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靜地坐著,耳朵不放過任何一點小小的聲音, 除了家具偶爾發出來的呻|吟,再無其他。


    更漏滴滴答答地走動, 黎明前的漆黑被取代,天空是蟹殼青的顏色,流雲縷縷, 東方有太陽一躍出地平線就釋放了萬丈光芒。


    冬天的陽光總是顯得那麽無力,落在身上毛絨絨的。方年年笑著打開了窗戶, 任由清冷的空氣隨著陽光一同湧入。


    “不管你想做什麽,都沒法打倒我!”方年年認真地說,既是給自己打氣, 又是說給暗中的人聽。


    有本事就跳出來啊,讓她看看究竟是什麽人!


    方年年睜大了眼睛,真有人□□進來了。昏暗的光線裏, 她就看到一個人影□□進來,再然後她沒看……因為她轉身拿起了蠟燭台,抓在手裏重新站到了窗戶邊,和來人麵對麵。


    “是我。”


    方年年及時止住了動作,沒有把蠟燭台砸下去。


    “嚇死我了。”


    “不怕不怕。”沈宥豫安慰著,他仔仔細細地看著自己的姑娘,發現她狀態不錯,小臉因為惱怒暈出一團紅,雙眼明亮,精神特別好。


    看著沈宥豫的笑臉,方年年心頭來氣,扔掉了燭台用手錘他的肩膀,“笑什麽笑,不準笑。”


    “好好,我不笑,哈哈哈。”沈宥豫憋著笑容,但真的忍不住。


    清朗的笑聲在冷寂的小院裏響起,方年年一開始還生氣,氣了一會兒就忍不住跟著彎起了嘴角。


    “這是哪裏?”


    “皇宮。”沈宥豫沒有任何隱瞞。


    簡簡單單兩個字,隨著它們落在地上,瞬間砸出冰涼,方年年仿佛覺得地下湧出冰封,從腳底開始蔓延……她感覺自己呼出來的空氣凝成了冰霜。


    沈宥豫看方年年凝固的笑容,心裏麵沉了沉,輕聲說:“別怕。”


    方年年視線凝結在沈宥豫的臉上,他說他本名趙禹,她早應該想到的,皇姓為趙,“你是誰?”


    “趙禹。”沈宥豫避重就輕,仿佛不願意多說什麽。


    方年年繼續問,“還有呢?”


    “聖人是我阿父,我阿娘是淑貴妃。年年,我不是有意欺瞞,我隻是怕你知道後不理我。”


    方年年搖搖頭,風吹過她的麵頰,把溫度帶走,她喃喃著:“我真傻,我真傻……”


    她給家人帶來了禍端……


    “年年……”沈宥豫焦急地喊。


    方年年抿緊了嘴,臉上明晃晃地寫著抗拒。


    沈宥豫茫然,心中微痛,他最不想看到的情況出現了。


    緊鎖的院門突然打開,一行人魚貫而出,為首一人是淑貴妃身邊的大宮女芳杏。芳杏看到沈宥豫在這兒,一點也不意外。


    昨晚六殿下就在宮門口等著,足足等了一夜,要不是沈其苦苦攔著,端王夜扣宮門的事情足夠震驚朝野。說不定被有心人利用,借此攻訐太子。


    宮門鎖頭一開,六殿下就不管不顧地衝了進來,一路衝進了關雎宮,從暗處揪出一個暗衛,逼問出方年年所在,直接就□□找人。


    這些,芳杏知道了,淑貴妃當然也知道。


    芳杏朝著沈宥豫行禮,“殿下,娘娘在殿中等您,還有方姑娘。”


    沈宥豫看了眼冷漠的方年年,心頭彌漫著煩躁,他口氣生硬地說:“知道了。”


    方年年看都沒看沈宥豫,轉身走了進出。還不明白嗎?因為沈宥豫逃家在外引起了貴妃的注意,就看看兒子為何滯留在外麵,這一看,嗬,外麵有個小妖精勾搭著兒子呢。


    小妖精是路邊的小野草,竟然自不量力地勾著天邊的星星,在貴妃看來肯定大逆不道、罪不容誅。但特麽小妖精什麽都不知道啊,就被扣上了大帽子,關進了漂亮的小籠子。


    小籠子外麵是天底下最大最威嚴最了不起的大籠子,關著一個男人、許多女人和許多中間人。


    方年年穿上了芳杏準備的衣服,水紅色鑲白色狐狸毛的夾襖裏麵是水色的內衫,下麵圍著一條同色的長裙,純色的,沒有任何花紋。


    裙擺很長,遮住了帶小個兒珍珠的繡花鞋。


    容不得方年年簡簡單單地出門,她就像是漂亮的洋娃娃被芳杏帶著的人按在梳妝台前,梳了個漂亮的發髻,簪上紅寶石五瓣花的頭飾,帶上了同款的耳釘。


    從頭到尾,煥然一新。


    芳杏看了滿意地點點頭,“姑娘請。”


    方年年終於笑了笑,“姑姑是怕我太難看汙了娘娘的眼嗎?”


    “姑娘純真自然,穿什麽都好看。”芳杏淺笑著,她還不是被六殿下求著,一定要讓方年年在娘娘留個好印象。


    方年年現在穿的,可是貴妃娘娘最喜歡的小姑娘打扮。


    沈宥豫可以說是用心良苦了,但能不能達到他想要的效果,就不知道了。


    方年年抿了抿嘴,跟著芳杏出去,沒怎麽把眼神留給沈宥豫。怨他王孫貴胄竟然去混江湖摸血蓮子,怨他隱瞞身份逗留小茶館,但她更怨自己招來了身份不明之人在家裏,如果給家人帶來災禍,她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因為這一重原因,方年年沒有反抗,很配合芳杏。她希望,這件事隻是止於一個母親震懾勾搭兒子的小妖精,而非其它。


    方年年捏緊了手,一路惴惴難安。


    沈宥豫走在旁邊急得不得了,但礙於芳杏在旁邊又說不了什麽,隻能夠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他深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會落在阿娘的眼裏,對方年年越是在意越是對她不利。


    身位皇子龍孫,全然沒有世人想的那麽愜意,身不由己、處處製肘的太多太多,連喜歡的姑娘都保護不了。


    沈宥豫挫敗地抿緊嘴,心裏麵竟然有一個瘋狂的想法冒出了頭——如果成為天下主宰——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趕緊擯棄掉。


    快到關雎宮時,有個小女使走了過來,在芳杏耳邊小聲地說了什麽,芳杏點點頭。


    芳杏轉身微微欠身對沈宥豫說,“殿下,娘娘去大娘娘那兒了,讓殿下和方姑娘直接去那邊。”


    沈宥豫點點頭,聽到阿娘在皇後那兒,提著的心隱隱地落了下來,有母親在,阿娘脾氣肯定柔軟許多。


    得知要直接去皇後那兒,方年年眉頭動了動,沒有露出太多的表情,沈宥豫求血蓮子就是為了這些身體孱弱的皇後,應該是一位很好的人,才值得沈宥豫費盡心力吧……


    她下意識地縮緊了肚子,這要是讓他們知道自己吃了血蓮子,會不會打開她的肚子把血蓮子挖出來?!


    腦海中的畫麵一下子變得驚悚,方年年走路的步子頓了頓,她看向了沈宥豫,隻要他不說就行。


    沈宥豫也正看著她,無聲地說著:別擔心,有我在,別怕。


    看著他,方年年竟然安心了不少。


    她不得不承認,危急關頭有個人惦記著自己還是很暖心的……糟糕,吊橋效應,方年年摸摸胸口,穩穩心跳,不能產生錯覺。


    皇後宮中,皇帝去開朝會已經離開,皇帝離開後,皇後就覺得頭疼難耐……有些人不想見卻不得不見,夫妻做成這樣真是荒謬。


    皇後躺在紫檀木做的長塌上,擁著柔軟的毯子靠著淑貴妃,她眼睛閉著,眉頭緊皺,腦海中時時閃過多年前那一幕——那個男人不帶感情地說:你寫一封信告予家人,為大義總要做點取舍。


    “別多想。”淑貴妃摟著皇後,唇輕輕地親著皇後的額頭,“這麽多年過去了,事情已經成為定局,我們無力改變,多想無益,多想傷身。”


    皇後淒然地笑著,“每每看到他,那些回憶就出現在腦海裏。我不想想,卻忍不住浮現出一幕幕,他成就霸業踩著我王氏一門的枯骨,現在還用我的兒子玩弄權術……”


    皇後閉上嘴,任由眼角的淚垂落鬢發裏。


    淑貴妃緊緊地握著皇後的手,輕柔的吻沒有挺過,成了皇後枯死的心中唯一的慰藉。


    方年年和沈宥豫到了皇後宮中也不得拜見,淑貴妃身邊另外一位貼身宮女和芳杏頭碰頭說了什麽。


    芳杏會意,走到方年年身邊說:“姑娘有好手藝,娘娘想麻煩姑娘做點兒有別於宮中的民間小食,味道不能刺激,要容易克化的食物。最好能夠生津開胃,吃了後令人心生愉悅的。”


    方年年說:“我會的都是些粗陋俗物,不登大雅之堂。”


    芳杏以為方年年這是拒絕,隨即聽到方年年說:“希望我做出來了,娘娘不要嫌棄。請問姑姑,有什麽忌口的嗎?”


    方年年想的是,做點吃的討好討好淑貴妃和皇後,就算是她們最後什麽都不吃,也要讓她們從自己的行動上看到討好。


    然後一高興,什麽都不追究,把她放了,皆大歡喜。


    沈宥豫想的卻是,年年真好,為了我洗手作羹湯討好阿娘和母親。


    感動!


    芳杏冷眼看著,覺得自家殿下的眼神有些奇怪,和方姑娘冷靜的截然不同……


    由芳杏帶著去了小廚房,廚房裏什麽都有。幾位廚娘聽了芳杏的吩咐,配合方年年,她們看著這個年輕不知事的小丫頭,心中想著就這乳臭未幹的能做出什麽好的。


    第52章 雞絲麵線   方年年努力看膳本,研究著該……


    小廚房離得不遠, 位於皇後宮中的東南方。東方屬木,南方利火,東南方主生發、利生機, 有益於主人。小廚房的小隻是相對於禦膳房而言,真站在其中就發現它比一般百姓的家還要大了。


    芳杏領著方年年到了小廚房,對廚房的掌事姑姑吩咐了幾句後留下一個小女使娟兒便離開。


    娟兒有一張漂亮的桃心臉, 嘴角天然上翹,像時時在笑, “姑娘有什麽需要的盡快吩咐我,我能做的絕對不推脫。”


    “謝謝娟兒。”方年年用襻膊固定了袖子, 又係上圍裙,纖長手指靈活地在身後打了個蝴蝶結, 眼睛掃著堆放在儲物區桌子上的菜蔬瓜果肉蛋,心中琢磨要做些什麽。


    “姑娘要做些什麽?”娟兒貼心地問著, 嘰嘰喳喳地關切仿佛和方年年認識好久,正在為她的憂慮而憂慮。


    方年年彎了彎眉眼, 徑直走向了廚房的管事姑姑,從芳杏離開後,那位姑姑就沒有給她過好臉。


    小廚房分三個部分, 儲物間、配菜間、灶台,一個大大的通間隻有幾根柱子作為支撐, 三個部分僅僅用木製屏風作為隔斷。


    方年年來了後,那些廚娘、幫廚若有若無地看著她,心中揣測著這位小姑娘什麽來頭、來此何事。小聲交流中知道她竟然要給大娘娘、娘娘準備膳食, 心中紛紛打翻了五味碟,各種滋味都有。


    掌事姑姑守著一個小爐子,爐子裏微火舔著砂鍋底, 砂鍋裏正熬著米湯,米粒爆開,精華混入清泉水中,米油漸漸逼出來。


    目前看來這吃的不是米粥,而是米湯。


    掌事姑姑做得很用心,眼睛盯著火,一寸不離,火光映照在她平實的臉上,這是一位執著於工作的婦人。


    方年年走過去行禮,“姑姑,有事情相詢。”


    “姑娘請說。”掌事姑姑眼睛依舊沒有離開爐子。


    方年年說,“請問姑姑,大娘娘有什麽飲食偏好,有什麽忌口?”


    芳杏並未向方年年提點這些,隻是把她帶到了廚房的掌事姑姑這兒,說有什麽疑問皆可以詢問掌事姑姑。但方年年來了後,掌事姑姑一副不理人的樣子,現在更是連一個眼神都不給她,仿佛很抗拒有外人來使用她的廚房一樣。


    方年年繼續問:“還問姑姑,大娘娘對杯盤有什麽喜好,忌諱什麽圖案、顏色嗎?”


    掌事姑姑看著火,素著一張臉,一聲不吭。


    方年年是個有耐心的人,能夠聽老人家重複說過去的事,就不會在掌事姑姑這兒氣餒。


    她再問,“姑姑可否予我兩個人幫忙?”


    方年年看著那鍋米粥,粥經過久煮已經變得混濁,她說:“粥久煮無味,米湯渾濁,看之生厭。”


    掌事姑姑終於看向了方年年,“姑娘是說我煮的粥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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