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湯:芡實雪梨甜湯。


    娟兒張張嘴想要再一次提醒方年年:大娘娘口味清淡,但最終什麽都沒有說,自己不是第一次提醒,方姑娘一意孤行,那就沒辦法了。


    “姑娘,我也可以幫忙。”娟兒說。


    方年年說,“謝娟兒,暫時不需要呢。如果有需要娟兒姑娘幫忙的,我一定不客氣。”


    “姑娘盡管支使。”娟兒順從小意地說。


    方年年點頭。


    她正在調豆腐皮包子的餡料,用的薺菜、小青菜、蘑菇、豆腐幹的素餡兒,添了一些胡蘿卜絲作為點綴,沒有放蔥薑,僅僅是淋了芝麻油增添一點點油脂的豐潤感。豆腐皮浸泡過水,柔軟更好包裹餡料,最後用芹菜紮口,看起來猶如關東煮裏麵金黃色的福袋,但比那個更加小巧玲瓏。


    做完了就放到籠屜裏去蒸。


    被帶進皇宮前,方年年在家裏麵做的就是這個,在家裏麵做肯定沒有這麽細致,餡料也沒有這麽素,她昨天做的時候在裏麵加了豬油渣,吃起來別提多香了。


    大娘娘是個病人,飲食清淡,還喜歡吃老婆婆菜,就是那種特別爛糊的,方年年做菜肯定不會大魚大肉、重油重鹽。可是中規中矩地按照膳本裏寫的那樣做菜,必定不符合貴妃娘娘的要求,所以要做出一些新意來。


    她忽然有種在伺候兩位難纏的婆婆的錯覺……


    對,就是錯覺。


    “姑娘,火腿片好了。”


    方年年扭頭一看,“不對不對,不是這樣。”


    片火腿的仆婦有被否定的惱怒,她可是小廚房裏刀功最好的幾個人之一,“姑娘說說該怎麽做。”


    方年年說:“把火腿拿過來,我來弄。”沒有時間和人蘑菇,還不如直接動手。


    仆婦在小廚房也是幹了有小十年的,雖說做菜的手藝不如何,但配菜絕對不在話下,切的火腿比方年年見到的還要多,她不服氣,一個小丫頭片子能夠弄出什麽好火腿。


    “姑娘可要做好了,這個火腿金貴,可容不得刀斧亂砍的。”仆婦就不相信了,小丫頭能夠做出一朵花來。


    方年年不理會言語中的挑釁,時間不是浪費在口舌之爭裏的。


    拿來了火腿取上腰封部分切成片,片又成絲,色澤紅潤的火腿與芥菜用清油拌勻,撒上一點點芝麻,就是可口開胃的下飯菜。


    她要的火腿片就是這麽簡單,但仆婦交給她的混淆了部位不說還帶著外皮,味道一下子就不同了。


    “嬸娘,我要的上腰封,你取的部位不對。”


    方年年在火腿上比劃了一下,輕易地就給各個部位做了分類,這是滴油、這是中方、這是上方……每一個部位在她這兒都可以做成不同的菜色。


    火腿不僅僅是用來吊湯的。


    仆婦恍然,她還想求教一二,但看方年年投入到別的製作中,就沒有去打擾。


    旁邊,掌事姑姑看著那條火腿心中記憶著方年年說的,竟然多了許多明悟。南邊進貢上來的火腿廚房一般用來吊湯,或者就切絲、切片與白菜同煨,取的就是一個鮮香,還從未有人打破桎梏,原來火腿不僅僅可以用來點綴,也可以在一道菜中占據重要的位置。


    掌事姑姑再看向方年年時眼神徹底不同了。


    “姑娘,麵發好了。”曹家的過來說。


    現在天氣冷,室溫發麵肯定不行,曹家的把揉好的麵團放進留有餘溫的鍋內,兩刻鍾左右麵就發到了兩倍大。


    方年年正在往砂鍋裏放剪開的紅棗,這是做小米紅棗蓮子粥的,補氣益血、滋陰養胃,要是喜歡更甜一些,往裏麵放上一兩粒冰糖也可以。她頭也不回地說:“曹姐姐熬一下雞油,熬好了我就來做。”


    曹家的點點頭,自去拿了金黃的雞油去熬,和煉豬油沒有太大的區別,她在廚房是做慣的,很快就好。


    “姑娘,雞油好了。”


    方年年說:“這就來。”


    麵團、雞油是用來做雞油卷子的,就是把清油代替掉的小花卷,不放蔥,擱少許鹽,考慮到是皇後、貴妃用的,做出來的每一個都隻有核桃大。做大簡單,做小卻不容易,為了好看,可著實費了方年年不少功夫。


    等做出來放到籠屜上蒸,方年年背後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姑娘的手真巧。”娟兒不得不承認,鄉下丫頭有一些本事。


    方年年說,“隻要大娘娘、娘娘喜歡就好。”


    娟兒看著方年年的側臉,心裏麵那麽點兒輕視煙消雲散,這哪裏是鄉下小丫頭,說話滴水不漏的,比她見過的許多士族女郎都強。


    第54章 雞頭米雪梨甜湯   她有種錯覺,仿佛要去……


    幾乎是掐著點兒的把飯菜都準備妥當了, 方年年看著掌事姑姑、芳杏和另外一名大宮女一一檢查過飯菜,確保幹淨、衛生,還有無毒。


    驗證過後飯菜裝進三個食盒內, 由內侍提著走了出去。


    方年年的視線一路尾隨,直到看不見他們的蹤影。


    “姑娘放心,大娘娘和娘娘都是寬和之人, 不會對你多加指責的。”


    方年年看著娟兒,笑著說:“你認定我做的東西大娘娘和娘娘會不喜歡?”


    娟兒笑而不語, 這不是明擺著的,除了一道粥看起來還有幾分樣子, 其它哪樣沒有犯大娘娘的忌諱?卷子裏塗著雞油,包子裏加了那麽多素油, 各種炒菜哪樣不需要油脂添香,做個湯菜用的還是簡素的粉絲, 都不知道魚翅的存在。


    最後的芡實雪梨湯是不錯,但大娘娘重養身, 時常說不節不食,芡實是現在的嗎?


    方年年笑了笑,沒有理會娟兒藏著幸災樂禍的擔憂, 她張羅著大家來吃自己做的雞油卷子,“雞油卷子我做了許多, 大家嚐嚐,看味道如何。”


    打開了蒸籠,煙氣騰騰, 散去後看到了一個個可愛蓬鬆的雞油卷子,上麵點綴著蔥花,與油亮的麵皮搭配在一起, 令人食指大動。


    與精致版的不同,這籠卷子很大,各個都有方年年的拳頭大,因為下料重,味道更香濃。


    方年年撿了兩個花卷,又盛了一碗普通的小米粥送到掌事姑姑那兒,“姑姑請用。”


    掌事姑姑看了眼方年年,眼中流露出笑容,“謝謝。”


    忙活了半天,方年年早晨吃的那些早就消耗殆盡,變得饑腸轆轆,她也給自己弄了兩個花卷和一碗粥,坐在掌事姑姑旁邊慢慢吃著。每一口都不夠淑女,胃口也和仕族女郎完全不同,沒有哪個苗條纖瘦的仕族女郎吃了兩個拳頭大的花卷還意猶未盡的。


    葷油比素油香,雞油和豬油應該在伯仲間,寡味的麵團吸收了油脂的香氣後就煥發了別樣的生機。


    方年年端著粥小口喝著,感覺就是在溜溜縫。


    那些廚娘、仆婦,還有娟兒都拿了花卷在吃。她們常年做著精致素淡的食物,突然被滿滿的脂香撲麵,心中多了一點兒小小的異樣。


    “花卷挺好吃的。”


    “好吃是好吃,但不符合大娘娘的口味。”


    “這姑娘怕是要被訓斥了,怎麽可以給大娘娘準備這些。”


    “就是,怕是要糟。”


    “咳咳,少說兩句。”


    “曹家的,你幫著做了一個中午難不成心也偏過去了?”


    曹家的說,“我就佩服姑娘的手藝好,你們在旁邊看著竟然都沒有看出不同。”


    “什麽不同?”有廚娘譏笑地說:“不都是葷油的卷子,隻是大小不一樣,有沒有蔥花罷了,還能夠做出一朵花來?”


    曹家的搖搖頭,廚娘這麽說就是壓根沒看懂。


    “你倒是說說啊!”


    曹家的說:“呈上去的卷子姑娘用的調和油,素油和葷油摻合在一塊兒細細地抹在麵上卷成卷子,既不油膩,又多了葷油的脂香。你們這些都沒有看出來,就在這兒搏口舌……”


    幾個廚娘麵麵相覷,有臉皮薄的當場就漲紅了臉,就守在旁邊看著的都沒有看清楚,真是羞死人了。


    廚房裏大鍋大灶的從來不熄火,柴火燃燒的聲音劈啪作響,氤氳的蒸汽裏滾動著雞湯的清香。方年年吃飽喝足後,坐在陽光底下,靠在掌事姑姑的身邊,竟然有些困了。


    昨晚根本就沒有睡好!


    她的心沒有大得能夠在陌生的地方、未知的情況下睡得著。


    “姑娘。”


    方年年用力地睜著眼睛,“嗯?”


    掌事姑姑說:“看看窗外。”


    方年年看過去,看到一張俊臉貼在窗戶上,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賭氣地扭頭,並不想看到沈宥豫!


    “姑娘,聽我一句勸,最能夠幫你的就是殿下。”掌事姑姑輕聲地說。


    方年年抿著嘴,垂頭看著腳下,“我走在街上好好的,忽然就人事不知,再醒來就到了這裏。”


    擔憂害怕藏在心裏好久!


    擔心自己的莽撞會給家庭帶來災禍,生怕爹娘為了找自己做出極端的事情,還怕就這麽死掉了再也見不到爹娘和弟弟……


    她是個沒什麽背景的小民女,因為和皇子扯上關係就可以光天之下“強搶民女”嗎?


    方年年不隻是一次這麽問著自己,她憤怒、不甘,但也深深恐懼,因為這裏是皇權至上的時代,草民的性命在權貴看來就是草芥。


    掌事姑姑默默地看著方年年,發現氣鼓鼓的方年年忽然泄了氣一般耷拉下肩膀,她無奈又欣慰,欣慰方姑娘這是想通了吧。


    方年年垂頭喪氣地說:“姑姑,你說的對。”


    草民是需要找個靠山的,現如今她最好的靠山就是沈宥豫了。


    站了起來,方年年看了眼窗戶,看到窗外沈宥豫朝著自己點點頭,眼神專注認真,也不知道期待了自己的眼神有多久。看著他,她又有些心軟。


    方年年垂下了眼,轉過身去灶台邊,打開了蒸籠看裏麵還剩下好幾個雞油卷子,用手背試了試溫度,還熱騰騰的。


    沒有急著把卷子拿出來,她又去了桌邊,用剛才剩下的材料拌了一個火腿芥菜。火腿顏色明豔,沉澱的紅潤色澤與芥菜交錯,在芝麻醬、醋和清油的搭配下,煥發出了勃勃生趣。


    知道沈宥豫喜歡甜食,燉盅裏餘下的雞頭米雪梨甜湯就全歸他了。


    雞頭米就是芡實,因為從塘裏撈出來的果實又大又圓,還有個尖尖頭,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雞頭,打開布滿尖刺的“雞頭”裏麵是一粒粒圓圓的帶皮果實,剝開果皮露出白白嫩嫩的果肉,雞頭米的稱呼因此而來。


    芡實開花在七八月,成熟於八|九月,方年年實在是不知道小廚房裏的雞頭米怎麽在冬日裏培育而來,說不定今人已經掌握了不同凡響的植物培育方式,隻是屬於一家之密,不能道與外人。


    新鮮的雞頭米嫩嫩的,帶著別樣香氣,方年年覺得比曬幹的好吃,曬幹的煮了甜湯吃起來綿軟,吃起來就像是進了水的爆米花。


    把燉盅拿出來放在托盤裏,又放上了卷子和火腿拌芥菜,方年年端著托盤走向門口。


    兩個健壯的小黃門冷著臉,一聲不響地抬起手擋住了方年年的去路。


    方年年,“……”


    都在皇宮裏了,難不成還怕她插著翅膀飛嘍?!


    哦,也對。


    怕沈宥豫和她碰麵。


    沈宥豫早就跑過來了,看到方年年出來兩隻眼睛變得明亮有神,恨不得衝上來抱住方年年,告訴她: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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