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口堡距離宛州足有兩千裏之遙,宋甜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是怎麽過來的?


    半年沒見, 宋甜比先前長高了一些, 似乎瘦了一些,完完全全是大姑娘的模樣了……


    宋甜扭頭看了身側那個小丫鬟一眼。


    這個小丫鬟名叫彩霞, 是金家來張家口堡後收留的小孤女, 最是機靈活潑。


    她看看宋甜, 再看看對麵這位極清俊的少年將軍, 飛快地屈了屈膝,道:“表姑娘,我先去稟報太太!”


    說罷, 彩霞一溜煙往裏去了。


    宋甜這才走上前,仰首笑盈盈看著趙臻,笑著笑著,眼睛就溢滿了淚水:“臻哥,你好像又長高了。”


    不過幾個月沒見,趙臻長高了,臉上輪廓更加明顯了——隻有抿嘴的時候,臉頰上的嬰兒肥才會出現。


    也許是經曆的風雪多了,他的肌膚不複先前的白皙細嫩,卻更像個男子漢了。


    趙臻抿了抿嘴,伸手拭去順著宋甜鼻翼和眼尾流下來的淚水,一顆心甚是酸澀,啞聲道:“你也長高了。”


    宋甜含著淚笑了起來:“我也沒想到一路從宛州過來,居然會長高,還會長胖!”


    她用了三個多月時間,輾轉兩千多裏地,從地處大安朝腹地的宛州來到東北邊境的張家口堡,一路增長了不少見識,領略了許多風景人情,還順路考察了不少州縣開鏡坊做生意的前景,真是太有意思了。


    宋甜正要開口,門外一陣寒風夾帶著雪花飛入,卷在了她身上,她冷得打了個哆嗦。


    趙臻見狀,迅疾轉身闔上大門,閂上門栓,然後解下身上的鬥篷裹在了宋甜身上。


    因擔心鬥篷滑下來,他攬著宋甜往裏走:“這裏太冷了,咱們到裏麵說話。”


    宋甜被帶著暖意的鬥篷裹住,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她把臉頰往鬥篷裏隱了隱,聞到了趙臻身上特有的氣息,清澈又好聞,是少年才有的體香。


    宋甜是第一次被身材高挑的男子攬著往前走,一時忘了反抗,眼看走到影壁前了,她忙試圖掙脫,輕輕道:“臻哥,別讓人看到了!”


    趙臻也是第一次這樣子把一個女孩子攬在懷中,置於自己的保護之下,俊臉微紅,鳳眼水汪汪的,耳朵也熱熱的。


    他低聲道:“這裏房門上都掛著厚棉簾,能看到什麽?”


    宋甜不再掙紮,任憑趙臻攬著一直往前走,隻是一顆心在胸腔中怦怦直跳,都快要跳出來了,臉也熱辣辣的。


    走到庭院中間時,宋甜忙壓低聲音道:“舅舅方才帶著人去城牆巡視了,如今就舅母和表嫂在家,她們都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我告訴她們你是我家的遠房親戚。”


    趙臻瞅了她一眼,“嗯”了一聲。


    原來把宋甜攬在懷裏是這種感覺……


    她的身高在女孩子裏明明算得上高挑了,可是攬在懷中,感覺卻是那樣的嬌小玲瓏,弱不禁風。


    他想保護她,想把她置於自己羽翼之下懷抱之中……


    這種想法先前一直朦朦朧朧,時至今日,把宋甜攬在懷裏,這種感覺變得清晰可感,他才第一次明確自己的心意……


    宋甜走到了上房明間棉簾前,這才側首瞟了趙臻一眼,從他懷中掙開,又脫下鬥篷還給了他。


    趙臻接過鬥篷,搭在左臂上,沉眉斂目,正要開口,誰知宋甜上前半步,伸手掀開門簾,回頭看著趙臻似笑非笑道:“宋百戶,請進!”


    她特地把重音放在“宋”字上。


    趙臻當時報假名的時候,鬼使神差般說了句“小姓宋,單字越”,當時沒想那麽多,如今才發現自己下意識用了宋甜的姓氏。


    他耳朵紅得快要滴血,低頭彎腰進了明間。


    金太太端坐在羅漢床上,等著傳說中那位宋百戶進來。


    她還不知道趙臻的真實身份,隻是聽丈夫提過是薊遼總督沈介的晚輩,又聽宋甜說是宋家那邊的遠房親戚,因此心中好奇得很,隻是她生得嚴肅,又麵無表情,瞧著像是不高興似的。


    小丫鬟彩霞立在一邊,探著身子手舞足蹈眉飛色舞講話:“……身材有這麽高,肩膀寬寬的,長得好俊啊,我還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哥哥,眼睛長長的,好像湖水一樣,鼻子好高,又高又直,嘴唇紅紅的軟軟的——”


    正在這時,門簾被人從外麵掀起,宋甜的聲音傳了進來。


    彩霞的聲音戛然而止,抬手捂住了嘴巴,一雙眼睛看看宋甜,再看看宋百戶,滴溜溜直轉。


    金太太雙目炯炯看了過去,想看看彩霞口中這位天仙般好看的宋百戶,到底長得怎麽樣。


    趙臻行罷禮直起身子時,發現金太太一言不發還在看他,他略一思忖,便知是怎麽回事了——他自幼生得好看,女子一般都愛看他,他早就習慣了——便看了宋甜一眼。


    宋甜一看她舅母那樣子,就知道她舅母這是看美少年看呆了,當下笑了,叫了聲“舅母”。


    金太太這才回過神來,心道:這位宋百戶瞧著不超過十八歲,為何會好看到如此地步,竟是平生未見……


    她再看了過去,見宋百戶與宋甜並肩而立,少年高大清俊,少女苗條美貌,恰是一對璧人——隻是他和宋甜同姓,不知是不是同宗……


    若是同宗,那就不好了。


    想到這裏,金太太臉上浮現出慈愛的笑來:“快請坐吧!”


    她又吩咐彩霞:“還不去泡茶。”


    待宋甜和宋百戶在西側圈椅上坐下,金太太這才試探著問道:“不知宋百戶與我家甜姐兒是否同宗?”


    趙臻一聽便知其意,當即含笑道:“啟稟太太,我與甜姐兒並非同宗。”


    他驀地想起同姓不婚的風俗,怕金太太誤會,沉吟了一下,道:“我家原不姓宋,為了投軍,假做姓宋。”


    得知這位宋百戶原不姓宋,金太太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臉上笑容越發慈愛起來:“宋百戶今年多大了?可曾婚配?家中雙親可否康健——”


    宋甜在一邊咳嗽了一聲。


    金太太也發現自己有些唐突了,正要轉移話題,誰知這位宋百戶正正經經道:“標下今年十七歲,家母早逝,家父健在。家中已為標下定下未婚妻子。”


    聽到趙臻說“家中已為標下定下未婚妻子”,宋甜的心似被春風拂過,微微有些麻酥酥。


    金太太卻似被一盆冷水澆中——這位宋千戶已有未婚妻子了?


    她待趙臻依舊禮貌熱情,卻沒有了方才的熱切。


    趙臻自然察覺到了,含笑看向宋甜。


    宋甜會意,起身道:“舅母,我帶宋百戶去看看我給他帶來的那些物件。”


    她這次過來,可是給趙臻帶了不少禮物。


    金太太笑著點頭,道:“去吧,早些過來,你嫂嫂也快回來了,到時候咱們一起用午飯。”


    她故意沒有提留宋百戶用午飯之事。


    宋甜答應了一聲,引著趙臻出了上房,往東跨院去了。


    雪花漫天飛舞,即使走在走廊裏,也時有調皮的雪花飛了過來。


    宋甜伸手接住一片絨絨的雪花,用手指捏著,感受雪花融化的感覺,簡明扼要地把自己來遼東的目的說了:“我家鏡坊生意如今是我在管著,我這次過來,主要是想著朝廷要在張家口堡這裏推進與遼國的互市,我來看能不能在這邊做鏡坊生意,把西洋鏡賣給遼國的富貴人家。”


    趙臻負手慢行,專心聽宋甜說話。


    宋甜繼續道:“不過我一路行來,倒是發現鏡坊生意大有可為,隻是我們的製鏡師傅太少了,得再加快些速度,教授出更多的製鏡師傅來——隻是既得保證忠誠,又得保證手藝精湛,哪裏能麽快,隻得慢慢籌劃了。”


    趙臻看了宋甜一眼,忽然道:“我倒是可以給你提供一大批保證忠誠的學徒。”


    宋甜停下腳步,大眼睛亮晶晶:“是你豢養的家奴麽?”


    前世她無意中發現,別人在趙臻這裏安插密探,趙臻也在別人那裏安插密探,而他的密探似乎都來自同一地方。


    宋甜隱約察覺到,即使那些來自同一個地方的密探,級別也有挺大的差別。


    譬如她身邊的月仙,先前姚素馨身邊的月華,就是普通的丫鬟,頂多傳遞一些消息,負責人就是陳尚宮。


    再譬如這次護送她來張家口堡的秦嶂和秦峻這對雙胞胎,就屬於級別極高的密探了,而趙臻居然就這樣把秦氏兄弟輕易地放在了她的身邊保護她……


    想到這裏,宋甜忽然意識到,其實不是她在守護趙臻,而是趙臻在守護她!


    趙臻沒看宋甜。


    他注視著前方被白雪覆蓋的屋頂,低低“嗯”了一聲,道:“月仙、秦嶂和秦峻都是。”


    宋甜看向趙臻。


    此時天寒地凍,冷風如刀割,呼出的氣息瞬間變成白茫茫的霧氣。


    可在這樣的寒冷中,她的胸臆之間似有一股春風在鼓蕩吹拂,一顆心在這溫暖春風的包圍吹拂下,酥酥麻麻難以言表,半日方道:“臻哥,你待我真好。”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被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妥妥當當保護著是這樣的滋味。


    前世的她,有爹爹,有丈夫,有叔公,可是沒有一個人真正保護她。


    所以重生之後,她隻能讓自己堅強起來,以麵對這冷酷的人世間,並試圖用自己單薄的雙肩擔負起保護趙臻的責任。


    誰知卻原來是趙臻在保護她。


    宋甜隔著飛舞的雪花,凝望著眼前的趙臻。


    趙臻身材高挑肩寬腿長,卻畢竟是少年,骨骼纖長,略顯單薄。


    可就是這樣的趙臻,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會默不作聲站出來,擋在她的前方,幫助她麵對那肮髒的一切。


    他是有擔當的男子漢,是真男人。


    趙臻沒有發現宋甜的異常,兀自道:“……本城互市的市場,在北城門外,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市場,四周圍著高牆,這邊的人都稱這互市為市圈,每月逢五逢十開閘放人,進行貿易,大安和遼國各派軍隊充當守市人員,維持市場秩序。”


    “如今進行的交易大部分是大安商人用故衣雜貨交換遼人的馬匹皮毛,很少進行別的交易……”


    他的聲音有些低,卻帶著泠泠的語音,好聽極了。


    宋甜原本躁動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待趙臻說完,這才開口道:“我要賣的和別人都不一樣,我要賣珠寶首飾胭脂水粉綾羅綢緞和和西洋鏡,用這些換回他們的馬匹和鐵礦石。”


    她看向趙臻:“我知道他們有鐵礦石,你也知道,對不對?”


    前世黃連曾經和張家口堡的監軍韓文昭勾結,用絲綢換回大量純度極高的鐵礦石,在滄州冶煉後再運抵京城,利潤極高。


    趙臻眨了眨眼睛:甜姐兒怎麽知道這麽多?


    宋甜笑眯眯道:“換回的馬匹,你先挑選,剩餘的歸我;鐵礦石全給你。”


    即使沒那麽優良的馬,到了宛州等地,也是達官貴人爭相購買的極上等的馬。


    趙臻心情複雜:“那你遠涉千裏辛辛苦苦做生意是為了什麽?”


    宋甜笑眯眯道:“為了幫你呀!”


    她的笑容在飛舞的雪花中燦爛極了:“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


    趙臻認真地看著她:“什麽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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