻的話,起身笑盈盈褔了福,“新任滄州總兵秦業的小女兒,秀麗婉約,才德兼備,堪為豫王妃。”


    熙嬪說罷,視線與蕭貴妃相接,驀地閃開,垂下眼簾。


    “秦業的小女兒麽?”永泰帝沉吟著道,“朕記得秦業可是在戰場上救過定國公的命,阿臻娶了外祖救命恩人的小女兒,這也是緣分……”


    趙臻鳳眼微眯,掃視了一圈。


    在座這麽多人,卻無一人會為他說話。


    他的眼神過於凜冽,在座眾人都是一凜——這豫王年紀雖小,卻非池中之物,須得小心防範。


    隻有曹皇後和太子趙室,避開了趙臻的視線——他們母子自保尚且不易,哪裏顧得上趙臻。


    趙臻起身上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這才道:“啟稟父皇,秦業的小女兒曾在兒臣王府擔任女官,因故被黜,實不宜再入豫王府。”


    永泰帝最怕麻煩,見趙臻的親事如此攪纏,心中不喜,道:“既然豫王看不上秦氏女,你們有沒有別的人選?”


    趙臻深深一揖:“父皇,兒臣才十六歲,正是研習文武之道以報國家之時,學業未成,事業未就,何必侈談親事?”


    永泰帝看見趙臻,就想到了當年因為端妃作祟,自己與蕭貴妃兩情相洽,卻生生被隔開,差點離散,當即喝道:“無知小兒,先成家,後立業,人之倫也,何必多言!”


    蕭貴妃等的就是這一刻,柔聲道:“陛下且莫煩憂,既然豫王不喜秦氏女,再加上豫王年紀確實也不大,不如先挑選幾個妾室,封為夫人,侍候豫王;至於選擇王妃之事,以後再說也罷。”


    永泰帝一和寵妃說話,聲音當即變得溫柔起來:“一時哪裏有合適的人選?”


    趙臻雖然煩人,卻生得極好,若是臨時找個容貌配不上他的妾室,怕是要被言官詬病。


    蕭貴妃看了熙嬪一眼。


    熙嬪當即道:“啟稟陛下,豫王府裏有兩位年輕女官姚氏和宋氏,俱家世清白,容顏上佳,不如都封為夫人,先放在房裏侍候豫王。”


    永泰帝看向侍立一側的殿前太尉黃連:“黃連,你去傳朕口諭,宣豫王府女官姚氏和宋氏進宮,讓皇後和貴妃看一看。”


    若是合適,再說封為豫王妃還是封為夫人。


    待黃連領旨退下,永泰帝這才看向趙臻,見他默然而立,並無反對之意,這才覺得氣順了些。


    他是天子,‘天子,即天也。春生秋殺,何所不可’,哪裏容得趙臻反抗!


    第47章 皇帝禦前風雲突變   她隻想……


    宋甜正在藏書樓督促底下人一本本拂去書冊上的灰塵, 得知消息,匆匆換了女官禮服去見前來宣旨的黃連。


    黃連打量著眼前的這兩個女孩子。


    那個叫姚素馨的女官應是早得到了消息,雖然穿著大紅通袖袍和湖藍色馬麵這樣的八品女官禮服, 可是發髻繁複,妝容精致,越發顯得清豔貴氣。


    宋甜大概是突然得到消息, 雖然也穿著同樣的八品女官禮服,卻未曾嚴妝, 雖然眉目天然美麗,可是與姚女官相比, 卻顯得稚嫩了許多。


    黃連心裏有數了,宣了永泰帝口諭, 跟在一邊陪同的陳尚宮打了個招呼, 便帶了姚素馨和宋甜,乘了馬車入宮去了。


    宋甜和姚素馨被黃連送到了坤寧宮偏殿裏候見。


    偏殿裏已經有一個穿著紫色衣裙的女孩子候著了。


    宋甜打量那女孩子, 發現她肌膚潔白,眉目秀麗,頗有江南女子的溫婉, 不由多看了幾眼。


    那女孩子見宋甜看她, 便對著宋甜笑了笑。


    宋甜也笑著微微頷首。


    姚素馨隻看了那女孩子一眼,便不再多看了。


    韓王早安排好讓她做豫王妃, 今日不過走個過場罷了, 因此宋甜不足為懼, 隻是這錢氏會成為未來的韓王妃, 卻著實可恨。


    宋甜發現了姚素馨的異常,心道:難道姚素馨認識這紫衣少女?


    過了一會兒,一個女官走了進來:“陛下宣姚女官、宋女官、錢姑娘覲見!”


    待姚素馨、宋甜和錢姑娘行罷禮, 這女官才道:“請姚女官、宋女官、錢姑娘隨我來。”


    宋甜深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隨著負責傳喚的女官出了偏殿,往正殿而去。


    永泰帝打量著眼前這三個少女。


    即將成為韓王妃的錢氏不是三個人中最美的,卻是最有底蘊的,她的祖父是江南文壇領袖錢世珍,父親是國子監祭酒錢信,趙致背後已經有了定國公府等武將出身勳貴的支持,若是娶了錢氏,就能得到整個文官集團的支持,豈不是四角俱全?


    永泰帝不禁微笑起來,又去看豫王府的兩位女官。


    其中那位姚女官,的確十分美貌,堪堪配得上趙臻。


    他又去看那位宋女官,卻皺起了眉頭:這宋女官美則美矣,可是也太小了吧?!


    有十四歲沒有?


    永泰帝看向麵無表情立在一側的趙臻,再看看穿著女官禮服有些弱不勝衣的宋女官,不禁眉頭緊鎖——這兩個,一個身材高挑,卻是個倔頭倔腦的小孩子;一個美貌精靈,卻是個滿臉稚氣的小丫頭——這倆人倒是般配,隻是太像過家家了,得再等幾年才能圓房。


    皇帝不說話,整個大殿裏都靜了下來。


    曹皇後心知錢氏是蕭貴妃母子早就看中的,是趙致奪嫡的重要籌碼,心中警惕,看著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錢氏,心裏思索著應對之法。


    蕭貴妃倒是沒想到這個宋甜居然如此美貌,明明眼睛、鼻子、嘴巴也就那樣,眼睛太大了,鼻頭太肉了,嘴唇略厚,可是湊在一起就說不出的好看,眼睛亮晶晶,鼻子挺可愛,嘴唇像花瓣,整個人像小仙女似的,一下子就把姚素馨給比成了庸脂俗粉。


    她看了兒子一眼,覺得不該把這個宋甜選進來的,怕是會奪了姚素馨的寵愛。


    永泰帝看了一邊侍候的黃連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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