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珧搖頭道:“無妨,平日裏沒有這樣,隻是冬天太冷才咳嗽的多了些。”


    蕭旭細瞅了瞅孟珧的臉,問道:“你塗胭脂了?”


    孟珧:“嗯,你不是喜歡人塗胭脂麽?”


    蕭旭半挑著眉,不知他什麽時候說喜歡看人塗胭脂了。


    “你不記得了?以前還挑了胭脂送給我,我當時就想誰把你帶壞了,送女人胭脂這事可隻有那些紈絝子弟才做的出。”孟珧一邊笑著,慢慢說著以前的事。


    蕭旭一邊聽著,一邊摸上著她搭在椅靠上的手,隻覺得冰涼如雪,不禁眉頭皺起,覆上雙手替她暖手去了。


    過了兩天,小杏和劉婆婆也打南邊過來了,一眾人好不容易團聚,吃個熱鬧的年夜飯。隻是晚間,蕭仲山老遠的派來了幾個婆子和小廝到府上,送來些珍貴的藥材和其他禮物當年禮。


    那幾個婆子先是規規矩矩的給蕭旭等人行禮,又說了好些吉祥話,後來提到說蕭老太太最近幾年來身體不大好,她老人家也不記掛別的,就想問問少主幾時和孟小姐成親,老夫人還說能早幾時抱到孫子就好了。


    孟珧在一旁聽了,隻把頭低下不回話。蕭旭隻說如今鄧通的後一批軍隊要過來了,戰事一觸即發,再者孟珧身子還弱,成親的事以後再說。


    幾個婆子派了個小廝回齊州帶話就在府上住下,說是專門被派來伺候孟珧的,但一些人都曉得,大戶人家娶媳婦前都要先派幾個嬤嬤□□。但見孟珧實在身子虛,她們也不好說些什麽,且劉婆婆和小杏都在孟珧跟前圍著,也不讓她們上手打理孟珧起居。


    小荷雖然幫忙瞞著病情,那幾個婆子是眼尖有經驗的,給孟珧問安幾次後就看出些端倪。


    一日那幾個婆子背著人在偏院走廊邊說話。


    一個問道:“你們看著那女的像是怎麽樣了?”


    一個答道:“我看是短壽的活不久了,有些病看著病症不大,實則怕是都咳血了,這樣哪兒還能成親,我看咱們都是白來一趟。”


    碰巧她們這些話被路過劉婆婆聽見了。劉婆婆過去說道:“大過年的,你們咒誰呢?人前說好聽話,人後就說爛嘴。”


    劉婆婆雖也覺得孟珧這個病不大好,但想著有大夫開藥方調養著呢,以前她得急病都快病死了,後來不也調養了過來,她們夫人又是個善心人,總能熬過去。


    那幾個婆子見閑話被聽到了,也不辯解,索性跟劉婆婆回懟了起來。


    後來蕭旭知道了這事,也沒說什麽,隻把那幾個婆子打發回齊州了。


    晚上,他在孟珧床邊坐著,見孟珧卸了妝後果然麵無血色,眼圈發青。他白天已經細問過大夫,大夫隻含糊不清的說是不能勞累受寒,需得細心調理,這會兒他又問孟珧最近覺得身體怎麽樣。


    孟珧笑了笑,“我這是怕見寒的病,到了春天就會好的。去年冬天燒了那麽久,開春不就好了。”


    蕭旭按著她的手點點頭,然後守到孟珧昏昏睡去後才離開。


    第47章


    年後又過了幾天,西邊軍報傳來,鄧通親自帶大軍過來了,蕭旭回來沒待夠半個月就又要帶兵出去。如今蕭旭的兵隊和蕭仲山的兵隊聯手,東邊的戰線堅若磐石,且東邊這邊地形本就易守難攻。鄧通也深知此理,於是先去啃掉南邊的大軍。


    蔣勉頂著要進攻南邊的鄧軍,極其吃力。此前不久,印將軍打退了突襲南方的大軍,可惜受了重傷不治身亡。孟珧聽到這消息也是既驚又悲了好久,因為看印師傅那個氣色形容,分明可以長命百歲的,怎麽說沒就沒了。


    如今要和鄧通抗衡,隻有蕭旭再帶兵去南方,這一去恐怕就要長留在南方,不會再折回東邊來了。蕭旭和孟珧通信說及此事,孟珧說她也跟著回南方去,省的他還要一直掛心她,且路途遙遠又不方便見麵。


    趁著天氣暖和,孟珧便吩咐下人收拾好行李,啟程回南方。這沿途路上也折騰的也不輕,幸好有大夫跟著,所以孟珧這一路還撐得住。


    南方此時已是大變樣,自蔣勉他們把名聲打出去後,各地的百姓都想逃過來,尤其是蔣氏皇族所在的燕京,當年還飽受戰亂的城鎮,如今儼然成了繁盛之地。外麵鄧通那反賊的名聲倒是越來難聽,據說先前幾支鄧通的軍隊直接歸降。


    孟珧來到轂州,蔣勉就抽空來接她,他如今又曬黑,臉上添了軍人的堅毅之色。隻是他一見孟珧就驚道:“是孟姐姐麽,我乍一看還不敢認,怎麽瘦成這樣了?”


    孟珧隻說先前大病了一場,還沒休養過來。


    蕭旭此時仍在前線,蔣勉連忙吩咐人去打點房屋,把孟珧安置妥當。他跟著一路走著,還說了不少這些年南方的一些事。孟珧又見了塗彥蔣夫人等一眾故人,隻可惜印師傅已經不在了。蔣勉說他臨死前說過,就算為了這些年戰場上的亡魂,也要打敗鄧通反賊,完成複國大業。


    蔣勉說著說著自己眼眶也紅了起來,孟珧聽著鼻子也酸酸的。塗彥頂著一隊凹陷的眼睛,留著和印師傅一樣的胡須,在一旁勸慰著眾人。


    蔣夫人又給孟珧多安排了好幾個丫頭,聽說孟珧身體不好,還找了城裏有名的大夫過來瞧。孟珧回到南方不久,不知是不是又水土不服,舊病又加重了不少,那些個大夫也是束手無策。


    孟珧的病情依舊漸漸加重,吃了幾個大夫開的藥都沒見多大效,每至晚間便咳嗽到寅時還睡不好,白天又乏力,一連幾日幾乎都在床上躺著。


    蔣勉一開始也隻以為她是水土不服,最後發現人都開始咳血了,在一邊擔心跳腳,暗歎自己沒能照顧好人。他過兩日後還要帶兵親自上前線去助陣,現在都覺得沒臉見自己兄弟。


    此時中部的主戰場,蕭仲山的大軍已經從北方調過來,跟著派來幾名精於兵法副將,軍營中塗彥等一眾人商量著行兵布陣。這鄧通的兵力雖多,但除了鄧通親帶的那支軍隊最難敵,其他的將領都連鄧遠都不如,隻要輔以計謀個個擊敗,之後他們就能逆轉形勢。


    入秋後,眾位將士團結一心,加上蕭旭帶的幾支兵隊勇悍異常,鄧通大軍的左膀右翼都被打的潰敗逃散,鄧通二十年間未嚐過敗績,加上年老自負,屢屢犯錯,被蕭旭等人打的節節敗退。


    蕭旭等一幹人從戰場回到州內軍營,底下的將士都喜悅不已,獨蔣勉帶著心事,沒有像從前那樣同蕭旭嬉鬧。


    幾人晚上在一處吃飯時,塗彥就在一旁問蔣勉為何心事重重,蔣勉跟他說話就漏嘴說就是擔心孟珧的病。原本蔣勉在離城時,孟珧還讓他再三發誓不要說漏嘴,但蔣勉這人的嘴比破紙窗戶還要透風,吃飯聊天間就把這茬忘了。


    塗彥聽了連忙問孟小姐到底得了什麽病,蕭旭在一邊早已把碗筷都丟下。之前在蔣勉剛到軍營時,蕭旭就問過他孟珧如何,蔣勉瞟了他幾眼,抿抿嘴點頭說都還好,有他娘在那邊照應著不用擔心。


    今日蔣勉不小心說漏嘴,就算他還想瞞著,蕭旭也會摳著他的嘴逼他說實話。蔣勉揉了揉眼睛,也不願再隱瞞,隻說那些請來給孟珧看病的大夫個個都搖頭,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蕭旭聽了早就半顆心都涼了,他沉默半晌,隻說兩軍現在正歇戰,他要趁此機會趕回去一趟。蔣勉隻衝蕭旭的背影說著兄弟你就放心回去,有他帶兵在這邊擋著呢。蕭旭等不及天亮,就要連夜啟程,自己一路快馬加鞭趕回城裏。


    燕京城裏,孟珧今日喝完藥覺得精神不錯,又覺得連著好些日子沒有整理儀容實在不像話,下床梳洗過後就讓小荷幫自己梳頭。隻是剛坐了不久就覺得頭暈,小荷隻得勸她說還是在床上坐著歇歇吧。


    孟珧跟她說了幾句閑話後又咳嗽起來,接過小荷遞過的帕子捂著嘴。


    蕭旭趕到屋裏時就看著孟珧半坐在床上輕咳,神色憔悴,兩頰凹陷,不知是不是臉太瘦,一對眸子顯得更大了些,換了旁人看了也覺得心疼可憐,更別提是他。


    她此時驚訝的望向蕭旭,問道:“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蕭旭沉著臉不答,轉身揮了揮手,小荷見狀隻好告退了。


    蕭旭轉頭問道:“不是說了天暖和了病就會好嗎?”


    “可能前些個月一路舟馬勞頓沒休息好,我休養休養就好了。”孟珧扯著微笑說道,神色依舊懨懨的。


    蕭旭突然說道:“這裏的大夫不好,我帶你去外地找名醫去。”


    “幹嘛廢事,我多喝幾副藥就能好些了,再說哪有那麽容易好的病,之前大夫開的藥還沒喝幾副呢。”孟珧抬手去拽住他的胳膊,這一動不小心把手裏的帕子滑落。


    蕭旭抽回胳膊,撿起帕子看見上麵的血跡。孟珧一時無法辯解,隻好躲開目光。


    蕭旭喉結滾動了幾下,沉聲說道:“你莫要再騙我了,你這病要拖到什麽時候?你要瞞我到什麽時候?”他在前院已經揪住一個大夫問過了,孟珧的病就算是每日喝藥吊著,也頂多活個三年兩載。


    孟珧低頭道:“我隻是怕你分心。”


    蕭旭忍不住怒道:“我說了我不管這些,我隻要你好起來。你怕我分心,你就不怕紮我的心了?”說畢他突然壓住怒氣,過來按住她的手,“我這就傳信給蔣勉,說是帶你治病去。”


    孟珧聽了,輕甩開他的手,皺眉道:“你能不能別管我了。”


    “不管你?你以前跟我說的成親都是哄我的是吧?你覺得我沒了你也能好好做個心係天下的大將軍對麽?”蕭旭說著說著,似是如鯁在喉一般,額上的青筋都在抖。


    “好,我不管你,我現在就走,我也不會去軍營,去哪兒你都不用管。”蕭旭點點頭,咬著牙說道,然後驀地轉身往外走。


    孟珧見他真是氣狠了,連忙跳下床去拉住他胳膊。


    孟珧一邊咳嗽一邊說道:“都是怪我,我不該瞞你的,你不要走好不好。”


    蕭旭被拉住已是立時不動了,見孟珧未穿鞋就下床,又把她幾步抱回床上去。


    孟珧依舊拉著他的胳膊不放,蕭旭坐在床邊把她抱進自己懷裏,才覺出她身子也瘦的像是一具骨架子似的。


    “不是我不願治,這個病是治不好的,我能多撐一年便是一年。若真有神仙掉下的仙丹靈藥便罷了,其他各州的名醫實在不必找了,找了也沒用。”孟珧輕輕咳著:“你就當是再替我完成個心願,天下還沒太平,你還是先回軍營去吧。”


    蕭旭也沒回答,眼眶發紅,隻緊緊抱著她。


    次日,已經黃昏之時。孟珧依舊在床上躺著休息,也不知自己是醒是夢,恍惚間,她發覺自己正走在一片花叢中。而前方不遠處站著一個打扮的很幹淨漂亮的小男孩,長的也白嫩好看。那小男孩看見她就奔過來,嘴巴也在說什麽,隻可惜孟珧都聽不見,隻呆愣愣的瞧著他。


    那小男孩像是很無奈的歎口氣,過來牽著她的手就往前走,孟珧神思混沌,隻任他牽著走,不想走到一處黑壓壓的地方時,那男孩突然鬆手就不見了。


    孟珧有些手足無措,隻好原地望了望,隻見前方似乎有個高大的黑衣人影。她隻覺得那身影熟悉,腳也不自覺的往前邁了幾步。


    那黑衣男子聽見聲響突然轉身,孟珧見他是個麵容極其清俊的年輕男子,長相倒是和蕭旭極為相似,眼瞳細看卻是紅色。


    他看見孟珧,也似乎說了句什麽。


    孟珧依然聽不見聲音,她試探著喊了句,“旭兒?”


    那男子的身影突然化作黑霧散開。


    孟珧又急著喊了幾聲旭兒,接著就睜眼醒來。


    “怎麽了?”蕭旭方才守在孟珧床邊,自己卻因一路奔波勞累,也趴在床邊睡著了,他聽見孟珧似是做噩夢喊他,連忙驚醒坐起來,然後攥住她的手。


    孟珧額上一層微微的薄汗,搖頭道:“沒什麽,就是做了個怪夢。”


    蕭旭默默回想道,他方才似乎也做了個怪夢,可惜好像隻記得似是見到穿著一身廣袖仙裙的孟珧,其他的也都記不清了。他拿過旁邊的帕子替孟珧擦擦額上的汗,孟珧現在神思清明,她看著蕭旭突然問道:“你說,我們前世是不是認識?”


    第48章


    蕭旭說他以前並不相信什麽前生之說,但如今他想著,若真有前生來世,隻希望還能再碰見她。孟珧聽後輕輕笑了,隻是心裏微微發苦,想到自己若依然還是這個爛命,來世還是不要再碰上他了。


    府中來人通報,蔣勉那邊已經派了一隊兵來傳話,鄧通似乎開始秘密向西邊撤退了,他若成功撤退回西邊休養,對他們就極為不利,若是他此舉不是誘敵深入,他們就該乘勢追擊。一路領兵衝鋒陷陣少了將軍可不行,看來是不得已才要催蕭旭回去。


    孟珧知道蕭旭就要走了,看樣子還要跑到西邊去,這一走也不知道明年春天能不能回來。她心裏突然湧上一股酸意,但仍強自壓住了。


    她摸著他的臉,默默說道:“明年春天花兒還都要開,到時候我若身子養好了,還帶我看花去啊。”


    蕭旭捂上她的手,在自己臉上貼了好一回兒,點頭說:“好,明年開春要把身體養好。”


    次日清晨,蕭旭就回軍營去,他一路騎著馬不住的回頭。旁邊的士兵從來沒見過將軍趕路有這麽不幹脆利索的時候。


    蕭旭帶著軍隊路過一個村莊時,村莊裏的百姓見了皇族旗幟的軍隊,紛紛在路邊跪拜。蕭旭神色黯淡,隻是默默擺手示意他們起來。


    百姓中為首的一個裏正老爺子前來行禮並拜見蕭旭,說他們村裏的人都耳聞蕭將軍大名,少年英傑,保皇複國,拯救天下黎明百姓,功大於天,真乃戰神轉世。他們這些人想給將軍立生牌,每日燒香供奉,隻是不知蕭將軍忌不忌諱這個。


    蕭旭回過神,突然問道:“立生牌是幹什麽的?”


    裏正答道:“建好祠堂立上將軍的生牌,我等日日給將軍祈福,求能保佑將軍長壽安康。”


    蕭旭沒像平時一樣對這些東西嗤之以鼻,隻說道:“那你們幫我立個牌,寫上另一人的名字,每日替她祈福。”


    這些百姓雖然不明就裏,但都連忙點頭答應,一麵又問了那人的名字,此後替孟珧立牌祈福不提。


    人間不曉得外界,此時冥界的某處,幽暗的殿內點綴著碧綠的熒光,一身著黑緞荷花邊長裙的美豔女子坐在座上,看著一旁那快點完的香。


    她懶懶地站起身說道:“香快燃盡了,也該去看看我妹妹了。”


    兩個女鬼差連忙飄了過來,手上提著點著藍色鬼火的燈引路。


    末了,黑裙女子衝後麵幾個壯實的鬼差說道:“你們幾個,準備好去收魂。”


    …………


    雪落無聲。


    今年過冬,府上又是格外的安靜,隻因主人家重病未愈,底下的丫頭平日也敢不怎麽嬉鬧。府邸周圍更是下令過不許放鞭炮,怕驚擾到躺在病床上的人。


    大冷的天裏,丫頭婆子們每天重複著燒水添炭的活計,不讓主人的臥房進一絲寒氣。小荷原本細問過大夫,也都說孟珧至少還能撐個一兩年,誰知剛入冬不久就病的更重,有時連著幾日都不能進什麽飯食,氣若遊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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