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大姐的名號,紀初桃果然愣了愣。


    你瞧,所謂的“誠意”,也不過是要仰人鼻息,換根鏈子繼續馴服他而已。祁炎惡劣地想。


    紀初桃明白祁炎的顧慮,抬起眼睛來,“這是本宮的府邸,祁將軍是本宮的人,何不試著相信本宮?”


    既是要談信任,祁炎倒很想問問紀初桃:為何她會知曉窮奇墨玉的存在?


    那東西若是公之於眾,結果不是他殺了紀家人,便是紀家人殺了他……


    然而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下。


    現在還不是問這個的時候,急功近利必會留下破綻,他賭不起。


    祁炎不動聲色:“殿下是大公主的妹妹,而大公主一心想要殺臣。殿下不妨說說,臣該如何相信?”


    紀初桃想了想,眼睛一亮:“明日巳時,本宮帶你去個地方。”


    不待祁炎回答,她有些匆忙地戴上鬥篷兜帽,道:“本宮出來太久,要回房去了,明日巳時見。”


    說完,她提起桌上的那盞紗燈,又輕手輕腳地閃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屋內還殘留著若有若無的軟香,是紀初桃身上的味道。


    祁炎隨手拿起桌上那枚公主府的令牌,坐在榻上對著光細看了一番,而後低低一嗤,將它重新丟回桌上。


    相信她?


    “諾不輕信,則人不負我”,這是他從小學會的第一個道理。


    ……


    第二日用過早膳,祁炎果然已在馬車旁等著了。


    他依舊穿著深色的束袖武袍,長身挺立,護腕上鏤金的花紋為他增添了幾分亮色,一眼望過去氣勢如霜,賞心悅目。


    但他腰間,並未掛紀初桃贈送的令牌。


    紀初桃也不點破他,毫不介意道:“祁將軍,我們走罷。”


    馬車在鎮國侯府門前停下。


    下車時,紀初桃特意觀察了祁炎的臉色,可出乎意料的,祁炎麵色依舊疏冷狷狂,並無一絲驚喜之色。


    紀初桃有些泄氣。她本想著祁炎在獄中太久,鎮國侯一定擔心壞了,故而她特意帶祁炎回來探望父親,還以為他多少會有些開心呢。


    還未叩門,府門便從裏麵打開了,祁府的家丁見到祁炎,眼睛瞪得老大,忙不迭回去通報道:“侯爺,世子回來了!”


    “殿下所說的地方,就是這兒?”祁炎的嗓音聽不出絲毫起伏。


    “啊,是。”紀初桃好奇道,“你入獄那麽久,不想你爹麽?”


    祁炎沒回答,伸出一手示意:“殿下請。”


    鎮國侯是個高大微胖的男人,國字臉,兩鬢微霜,皮膚呈現質樸的醬色,看上去十分粗獷,若非身上衣著華貴,紀初桃險些以為他是個鄉野田夫。


    她看了看鎮國侯,又看了看祁炎,心中疑惑至極。如此天差地別的長相,他們真的是父子麽?


    鎮國侯遠遠地瞧見了祁炎,兩手一拍,不顧形象跑過來,紅著眼大喜道:“炎兒,你可算回來了!”


    這鎮國侯雖長相凶悍粗野,倒是疼兒子。


    剛這麽想著,卻見鎮國侯抹了把老淚,用雄渾至極的男音嗚嗚啜泣道:“你回來得正好!你娘留下的那個香囊不見了,你快給爹找找!”


    “?”紀初桃剛泛起的欣慰直接破碎。


    祁炎受了半個月的牢獄之苦,幾經生死歸來,鎮國侯一不問他是否受傷 ,二沒有安撫勸慰之言……難道親兒子還不如一隻香囊重要麽?


    祁炎倒是習以為常,熟稔地走到偏廳的畫像下,拉開矮櫃下數第三排的抽屜,從裏麵摸出一隻鬆綠的香囊來,遞給他爹。


    紀初桃匆匆一瞥,隻見那畫像中是個姿容絕美的女子,眉目和祁炎有幾分相像。


    “是這個是這個!哎呀太好了!”鎮國侯眼淚未幹,又笑了起來,看上去有些滑稽,捧著香囊連親了幾口,這才留意到祁炎身邊的紀初桃。


    “這位姑娘是……”遲鈍半晌,鎮國侯方反應過來,倉皇跪拜道,“臣祁勝,叩見永寧長公主殿下!”


    “快起來!”紀初桃正想辦法打消祁炎的戒備呢,可不能在他爹麵前呈威風。


    “鎮國侯放心,祁炎現今在本宮門下,並無性命之憂。”可祁炎是被當做“麵首”送到自己榻上的,唯恐鎮國侯芥蒂,她又輕聲解釋道,“不管外人如何談論,本宮對祁將軍隻有尊敬之意,絕無輕賤之心。”


    她說得輕軟而真誠,祁炎負手而立,不由望向她。


    可鎮國侯的心思卻並不在兒子身上,翻來覆去看著那隻舊香囊,隨口敷衍道:“犬子能在三殿下府中謀事,是他十輩子積來的福分,臣自然放心的!”


    大概覺得這番話太不走心,他又訕訕補上一句:“隻是炎兒在戰場野慣了,心思不比我們這些良民,三殿下一定要多加防範,別被他欺負了去!”


    這句話還不如不說呢!哪有這樣說兒子的?


    紀初桃真是拿這個粗神經的鎮國侯沒有法子,難怪祁炎出了這麽大事,鎮國侯一點忙也幫不上!


    祁炎微微皺眉,低沉道:“走了。”


    出了鎮國侯府的門,上馬車時,紀初桃不住地偷看祁炎。


    身邊的少年挺拔英俊,落拓不羈,容貌氣質全京都也找不出第二個,真的會是鎮國侯的親兒子嗎?


    “是親生的。”祁炎看了她一眼,平靜開口。


    紀初桃臉一紅,心想這祁炎莫不是會讀心術?


    回公主府的路上,祁炎並未說話,麵色冷冷俊俊的,看不出喜怒。


    紀初桃歎息,他本想讓祁炎見見家人開心些,但似乎……此路不通。


    不曾想祁炎表麵風光無限,但私底下,卻是爹不疼,娘也沒了。這麽多年,他一定很辛苦罷?


    而如今,因為琅琊王牽連,他連最後的榮耀都被剝奪了,淪落成自己的裙下之臣……


    馬車停下,到了公主府。


    祁炎先一步下了馬車,紀初桃拿定主意,喚住他道:“祁炎。”


    祁炎腳步一頓,回首一瞧,隻見衣著華美的少女站在馬車上看他,眼裏蘊著些許期待的光澤。


    祁炎看了她半晌,誤以為她是在等待自己攙扶,便眉頭一皺,不情不願地將臂膀遞了過去。


    紀初桃從善如流,搭著他的手臂踩下馬車,柔嫩的指尖與結實的臂膀一觸即分。


    “祁將軍,你做本宮的家臣罷。”紀初桃忽然道。


    不要再做麵首了,她偷偷在心裏補充。


    這番盛邀來得猝不及防,祁炎心神微動,猛然抬眸看她。


    一高一矮,兩人對峙,像是鋒利的刃與溫柔的水交匯。


    “為何?”祁炎聽見自己淡漠的嗓音響起。


    “因為你值得啊!”紀初桃輕輕回答,你是大殷的功臣,將來還會是本宮的英雄呢!


    祁炎低低哼了聲,不知是在笑還是不屑。


    紀初桃第一次收幕僚,有些緊張,微微歪頭看他:“可以麽,祁小將軍?本宮雖不如兩位姐姐,但一定會盡所能保護你的。”


    風淡淡拂過,微冷,祁炎眼中的影子也跟著輕輕搖曳。


    “殿下,是對所有的男人都這般好麽?”他問。


    “怎麽會?本宮身邊又沒有其他男子,隻有你……”紀初桃頓了頓,聲音輕了些,“隻有你一個。”


    祁炎喉結動了動。


    還未說話,便見公主府的大門被人推開,一群年少美男爭相湧出,朝著紀初桃奔來,幽幽抱怨道:“殿下,您可算回來了!這都幾日了,怎麽還不見您來臨幸我們呐!”


    “……”


    “……”


    祁炎抱臂而立,冷冷看著被男妖精淹沒的紀初桃,笑得無比“友善”:“這就是殿下所說的,隻有我一個?”


    第19章 畫冊   他不是玩物,祁……


    “祁炎!”


    紀初桃好不容易從一堆男妖精中脫身,臉頰緋紅,小喘著氣快步上前,聲音因羞惱而軟綿綿的,“方才你為何見死不救?主憂臣辱,懂不懂哪?”


    不知為何,每次見到紀初桃紅著臉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祁炎的心情便能稍稍好些。


    金扇似的杏葉打著旋兒落下,他清冷道:“殿下樂在其中,臣怎敢擾人興致?”


    紀初桃微微睜大眼睛,辯解道:“你哪隻眼睛看見,本宮‘樂在其中’啦?”


    “殿下不是在朝他們暗送秋波麽?”


    “本宮那是在朝你使眼色,讓你幫本宮解圍!”


    紀初桃心情複雜地盯著祁炎輪廓冷俊的側顏,心想這麽強勢又不解風情的一個人,將來是怎麽做自己夫君的?


    夢裏親吻時,自己好幾次都在哭,該不會是被他這性子給氣哭的罷?


    想到這,紀初桃剛降下溫的臉頰又燥熱起來,比方才被那些麵首圍住求歡時還要羞怯難堪。


    還是讓晏行將那些男人打發出去罷,太礙事了,省得被祁炎誤以為她是個居心不良的長公主。


    至於祁炎本人……


    “祁炎,你還未回答本宮!到底願不願意做本宮的家臣呢?”紀初桃對這件事很上心,這是報恩的第一步——維護祁炎自尊。


    祁炎停了腳步,風撩動他墨色的衣袍,有種獨擋千軍的凜然肅殺。


    他垂眸望著滿懷期許的金貴少女,半晌,雲淡風輕地說:“那要看,殿下能給臣什麽好處。”


    好處?紀初桃被問住了。


    祁炎本身就是鎮國侯世子,雖說因為大姐的打壓,侯府已是徒有空名,但吃穿用度不至於太過拮據,自然不能從錢財利益處下手。


    直到此刻紀初桃才恍然明白,她不是大姐,沒有號令群臣的本事,給不了祁炎高官厚祿和煊赫權勢。


    見紀初桃久久未語,祁炎眼中劃過些許自嘲,為他方才那一瞬的期許。他道:“等殿下有答案了,再來和臣說。”


    說罷一抱拳,轉身朝自己的小院行去。


    他素來我行我素,像匹桀驁的獨狼,紀初桃從不以高高在上的命令約束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本宮不可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布丁琉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布丁琉璃並收藏本宮不可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