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


    聽到這兩個字,紀初桃下意識緊張起來。他若是敢當麵質問春圖和藥的事,提及那晚的荒唐,紀初桃一定會忍不住將他丟出府去!


    大概是她瞪著杏眼的樣子太過明顯,祁炎語氣一頓,側首望著庭院的枯枝,改口道:“殿下,去逛十字街麽?”


    他主動提及這樁心願,紀初桃太過意外,以至於忘了及時回應。


    “男人強取不來的時候,往往會用懷柔之策。”


    嗚嗚,二姐是神仙麽???


    第23章 交鋒   兩位“軍師”之……


    “身為長公主, 不能在人前露怯,尤其是男人……應付男人嘛,見招拆招才有意思。”


    紀姝經常將這些話掛在嘴邊, 紀初桃覺得二姐說得有些道理。


    何況她早就想去市井逛逛,所以麵對祁炎的邀請, 她並未遲疑太久。


    十字街貫穿東南西北四門, 是京都最繁華的地帶。南街有玄真觀和聖光寺, 而北街則多商鋪和雜玩, 東西橫貫,一邊是酒肆茶樓,一邊是勾欄瓦肆, 都是消遣的好去處。


    雖說本著不能露怯的心態,答應了與祁炎同遊,但兩人一前一後走著, 空氣中依舊彌漫著些許尷尬氣氛。


    兩人間許久沒有說話, 紀初桃索性將心思都放在了琳琅的街鋪上。


    小食鋪子剛開了蒸籠,花糕和蒸餅的香味撲麵而來, 新出爐的肉茸胡餅皮薄餡多,咬一口汁水隨著肉香溢滿齒頰。酒水食物混著香料的味道交織在鼻端, 熱氣蒸騰,繁華喧鬧,是敬穆深宮中從未有過的煙火盛況。


    紀初桃對一切充滿了好奇。賣糖葫蘆的老叟吆喝著路過,她扭著頭, 目光都快粘到那些嫣紅晶瑩的山楂串上去了。


    小孩子似的。祁炎看著她想。


    又記起宋元白提過, 獲得女人好感的又一重要秘籍:便是要膽大心細,舍得為她花錢。


    倒也不是什麽難事。祁炎想著,向前喚住了老叟, 要了一串糖葫蘆。


    紀初桃以為是他自己想吃,開始並未在意,直到祁炎拿著糖葫蘆朝她走來,修長的手臂伸著,神情冷酷地將糖葫蘆遞給了她……


    紀初桃一怔,心中登時警鈴大作。


    二姐說過,為女人花錢,是男人征服女人的一種方式。因為一旦要了男人給的東西,以後都會低他一頭!


    “這個你吃罷,本宮可以自己買。”說罷,她扭頭尋找挽竹的方向。


    她買東西無需自己出手,所以錢袋由挽竹代管。


    但祁炎已經將糖葫蘆塞到了她手中,說了句“殿下不吃便扔了”,然後就負手走開了,依舊又強勢又冷酷。


    可是糖葫蘆又做錯什麽了呢?


    紀初桃看著手裏這串晶瑩紅亮的糖葫蘆,聞著酸甜的果香,歎了聲,到底沒舍得扔。


    紀初桃小小咬了口糖葫蘆,酸酸甜甜的,不禁愉悅地彎起了眼睛,一時也忘了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


    不知何處飄來一股濃烈的奶香,紀初桃吸了吸鼻子,看到了一家賣甜食的小鋪。


    還未詢問鋪子裏的奶香從何而來,一旁的祁炎已熟稔開口:“陳記酪乳,賣的胡食。”


    是自己沒有吃過的東西,紀初桃眼睛一亮:“好吃麽?”


    祁炎看了她一眼,視線落在她唇上沾染的紅色糖漿上。


    他隻是在遵循計劃行事,所以才對紀初桃這般耐心……漫不經心想著,接上話茬道:“羊乳味腥,恐殿下吃不慣。”


    紀初桃輕輕“噢”了聲。她覺得二姐說得對,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祁炎不過給了她一根糖葫蘆,再同自己搭話,她就沒法狠心晾著他了。


    她暗下決心:自己已是失了先機,接下來可不能再猶豫不決了。


    而一旁,祁炎亦是斂神沉思,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邊,權衡下一步“策略”。


    瓦肆最熱鬧的時候當屬夜晚,白天卻是甚為冷清,隻有一個老頭在耍猴。那猴子帶著細鏈枷鎖,瑟瑟發抖,抽一鞭便翻個跟鬥,惹得圍觀之人捧腹。


    紀初桃看了片刻,讓挽竹丟了一錢碎銀,便垂著頭離去了。


    “不喜歡?”祁炎問。


    宋元白的策略中還說,要多留意姑娘的喜好,方能對症下藥。


    紀初桃抿了抿唇,紅色的糖漿抿沒了,唇上卻多了些許水潤。她歎道:“隻是覺得那猴子有些可憐。”


    祁炎沒說話。


    對於她的姐姐紀妧來說,文武百官何嚐不是那隻套了枷鎖的猴子,若不聽話合順從,等待的隻有帶血的鞭子。


    “有人在彈琵琶。”紀初桃站在茶舍門前,聽濃妝豔抹的女子咿咿呀呀彈唱琵琶。


    和宮裏的大雅之音不同,市井的琵琶曲調不錯,就是聽不懂唱詞。


    想起身邊有個什麽都知道的祁炎,紀初桃扭頭望著他,誠心求教:“她唱的是什麽詞?宮中未曾聽過這樣的曲調。”


    閑遊招客的野女支,唱的是十八摸。


    都是些無味又粗鄙的東西,祁炎向來不碰這些,嫌髒,為此宋元白還笑話他不是個男人。


    他笑得輕狂,看了紀初桃一眼道:“那不是殿下能聽的東西。”


    紀初桃狐疑。她是長公主,這天底下有什麽是她不能聽的呢?


    定是男子嚇唬女子的手段,可不能再退縮,讓他看輕了自己!


    紀初桃索性向前兩步,微微側首,認真聽了起來。


    那曲子咿咿呀呀的,聲調纏綿得很,紀初桃隱約聽到了什麽“手摸鬢發、輕解羅衣、摸姐肚兒”之類的……


    下麵一句已是十分直白,紀初桃忽然想起了那晚在書房中的畫麵,一股熱流直衝腦門,逃也似的後退兩步,後腦磕進一個結實的胸膛中。


    回首一看,書房風波的始作俑者正目光沉沉地盯著自己。


    紀初桃覺得他的眼神,比十八摸還讓人難以消受。


    “殿下還真是,什麽都不懂。”他低啞開口,說不出是鬆了口氣,還是不甘。


    紀初桃雪腮微紅,強撐著鎮靜沒有逃開。兩人一個仰首,一個垂眸,誰也沒說話,誰也不願認輸。


    正此時,茶肆外邊蹲守的一群閑漢觀察他們已久,互相給了個眼神,隨即陸陸續續起身,一窩蜂圍上來,熱絡地問他們是否需要酒水吃食。


    紀初桃與祁炎被衝散,各自身邊圍了七八人。


    紀初桃沒見過這般陣仗,皺著眉,剛想問他們有什麽吃食,便見祁炎橫過一臂將紀初桃拉到身後護住,另一隻手攥住一名漢子,冷冷道:“滾遠點。”


    他身上浸潤著疆場的淩寒,眸色一沉便威懾十足。市井廝混慣了的潑皮知道這樣的人不好惹,訕笑著道了聲“叨擾”,便揣著袖子畏畏縮縮走了。


    紀初桃看出了不對勁,問道:“怎麽了嗎?”


    “市井閑漢,端茶跑腿,以此索要錢財牟利。”這樣的人通常如陰溝老鼠一般抱團,專宰生客,強買強賣,若是給的銀子不夠數,還會惹來麻煩。


    原來,他方才是為自己解圍?這也是男人征服女人的手段麽?


    紀初桃想不出答案,凝神間臉上的燥熱倒是消散不少,不覺讚歎道:“你好厲害,知道如此多東西!”


    輕軟的聲音,誇人時很甜。


    祁炎於是調開了視線,低沉的嗓音傳來:“高高在上的人,怎麽知道螻蟻的生活。”


    他抱臂側首的樣子英俊而又冷酷,眉骨到唇鼻的線條尤其好看。


    紀初桃笑著咬了口糖葫蘆,裝作聽不懂他話裏的暗指。


    再往前走,就到了玄真觀。


    祁炎情不自禁地慢下腳步,深沉的視線掠過明麗的少女,落在玄真觀旁的僻靜小巷中。


    那裏是宋元白與他的約定之處。


    他的眸色微不可察地一暗,許久,語氣平常道:“玄真巷徑直通往街心,殿下可要從那兒走?”


    祁炎對京都街市了如指掌,知道許多聞所未聞的事。紀初桃不疑有他,頷首道:“好。”


    說著,她又被玄真觀門前的大樹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株生長了百餘年的柿子樹,足有六七丈高,枝幹虯曲,頗為壯觀。玄真觀主大方好客,樹上的柿子向來都是任人摘取的,此時初冬時節,柿子大多已被采窮苦百姓摘走,隻有最頂上的零星幾個摘不到,便留著掛在樹梢供鳥啄食。


    “好高啊——”紀初桃後退兩步,抬手遮在眉間,仰著頭看那枝頭紅彤彤熟透的柿子,睫毛被冬陽染成淡金的光澤。


    她喜歡一切顏色鮮妍的東西,糖葫蘆,柿子,橘子……恰到好處的靈動鮮活,卻並不惹人討厭。


    “我可以摘兩個柿子帶回去麽?”紀初桃突發奇想。


    宮裏都是加工好了的柿子餅、柿子糕,好吃雖好吃,終究是死物,不如枝頭掛著的好看。


    身後的兩個侍從都不會爬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不定主意。


    霍謙倒是有辦法,他剛彎弓搭箭,就見祁炎漠然地越過他,緩步走至柿子樹下站定,抬掌朝著粗-壯的樹幹一拍。


    也沒見祁炎如何用力似的,百年古樹打了個冷顫般一抖,吧嗒吧嗒掉下兩個橙紅透亮的柿子來,被祁炎順手接住。


    自始至終,他連腳步都沒挪動一下,遊刃有餘得不像個凡人。


    霍謙默默收回了弓箭,退回五步開外。


    祁炎將剛摘來的柿子遞給了紀初桃,姿態灑脫。他的手很大,指節修長,可以單手握住兩個柿子。


    紀初桃將糖葫蘆往侍從懷裏一插,空出手來接過柿子,卻不經意間觸碰到祁炎的指節。


    她下意識想縮回手,但想起二姐的教誨,指尖一頓,硬著頭皮沒有退縮,努力如常道:“多謝小將軍。”


    祁炎垂下手臂,指腹無意識碾了碾她觸碰的地方,提醒她:“現在還不能吃,澀。”


    紀初桃眼裏含著通透的笑意,似是探究和好奇,仰首看著祁炎:“祁將軍,你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好了?”


    簡直變了個人,都不像那個冷冰冰凶狠的他了。


    祁炎看著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小公主,想起了那些奇怪的策略。


    好像是,先要道歉?


    他在想些什麽呢?


    紀初桃想:他做這些事,真的是二姐說的那樣嗎?


    “書房那晚,是臣誤會殿下了,多有冒犯……抱歉。”祁炎語氣有些生硬喑啞,但說出來,也沒有想象中難為情。


    浮雲緩緩自頭頂移過,兩人都卸下重擔似的,各自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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