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監考老師清點完卷子已經是十分鍾後,好在入夏後天黑得遲,顧湘跟一眾考生從考場裏湧出來時,頭頂的天空還是湛藍的,浮著幾片舒卷的雲,映著學校裏的紅磚建築,有著傍晚特有的平靜。


    高考已經結束了,所有人的腳步都很輕快,漸起的晚風卷吹散了暑熱,有些人歡呼著飛奔向校門口,也有些人放慢腳步,回頭看了好幾眼那段隻屬於高三年段的教學樓,上麵仍然掛著“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三載備嚐酸甜苦辣,一朝書盡花樣年華”這樣的橫幅,紅豔豔地綴滿了教學樓,在風中微微浮動。


    顧湘看了一會兒,之後才轉身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籲出,加快腳步走向校門。


    外麵的交通已經完全癱瘓了,到處都是攢動的人頭和高呼著“在這兒呢”的聲音。有家長特意穿了旗袍,寓意“旗開得勝”,也有家長高舉著“恭喜我女考成歸來”“魚躍龍門,蟾宮折桂”之類的橫幅,滿臉都是喜氣洋洋的笑容,在接到自家孩子後紛紛慶賀擁抱。


    顧湘昨天就聽蔡芬芬跟她千叮嚀萬囑咐過了,說她會穿一身綠色帶喜鵲花紋的旗袍,她爸會穿鑲紅邊的中山裝,他們倆會挽著手在學校門口等著,當她睜大眼睛好好找找。


    隻可惜顧湘最後找到他們不是因為發現了傳說中帶喜鵲花紋的綠旗袍,而是因為看到了江澈。


    沒辦法,誰叫他個子太高,在一眾黑壓壓的腦袋裏簡直鶴立雞群,手裏還拿著一束金色的花,襯著他藍白配色的襯衫外套,好看得灼眼。


    而她爸媽就在他邊上站著,蔡芬芬為了穿旗袍配了雙高跟鞋,估計是站得腳疼,得讓她爸在一旁攙著她,兩人還時不時轉頭跟江澈說著什麽。


    顧湘看到這一幕,隻能努力忍住自己都快咧到耳根的嘴,飛快穿過麵前密密仄仄的人群。


    她媽媽中途也發現了她,趕緊衝她招招手,“湘湘、湘湘”地喊了兩聲,然後等她一走近,手上不知道從哪兒掏了個噴瓶出來,衝著她的臉上就來了兩下,嘴裏施法似的念了兩句:“菩薩保佑菩薩保佑,保佑我家乖女兒顧湘高考順利,門門考一百五,今年九月份上江大……”


    她爸等她念完,在一旁友情解釋了句:“這是我跟你媽昨天早上五點去廟裏給你求的,說你今天高考考完一出來就得用,保學業的。”


    顧湘對此也隻能無語凝噎地點點頭,對這種宗教忌諱不敢多嘴。


    這頭蔡芬芬把裝著聖水的噴瓶收起來後就恢複正常了,第一時間“心肝寶貝”地叫喚了兩聲,伸手抱住顧湘,在她臉上左右親了兩下,嘴裏用鹿城方言絮叨了兩句:“考完了好,考完了好,之後放了假就在家坐著玩吧……”


    顧湘被她這麽一親,也有點不好意思,隻能在過程中偷偷瞄江澈一眼。


    之後被她媽媽鬆開,也如法炮製地跟她爸抱了一下,隻不過沒親。


    最後才輪到某人,有點不好意思地抬頭看他一眼。


    江澈見狀,忍著笑把手裏那束金燦燦的泰迪向日葵遞給她,輕說了句:“恭喜啊,畢業快樂。”


    顧湘接過花束,不自覺移開視線,點點頭回答:“嗯,謝謝……”


    也不知道為什麽,現在考完之後,她光是看到他就有點臉紅,也不知道自己在忸怩些什麽。


    頓了頓,便盡量自然地問他:“今天不是星期一麽,你怎麽來了啊,不上課嗎?”


    江澈聞言,哼笑了聲,輕飄飄回答:“我又不像你,關鍵時刻得闌尾炎,你高考考完我當然得來。”


    “……”顧湘沒料到他連這筆賬都記著,一時語塞,索性扭過頭去,裝作自己沒聽見。


    這頭江澈看她收完花對自己寒暄了句就沒動作了,安靜片刻後,有意彎下腰來,盯著她看了兩眼。


    一直看到顧湘不得不遞給他一個“勸你適可而止”的眼神,他才兩手一攤,兩眼含笑地問她:“爸爸媽媽都抱過了,對我就這麽區別對待啊?虧我之前還輔導了你這麽多數學題,現在高考完了就過河拆橋?”


    顧湘沒料到他盯著自己看是為了這件事,有些錯愕地抬眉看他,再轉頭看看一旁的蔡芬芬,發現他們竟然隻是笑眯眯地看著,絲毫沒有要反對的意思。


    到頭來隻好輕一咬唇,不得不騰出一隻手來,踮起腳尖抱了抱他,一邊在他耳邊小聲問了句:“這樣總行了吧?”


    江澈在過程中無比自然地抬臂摟了一下她的腰,聽到她的話後,麵不改色地“嗯”了聲。


    顧湘當然也感覺到他的小動作了,側腰怕癢地縮了一下,沒想到這人現在竟然敢當著家長的麵抱她,簡直無法無天。


    但更讓人無語的是她的家長心也夠大的,眼睜睜看他們倆抱完後,還樂樂嗬嗬地提醒她:“你是得好好感謝感謝江澈,人家幫你這高考出了多少力啊?現在好不容易放了假,還不趕緊想著多請人家吃幾頓飯。”


    “……”顧湘聞言都快給氣笑了,也懶得對這倆搞不清狀況的局外人解釋什麽,隻能重新伸手抱住那束花,拿肩膀頂頂她媽媽的手臂,催促道,“知道了知道了,走走走,回家吧……”


    第51章 嚐了五十一口   純潔兄妹情


    顧湘從高考結束過後就開始偷偷期待著什麽, 比如某人的告白。


    隻可惜她算漏了一點:她現在確實是考完放假了,但江澈還沒有。


    更慘的是高考那天還是星期一,意味著江澈滿滿一個星期的課才剛剛開始, 當天下午就被導師叫回學校實驗室去了,晚上也沒回家住。


    但這也就算了,最近還剛好趕上他老師在期末前紮堆收論文, 顧湘每次在微信上給他發消息,就會收到一張他的電腦桌麵截圖, 上麵全是一些她看不懂的實驗數據和程序代碼,看得人頭皮止不住發麻, 隻能飛快地回一句“告辭”就結束聊天。


    這就導致顧湘給江澈計劃的表白時間一拖再拖,本來以為他高考當晚就會跟她說的, 現在看來,估計得等他期末考結束了。


    隻不過這人忙歸忙,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休息時間。顧湘有天下午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看了不下幾十個網紅旅行地的旅遊攻略,最後選了個自己最喜歡的分享給他, 問了句“你覺得這個怎麽樣”,就看他很快回複:


    【挺好的】


    【就我跟你一起去麽?】


    顧湘當時看到這句,差點被他給嗆死。雖然她話裏的潛台詞是這樣的, 但也架不住他這麽明晃晃地指出來。


    但猶豫兩秒後,她又隻能打腫臉充胖子, 硬著頭皮回:


    【不行嗎?】


    江澈看到後,忍著笑抿了抿唇,又問:


    【你爸媽同意了嗎?】


    顧湘眨了眨眼, 反問:


    【為什麽不同意?】


    【我早就跟他們說過我放假要出去旅遊的,他們也不放心我一個人出去,跟你結伴安全一點】


    消息發出去後, 對麵回了句“那倒也是”,於是顧湘緊接著向他確認:


    【那就這麽說定了嗎?】


    【等你期末考考完,我們就出去玩?】


    江澈聞言,隨手翻了一下自己電腦桌麵上列出的一長串ddl,很快反問:


    【為什麽要等到我期末考完?】


    【不是快放端午假了嗎】


    顧湘沒忍住皺起鼻子,想到明明前不久才聽他說端午結束後就是期末周,便第一時間回了他三個問號:


    【???】


    【你不是快期末考了嗎?端午你不複習,還想著出去玩啊??】


    誰知道江澈對此隻是理直氣壯地回答:


    【我們專業又不需要背什麽東西,隻是最近寫論文忙,期末有什麽忙的】


    【而且端午節周四開始放,我周三沒課,我們可以周二晚上就走,玩到周日晚上回來】


    【你看行嗎?】


    顧湘看他安排得還挺快,趕緊過去翻了翻日曆,發現滿打滿算能出去玩五天,於是第一時間回複:


    【準了】


    【那我來做攻略】


    江澈聞言,翻到前麵她給自己發的那篇攻略看了眼,最後告訴她:


    【我來吧,訂個機票酒店的時間還是有的】


    【你等著出去玩就行】


    顧湘看到這句,可能是最近老想著江澈到底什麽時候跟她表白,所以在看到他要訂酒店的時候,第一時間想歪了。


    當下伸手抓了抓頭發後,一清嗓子,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地給他發了句:


    【那你記得訂兩個房間】


    江澈的眼皮跟著一跳,放下手機被嗆得咳嗽起來,沒料到這小屁孩身板不大,肚子裏裝的花花腸子倒是不少,過了一會兒才回複:


    【顧湘,你滿腦子想什麽呢?】


    【可達鴨摸不著頭腦jpg.】


    顧湘剛剛把這話發出去之後也意識到自己不對勁,正準備撤回,就看到他的回複和後麵緊跟著的古早味十足的表情包,也不知道是這人幾年前從她那兒偷來的。


    一時間隻好絕望地閉了閉眼,意識到自己原本在他那兒冰清玉潔的形象估計是維持不了多久了。


    但這也沒辦法,畢竟她這些年來看過的帶顏色的小說可能比他看過的片都要多。


    她有時候甚至都覺得,像江澈這麽純潔的人,說不定這輩子都還沒看過片。


    心裏這麽想著,顧湘麵上隻是正兒八經地回複:


    【……】


    【當我沒說】


    --


    高三那一年顧湘幾乎沒買過幾件新衣服,整天就靠那幾套越洗越薄的校服度日,所以等考後顧東勝給她撥的資金一到位,她就天天縮在空調房裏刷著淘寶進行報複性消費,還跟著慕久照葫蘆畫瓢地買了一整套化妝品,勤奮地對著鏡子照著網上的教學視頻練了好幾天。


    所以等江澈周二傍晚從學校回來,接她一塊兒去機場的時候,就看顧湘從頭到腳都穿得嶄新嶄新的,臉上還打了粉底塗了口紅,畫著完全沒暈染開的眼影,配上她兩頰的嬰兒肥和圓圓的鼻尖,給人一種幼兒園小朋友為了參加文藝匯演偷用了媽媽的化妝品的錯覺。


    她臉上的變化太明顯,江澈就是想不注意到也難,前後忍不住轉頭看了她好幾眼,到頭來實在是覺得好笑,隻能拚命裝做自己咳嗽,忍著不表現出來。


    隻可惜他演技太差,顧湘沒一會兒就發現了他的異常,加上今天是她第一次化妝出門,心裏確實沒什麽底,隻好硬著頭皮一抬下巴,問他:“幹什麽,你覺得很奇怪嗎?”


    江澈聞言,又看看一眼她調色盤似的臉,末了一清嗓子,斟酌著字句進言:“我覺得你本來就很好看了,其實不需要不化妝。”


    顧湘聽到這話,眯起眼睛審視了他一眼,很快在心裏把他的高情商發言轉化成低情商,意思就是她化了妝很難看,還不如不化。


    這麽想著,她不信邪地伸手撥開副駕駛前麵的鏡子看了眼,跟鏡子裏那個頂著濃鬱大地色眼影的人對視了整整兩秒後,如遭雷擊:“怎麽會這樣?!我剛剛在我家那個燈下麵看明明不是這樣的啊!”


    江澈看她總算發現了真相,在心裏暗暗鬆了口氣,慶幸顧湘的審美還是正常的,一邊輕聳了聳肩,給了她一個無辜的眼神。


    於是在接下來去機場的半個多小時的路程中,顧湘全程對著鏡子用紙巾狂蹭自己的眼妝,到頭來好不容易擦得差不多了,才憤憤地把紙巾往塑料袋裏一丟,放下狠話:“我以後要是再化妝我就是豬!”


    江澈隻能在一旁裝做自己沒聽見,畢竟這人打臉的次數太多,說出的話根本不能信。


    ……


    等兩人好不容易登上飛機已經是晚上六點半,但這僅僅是一個開始,飛機就這麽在停機坪上磨磨蹭蹭地繞來繞去,直到窗外的天色一點點黑下去,乘務員才開始來檢查他們的小桌板跟安全帶,總算有了要起飛的意思。


    但顧湘這幾年在高中活得太閉塞,都快記不清自己上一次坐飛機是什麽時候了。等到飛機倏地開始加速,她腳下的鋼板跟著一個勁地顫抖,有種腳底都快騰空的錯覺,緊張得她的心髒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耳邊塞滿了飛機在加速時發出的尖銳破風聲,也來不及思考,下意識伸手抓住了江澈的手腕。


    江澈感受到手腕上傳來的力道後,低頭看她一眼,倒是沒料到她連坐飛機都怕。就這麽安安靜靜地讓她抓了一會兒,直到飛機輕巧地脫離地麵滑入空中,才不動聲色地把手腕從她那兒抽出來,長指一點一點引導著她展開掌心,最後跟她十指相扣。


    顧湘原本隻是因為想到之前那幾條跟飛機失事有關的新聞,腦補了一些不該有的畫麵,才戲很足地伸手抓住他的。可誰知道這人等飛機平穩起飛後就這麽光明正大地跟她拉起小手來了,倒實在超出了她的想象。


    以至於顧湘一時間有點坐立難安,時不時轉頭瞟一眼他們倆握在一起的手。江澈的掌心很大,襯得她的手很小,加上顧湘最近學了點專業的化妝知識,分析出來他是冷白皮,她又是暖白皮,所以兩隻手放在一塊兒對比,就像包子皮和包子餡的區別,他能把她整個裹在裏麵。


    顧湘承認自己這比喻確實土了點,實際上他們倆手牽手的樣子還挺好看的。江澈白皙的手背上浮著淡淡的青筋,像通透的玉石,帶了幾分涼意。盡管事實上顧湘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在他們緊貼的皮膚下溫吞地流動著,到頭來她也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興奮,隻覺得自己的手指都出了層薄汗,濕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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