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宥豫心裏麵咯噔一下,他忽然想起來臭丫頭一開始給他安的身份,就是嵩山派的大師兄,陳令的首徒。


    沈其輕聲說:“錢銘不辨方向,幼時從家中出來就尋不到家,被陳令碰到,陳令摸骨覺得他是可造之材,就半強迫地收為徒弟。錢銘於尊師重道上有些迂腐的執著,就算是不願,也尊陳令為師。”


    這兒剛坐下,關於隔壁的消息就陸陸續續傳來。


    沈其收齊了消息,略做整理後匯報給王爺聽。


    “陳令上京後不久,錢銘隨後上京。”沈其停了停,繼續說道:“但走錯了方向,越走離京城越遠。為了不走錯方向,他就跟著一個戲班子上京,途中在戲班子打雜換來生活費。但在官道那兒戲班子離開,他又迷失了方向。”


    沈宥豫拿著杯子的手抖了抖,真是又驚又愕,竟然和臭丫頭之前說的人物設定差不多。


    他們不會以前就認識吧?


    不然為什麽無緣無故給他按著這個身份設定?


    這麽一想,沈宥豫覺得內心翻湧,恨不得走到隔壁揪著錢銘的脖子,把他扔進金明池裏!


    沈其繼續說:“與戲班子分開後,錢銘又丟失了方向,又生病暈倒在路邊,於李家雜貨店逗留多日。在方家來京時,一同上京。”


    沈宥豫點頭,“確定不是小茶館?”


    “是。”沈其說:“一同上京時,是他們第一次遇見。”


    沈宥豫鬆了一口氣,緊接著確定似地問:“從何得知?”


    “阿大聽到姑娘說了一聲。”沈其說。


    沈宥豫嘴角彎了彎,“那就好。”


    屏風另一側。


    方年年看著錢銘,沒想到這麽有緣分。


    “沒想到這麽有緣分。”


    塔娜看著錢銘,萬萬沒有想到一路帶著上京的小青年會是故人之子。


    “這就是緣分,他回來時說起路上的遭遇,我就想著這是天定的緣。”錢夫人微胖,笑起來很和善,眼睛裏冒著光,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方年年,心中暗暗點頭。


    兩家人碰麵後說了很多久別重逢的話後,就開始閑話家常,話題有意無意地圍繞著方年年和錢銘的緣分。


    大人說的話,讓方年年怪尷尬的,隻能裝乖巧和不好意思地把視線落在桌麵上。桌子上放著茶水、茶店、瓜果,其中那個糖漬金桔,味道真不錯,她已經連著吃了三個了。


    再想吃,那錢夫人的眼睛看看了過來。


    方年年抬頭看過去,看到一雙笑盈盈的眼睛,帶著審視。


    第85章 糖醋魚   正妻不可以,平妻還不錯;長子……


    糖漬金桔味道很好, 蜜糖中和掉了金桔皮上的酸澀。


    方年年嘴角含笑地拿了青嫩的竹簽,戳了一顆金桔包進嘴裏。


    她愛吃就吃,管得著嘛!


    感覺娘親用胳臂肘碰了碰自己, 讓她收斂點兒,方年年裝著羞澀靦腆地低下頭,嘴巴一動一動的, 沒有耽誤她吃東西。上輩子不是沒有經曆過相親,她沒什麽親人, 但朋友、同事、領導挺關心她的私生活,剛畢業那幾年是紮堆地給介紹。


    去吧, 煩;不去吧,抹不過麵子。


    就這麽忙忙碌碌地相親了兩三年, 她就總結出一條,大家都是抱著挑剔的態度來的, 誰都不會耐心下來看看你平庸的外表下那靈魂是不是有趣。


    今天的相親又有什麽區別呢?


    聽大人們寒暄,方年年能夠想象當年他們的情誼, 錢正彥是阿爹副將,多次被阿爹所救,對爹爹是死心塌地認可。錢正彥看阿爹的時候, 多次眼中含淚,激動的情緒是沒辦法掩蓋的, 時間沒有磨滅掉他對阿爹的感恩。可是……方年年垂下眼睛,恩情沒有被磨滅掉,但身份地位的距離拉開太大了。


    方年年吐掉金桔籽兒, 暗暗想著,距離帶來的冷漠遮掩不掉、如影隨形,舉手投足之間都在提醒著他們和他們一家的不同。


    這倒也是。


    一個不過是開小茶館的普通平民, 一個是封侯的達官貴人。


    天壤之別嘛。


    “年年。”塔娜忽然喊了一聲。


    方年年側頭看過去,眼含疑惑。


    塔娜使著眼色讓女兒認真點,哪怕不喜歡,也不要做在臉上,“你錢伯母問你要吃什麽菜呢。”


    方年年扭頭看向錢夫人,笑容輕輕、眉眼彎彎,看之美好、觀之可親。


    錢夫人挺喜歡這漂亮機靈的樣兒,聰明伶俐,“年丫頭要吃些什麽?”


    她越看越喜歡,喜歡的同時又開始覺得遺憾,家世太差了。不,不是太差,簡直是糟糕。欺君罔上之人的後嗣,如若被今上發現方奎還活著,肯定是潑天的憤怒,為了平息憤怒,會坐實方奎的死,畢竟早就死掉的人不能夠死而複生。娶一個罪人之女,沒有娘家幫襯,對兒子來說都不是有利的事兒……


    方年年笑著說:“糖醋魚就好。”


    小模樣太討喜了,錢夫人越看越喜歡,如果有這麽一個漂亮伶俐的姑娘在屋裏,兒子肯定不會被外麵的鶯鶯燕燕所迷惑,畢竟眼界高了,自然就看不上旁的。把這麽好一孩子推走,太可惜……錢夫人笑容加深,正妻是要當宗婦的,不可以,還是要身家清白、得力的人,但平妻可以啊。


    錢夫人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茶水,視線掃過眼眶紅紅的丈夫,為方奎隱瞞這麽多年已經償還了當年的恩情,總不能為了一些陳年舊事就綁著一輩子,回去就商量商量,平妻這個主意就是解決一切的關鍵。


    “糖醋魚好,是樊樓的特色菜,年丫頭會點。”錢夫人微微側了一下頭,跟隨多年的老仆就上前聽了吩咐,自去屏風外麵和侯在外麵的店小二說去。


    樊樓生意好,不是沒有道理的。


    上菜速度很快,飯菜的質量也很好。糖醋魚開了花刀,過了油已經炸到酥透,骨頭都能夠嚼吧嚼吧吃掉,但肉質還不老,金黃的外殼包裹著鮮嫩的魚肉,魚肉吃進了糖醋汁兒,酸酸甜甜。


    糖醋汁兒的芡勾得恰到好處,琥珀似的。


    方年年很喜歡這個口味的糖醋魚,心中默默為樊樓的大師傅點讚。耳朵豎著聽大人們的你來我往,她知道爹娘也察覺出了錢家的疏離,久別重逢的熱絡慢慢淡下來之後就開始恢複正常、克製而理性的社交。


    她又看了一眼對麵的錢銘,照理來說他們兩個才是這場相親的主角,但這個錢銘始終不在狀態,時不時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估計是不想成親?想想也是,她也不想呢。


    酒足飯飽、菜過五味,杯盤撤下,重新換了茶水、果盤上來。


    方年年知道,重頭戲來了。


    現在男女相親,如果有意思進一步發展男方就會將一根發簪插到女兒家的頭發上。如果沒有,就送上禮物,女方會回以禮物,大概就是買賣不成仁義在的意思。要是相親成了,那後麵就要找媒人走程序,下婚書,走小定、大定,然後就是成親了。


    這明擺著是以男方為主導,方年年悄悄和娘親說了自己不願意,他們肯定會尊重自己的意見,就算是真的有簪子這一步,也能夠有辦法將之回絕了。


    錢夫人的笑容有些勉強,錢正彥的臉色明顯沉了一些,倒是錢大公子錢銘仿佛做下了什麽決定,一下子輕鬆了不少,已經不是眉頭緊皺的小青年了,而是郎朗貴公子,有了些許來京路上時的溫柔和善。


    方奎的臉色同樣淡淡的,“樊樓的手藝有些退步,不如之前來時吃的了。”


    錢正彥說:“和十多年前比,是比不上。”


    “就是上半年也不行。”方奎搖搖頭,放下茶杯笑著說:“大概是換了廚子了,早就不是當年。”


    錢正彥眼中閃過怔然,“廚子換了,但家夥事兒還是以前的,從來沒變。”


    “十多年過去了,就算是修修補補,也不是當年。”方奎抬起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錢正彥說:“我們住在鄉間,鮮少來京城,趁著千元節準備到處走走,就……”


    砰。


    屏風被撞了一下,猛地發出一聲鈍鈍地悶響。


    在座的人所有人嚇了一跳,看向聲音發出的方向。


    坐不住的沈宥豫終於現身,出現後先是看了方年年一眼,隨後朝著其他人點點頭。


    錢正彥看到忽然出現的端王,心裏麵驚訝一瞬,難不成是看到他在這兒,特意過來打個招呼?很有可能,身為新任三司使,位高權重,他已經收到來自於各方釋放出來的善意,再多一個王爺也沒什麽值得驚訝的。


    錢正彥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準備行禮,“端王。”


    錢夫人同樣,笑容矜持而客氣,給塔娜和方年年的目光帶著歉意。她隨丈夫一起站著,行禮問安,心裏麵也動著心思,她女兒年方二八,正是當齡,落落大方的站在一邊,和端王看著真是一對璧人……目光定在一身紅衣的方年年身上,錢夫人覺得太紮眼,女兒與之一比就顯得普通平凡了許多。


    沈宥豫不耐煩地擺擺手,往方奎那邊走,路過方年年時露出一個笑容。


    方年年不著痕跡地翻了個白眼,沈宥豫笑得真是太欠欠兒的了。


    沈宥豫走到方奎那兒,沒有任何驕矜姿態,謙遜地喊著:“方叔,塔娜嬸嬸。”


    錢家夫妻對視,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驚訝和錯愕,這是怎麽個回事兒?


    方奎點點頭,“王爺。”


    沈宥豫麵上有些臊,“方叔還是別這麽喊我,和以前一樣就好,一樣就好。”


    “不敢。”方奎往旁邊讓了一步,他朝著錢家淡淡地點頭之後,就走到妻女身邊,輕聲地說:“我們走吧。”


    塔娜說:“好。”


    方年年是巴不得,連連點頭。


    “一起。”沈宥豫忙轉身,緊隨腳步。


    他在隔壁聽著動靜,糖醋魚吃在嘴裏是沒滋沒味沒感覺,一察覺不對,他不顧沈其的阻攔直接衝了過來,這要是讓錢家那個錢銘把簪子拿出來了,他也能夠把人揣進金明池裏讓錢銘洗洗腦嗲、想想清楚。


    一行人很快離開,屏風內的錢家人臉色千變萬化。


    錢夫人壓低了聲音問:“這是怎麽一回事兒?”


    錢正彥搖頭,“怎麽會?”


    夫妻二人看了看彼此,其他人不明白,他們是知道方奎和塔娜的身份,那是離京城越遠越好、離皇家趙姓人越遠越好的人物,換做是他們,哪裏會藏身在進入都城的必經之路上,肯定是躲進深山老林,一輩子不出來!就這種身份,怎麽和端王扯上了關係?


    “難不成,裏麵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錢夫人問,如果是這樣,方家絕對不能夠得罪,方年年那丫頭她看著喜歡,娶了也是可以的,長子不願意,她還有次子。


    錢正彥臉色難明,“不清楚,以前隻是通著書信,許多不方便說。”


    他看向長子,臉色更加難看,“在家中一切說好,為何到這邊突然變了注意。你爹我是答應好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願意也得願意!”


    錢銘一改往日的溫順,執拗地說:“孩兒不願,孩兒已經有心悅之人。”


    “誰?”錢夫人問。


    錢銘抿了抿嘴,“救命恩人。”


    “那個雜貨店的?”錢夫人聲音拔高,“不行,太差了,那還不如方家的。”


    “你胡說什麽!”錢正彥嗬斥。


    錢夫人心裏麵很亂,她是知道兒子的,看著溫和,其實性子強成牛,“那個,娘覺得方家姑娘挺好的,品貌雙全,才思敏捷,聘為新婦,絕對是給門楣添光的事兒。侯爺,我們和方家另約時間?”


    趁早打消兒子不切實際的想法。


    錢家女兒小聲地嘟囔,“端王明顯是因為方家姑娘來的。”


    這話一出,如夢初醒,可不是,端王不是為了他們錢家,明擺著是因為方家來的。方家有什麽?仔細回想,端王看方家姑娘的神色格外不同。


    錢夫人失魂落魄地說:“好姑娘竟然被混世魔王看上了,明明是我們家先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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