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的夢魘,便是在胡思亂想這些?”祁炎問道,眼波深不可測。


    霎時間,紀初桃有種望穿靈魂的感覺,不由垂下染了清冷水光的眼睫。


    祁炎吻了她,一開始隻是淺嚐輒止,而後愈演愈烈,仿佛要用這種欺負她的方式宣泄心中不滿。


    很快紀初桃無力承受,被祁炎嘩啦一聲從水中撈起,將她抵在湯池岸邊,肆意攫取她的呼吸與不安。


    白玉堆砌成的池岸冰冷,凍得人一哆嗦,紀初桃從鼻腔深處擠出些許細碎的聲音,不得不更緊地貼住祁炎,以汲取他身上過於滾燙的體溫。


    一吻畢,兩人一個筆挺站在水霧中,一個瑟瑟坐在白玉池邊,鼻尖抵著鼻尖,都是從內到外濕了個透。


    祁炎的眼神那麽幽邃強大,肉眼可見的占有欲。


    他伸手輕輕碾過她嫣紅唇瓣上的水痕,啞聲問她:“朋友,親人,甚至是一個誰都不算的晏行……殿下心裏裝了那麽多人,留給臣的是幾分位置?”


    紀初桃呼吸零亂,咬著酥麻微痛的下唇,將額頭抵在祁炎肩上。


    直到此刻她還未反應過來:明明是要趕祁炎走的,怎麽稀裏糊塗的,又吻到一塊兒去了?


    祁炎說得對,她就是個瞻前顧後的膽小鬼,做不到孤注一擲。


    可她有什麽辦法呢?


    牽涉的是她至親的命,若讓現實偏離了夢境的軌跡,她便失去了“預知”的先機,萬一朝著失控的方向發展,無論對大姐或是對祁炎,都是滅頂之災。


    “可那麽多人,也就你讓本宮頭疼。”紀初桃吸了吸鼻子,認命般歎道,“祁炎,我冷,你抱抱本宮。”


    水波劃動,揉碎一池燭火的暖光。


    兩刻鍾後,紀初桃倒是不冷了,熱到連耳朵根都是紅的,裹著幹爽的衣物坐在軟榻上,看著祁炎浴水而出,將池邊散落的衣物一件件拾起披上,遮住了那令人血脈僨張的結實上身。


    她總算明白了,那日在行宮溫泉中,抵在她腹上的東西根本就不是什麽淋水的玉勺!


    雖然沒做什麽,但也不算什麽都沒做,夠她臉紅上半晌了,暗自唾棄自己的意誌不堅定,祁炎一哄,她便忘了自己該做什麽。


    不知是湯池泡得太過還是祁炎的原因,紀初桃那一盆冷水算是白澆了,一夜無眠,並未續上之前的夢境。


    醒來時悵惘失落許久。


    ……


    轉眼紀初桃十七歲生辰將至,紀妧召紀初桃入宮商議生辰宴事宜。


    按照往年舊例,生辰這日紀初桃可向紀妧提一個心願。


    聽到紀初桃所言,紀妧眸中劃過一抹意外,悠然道:“你想清楚了?一年也就一次生辰,你真要將機會浪費在那些罪臣家眷身上?”


    紀初桃也是想了許久才做的決定,頷首堅定道:“那些女眷都是被丈夫、父親牽連才被充入軍營和教坊司,本身並未做過壞事。請大皇姐能恩赦她們,既能為永寧積福,亦能表明皇姐你澤被眾生!”


    紀妧尚在考慮,便見秋女史於殿外進來,朝二人輕輕一福道:“殿下,三公主。”


    紀妧問:“什麽事?”


    紀初桃抿茶,從茶盞後抬眼,見秋女史從袖中摸出一封密折,遞給紀妧。


    紀妧展開密折掃視一眼,神情變得莫測起來。


    “永寧,本宮再給你一次機會,更改你生辰宴的願望。”說著,紀妧將密折遞給紀初桃。


    即便早有了準備,紀初桃亦是難免緊張,雙手接過密折,深吸一口氣打開……


    果然是姚信的生平資料,牽涉頗多,甚至比紀初桃查到的更為詳備。


    第64章 醉酒   本宮現在有些生……


    紀妧生性聰慧謹慎, 即便不信那些怪力亂神的“天機”,在紀初桃上次述說“宮變”的噩夢後,亦會對皇城禁軍的把控留個心眼。


    紀初桃能查出的東西, 紀妧自然也能查到。


    慶幸的是,現在一切還未發生, 祁炎舉薦與琅琊王有私交的姚信並不足以給他定罪。而大姐夠聰明, 斷不會在捕風捉影的情形下貿然行動, 打草驚蛇。


    此番大方地將疑似琅琊王同黨的姚信資料給紀初桃看, 興許隻是想探探她的口風,以確定祁炎是否牽涉其中。


    思緒轉念之間,紀初桃輕輕擱下密折, 通透的眼眸望向紀妧,坦誠道:“這些,我已知曉。”


    “你知道?”紀妧眯了眯眼, 語氣冷沉了些, “永寧,你可要將生辰願望改為保祁炎一命?看在你的麵上, 本宮可以考慮免他死罪。”


    大姐的話裏帶著圈套呢!


    若是紀初桃著急忙慌地順著大姐的意思,請求將來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免祁炎死罪, 那才是真的坐實了他的罪名。


    紀初桃坐得端正,搖頭時發間的珠釵也隨之微微晃動,柔聲道:“他眼下並未犯過,何須寬恕?”


    小丫頭學精了!


    紀妧似笑非笑:“你還是這般護著他?”


    紀初桃道:“他救過我的命, 三次。”


    宮門之下, 他徒手抓戟;除夕宴上,為她斬殺北燕刺客;躬桑禮墜崖,他義無反顧地隨身跳下, 忍著胸骨折斷的劇痛也要護她平安……


    紀初桃並非木石無心,她能感受到祁炎沉甸甸的愛意。


    紀妧打斷她的思緒:“本宮教過你,凡事不能看得太絕對,你就不怕萬一?”


    紀初桃當然怕呀!


    她笑得純淨明媚,仿佛早有了抉擇,溫聲道:“大皇姐,我喜歡祁炎!即便他是個惡人,我也控製不住地在乎他。”


    就當紀妧以為她是被祁炎迷得失去了理智時,又聽紀初桃輕軟的聲音傳來:“可大姐亦是我的血脈至親,如若真有危機降臨,當初我怎樣在大姐手下護住祁炎,將來就會如何在危險之中護住大姐。不論以後祁炎如何,我願與他同生共死,賞罰同受。”


    人,是紀初桃自己選的。她享受了與祁炎相愛的所有甜蜜、歡愉,沒理由在危機發生時便一腳將他踢開。


    祁炎若有異心,她便想法子阻止;祁炎犯了過失,她便一起承擔。


    ……


    勾欄瓦肆的夜景最為熱鬧。


    霓雲坊一片鶯歌燕舞,空氣中浮動著撩人的脂粉香,恩客往來不絕,富商士子,書生掮客,魚龍混雜。


    紀初桃在對麵酒肆中尋了個靠窗憑欄的位置,端著酒盞小口抿著,俯瞰對麵霓雲坊的人員往來。


    那日從大姐的密折中看到一條至關重要的線索:那叛將姚信常出入一家青樓樂坊,卻並不留宿,隻待上個把時辰便會匆匆離去。


    且京都官府對風月場所管理頗嚴,眾花樓每月都會例行接受盤查,唯獨這家樂坊鮮少有官府涉足,可見後台頗大。


    紀初桃留了個心眼,讓下屬順著此線查下去,果然有所發現:霓雲坊最大的東家,是琅琊王麾下家臣。


    如此可確定,宮變的幕後指使非琅琊王莫屬。


    正想著,霓雲坊中一前一後走出兩人。


    先出來的那人一臉凶相,即便布衣打扮,也掩蓋不住滿身煞氣,正是此番跟蹤的叛將姚信。


    紀初桃朝拂鈴輕輕頷首,示意讓暗處的侍衛盯緊姚信。


    而另一人的臉卻隱藏在簷下,從高處看不到他的全貌,隻看到暗色衣裳下一雙幹淨筆直的武靴。


    紀初桃皺眉,總覺得這人筆挺的站姿異常熟悉。


    姚信到底是軍營出身,非常警覺,朝著簷下藏著的那人一拱手,左右四顧一番,方混入人群中離去。


    而簷下之人負手站了會兒,朝著紀初桃所在的酒肆微微側身,似是在抬頭仰望什麽。


    一旁立侍的拂鈴暗自一驚,心道:莫不是那人察覺到殿下的存在了?


    可未等她仔細辨別,卻見一群脂粉姑娘挽著恩客歡笑而過,待薄紗水袖飄去,霓雲坊簷下那人已不見了蹤影。


    “殿下……”


    拂鈴正要向紀初桃請示是否要跟上去,卻驀地見紀初桃的麵色有些奇怪,不由輕聲喚道,“殿下,您怎麽了?”


    杯盞中的梅子酒灑出,紀初桃眼睫一顫,將視線從霓雲坊簷下收回。


    拂鈴趕緊取了綢帕擦拭灑出的酒水,問道:“殿下,那人有何不對麽?”


    紀初桃怔愣了片刻,方道:“沒什麽。”


    話雖如此,但腦海中卻不自覺浮現出方才所見之景。


    霓雲坊下的燈籠亮如白晝,那男子轉身時,雖隻有一瞬,但紀初桃還是瞧他腰間佩劍上懸掛的劍穗——


    玄色穗子,墜水碧色玉珠。


    若說看到身形隻是懷疑,而劍穗的出現則證實了紀初桃的猜測。沒人比她更熟悉的這條劍穗,因為一絲一縷、一珠一結,皆是她親手所製、送給祁炎的生辰賀禮。


    祁炎在和姚信虛與委蛇些什麽?


    他到底瞞了自己多少事?


    夢裏帶血的劍又浮上腦海,紀初桃皺眉,下意識起身穿過回廊,朝樓下匆匆而去。


    然而才剛走到樓梯口,便見一群風雅文人打扮的年輕人提著下裳上樓來,與紀初桃碰了個正著。


    為首那人清冷如畫,雋秀端正。見到欲下樓的紀初桃,他微微一怔,隨即恭敬拱手道:“三殿下。”


    與此同時,祁炎從霓雲坊中出來,行至偏僻的巷口處,便見兩名暗衛悄聲隱現,跪拜道:“將軍,屬下發現有人在暗中尾隨姚信,觀其細節,應是宮中侍衛,可要屬下派人將其處理幹淨?”


    “不必。”祁炎想也不想地拒絕。


    暗衛仍有顧慮,低聲道:“可若放任不管,將軍所謀之事恐會泄露。”


    “就是要讓他們發現,好回去和她通氣。”祁炎揚著唇線,身形隱藏在黑暗中,唯有一雙隼目閃著幽沉的光,“大戰在即,必是天翻地覆。吩咐下去,一切以窮奇玉為準,聽令行事!”


    “是!”暗衛應諾,身形一閃,消失在夜色中。


    夜風獵獵,厚重的烏雲低垂,眼看著大雨將至,而京都城卻依舊一片紙醉金迷。


    祁炎回身,目光投向遠處的輝煌燈火,沉思片刻,終是耐不住內心的渴望朝酒肆方向行去。


    ……


    酒肆樓梯上,紀初桃望著一襲鬆綠襴衫的年輕文官,微微訝然道:“孟狀元?”


    來人正是和同僚前來夜飲的狀元郎孟蓀,和紀初桃的婚事未定後,便授了官職,算是左相褚珩身邊提攜的紅人。


    和孟蓀同行的亦是新晉進士,大多在翰林院任職,瓊林宴上見過紀初桃的風采和氣度,紛紛拱手行禮,邀請紀初桃一同夜飲作詩。


    這些士子的出現無疑分散了紀初桃的心神,使她得以有片刻緩衝的時機。


    冷靜下來想想,祁炎無法預知未來,或許根本沒有想過事情會脫離掌控……即便自己方才追上去,找到祁炎質問又有何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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