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詩笑了一下, 鬆開了捂住陳嬌的手,“阿陳,我看你臉色不是很好, 剛才摸了下,額頭有點燙呢。”


    陳嬌寡言地說:“嗯。”


    兩隻手握在一塊兒, 汗津津、冰涼涼。


    侯在一旁的健壯使女立刻上前,其中一個穿著醬色對襟褙子的仆婦滿麵堆著笑容, 攙扶著陳嬌的手卻和枷鎖一般沒任何溫度,“奴遠遠瞧著姑娘臉色就不是很好, 這就領著姑娘休息去,尋了大夫給姑娘瞧瞧, 可別是受了風寒。”


    一番話,脆脆的傳到了周圍人的耳朵裏, 圍觀了一切或心中明白或弄不懂的人都沒有吭聲,反而覺得不愧是宮中用的人,說話有條有理、滴水不漏, 讓人察覺不出任何一絲不妥。就是帶著陳嬌出來的姑媽,也覺得是自家給別人添麻煩了, 剛才姑媽離得遠,沒有聽到陳嬌說什麽。


    姑媽上前,關切地說:“謝謝嬤嬤, 我家孩子身體自小弱,怕是在山上受不住風。”


    “無妨,奴等這就帶姑娘過去休息, 夫人好好玩耍,不需憂心。”


    “有勞了。”


    陳嬌一顆心往下墜,姑姑壓根看不懂她求救的眼神。


    “嬌兒好好休息,姑姑待會兒來看你。”姑媽如此說,人皆有私心,她是帶著侄女過來,她更是帶著女兒過來的,現在看端王是有了意中人的樣子,但王爺後院空虛,還是要添新人的……這個機會,不能夠白白錯失。


    陳嬌無奈地應了,嬤嬤抓著她的手,不容她多說一個字。


    陳嬌就這麽被帶走,她是真病假病沒有多少人真正在乎,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很快就淡化過去。大家繼續玩自己的,保持著矜持、得體的一麵,群聚在落梅北苑的人,有些是抱著攀龍附鳳的心思而來,有些就純粹是受邀過來玩耍,不是所有人都對端王妃的位置覬覦心熱,不像薑家,恨不得把五姑娘直接塞進王府。


    薑家太急了,偌大府邸,虛空架子,隻希望能夠出個王妃、側妃,為皇室生下一兒半女,那薑家的日子也會好過許多。


    柳如詩遠遠看著方年年,與方年年遙遙對視,她溫溫柔柔地笑了起來。正如母親說的,她還是太年輕,沉不住氣,沒有利用好身邊的關係,錯失了方年年最初交好的機會,但不怕,關係是慢慢經營的,有少時的情誼在,總是比別人多一些先機。


    哪怕薑家是繡花枕頭,也是勳貴府邸,擁有望族聲名,柳如詩朝著方年年點點頭,優雅轉身,她需要這些。


    方年年眉頭輕擰,“囑咐一聲,別傷了陳嬌。”


    沈宥豫說:“知道了,看在你的麵子上。”


    方年年噗嗤笑了,“好呀,我的麵子還挺大。”


    “那是自然。”沈宥豫傲然,“日後你可以在京中橫著走,報我的名字就成。”


    方年年切,“不會太久你可以在江湖橫著走,報我的大號就行。”


    沈宥豫一愣,方年年的豪言壯語他當真是佩服,之前隻不過是陪著她高興,現下,他有種感覺,方年年說的會成真的。


    他莞爾,點頭說:“那請日後多多照拂。”


    “好說。”方年年想著柳如詩剛才的眼神,當真是走兩步想十步的人,她不知道陳嬌要說什麽,卻出手阻止,這是讓自己承一個情……方年年搖頭,否定了這個說法,不是承情,是給自己釋放友善的投名狀。嘖嘖,為什麽這些人都長滿了心眼子,大家簡單一點不好嗎?


    第157章 一對好友     看著圍繞的主角在這兒圍……


    看著圍繞的主角在這兒圍著不知道是男是女是何身份的人轉來轉去, 不少人心焦,眼神飛來飛去,交換著彼此的情緒。


    也有人借著樂聲的遮掩, 小聲地交流著。


    “大娘娘和淑娘娘到現在都沒有露麵,反而喊了那人過去,那人怕真的是個女子了, 也不知道什麽出身、從何而來,看人才, 說不定是經年的世家女郎,不知道是潁川的鄭家還是隴西的李家。”


    “這該如何是好, 這該如何是好?”


    “什麽好與不好的,我們看看便是, 難不成你們家抱了心思?”


    “怎麽會!”


    “嗬嗬,最好還是別了。我和你說一句交心的話, 別什麽船都上,掌船的人沒了, 你這個坐船的最先掉水裏。看在我們兩家有親戚關係的份上,言盡於此,好自為之啊。”


    薑夫人看著離開之人的背影, 臉色一陣黑一陣白,有些道理她何嚐不懂, 牽扯到皇權之爭的事情最要不得,稍有不慎就滿盤皆輸,從龍之功哪裏是那麽好得的。可繁花錦繡就在眼前, 說不定、說不定就成了,端王瞧著也不像是沒有上進心的樣。二十年前已經嚐過一次甜頭的薑家,想要再試一次, 不成功便成仁……


    “娘。”薑五娘小聲喊著。


    薑夫人一個激靈,頓時從妄想中掙脫出來,後背冷汗直冒,臉上還勉強維持著鎮定。她側頭看向女兒,看到寵愛的嫡女怯弱畏縮,唯唯諾諾的樣子,哪裏有什麽大家風範,薑夫人忽然就愣住了,丈夫一個接著一個地往屋裏抬人,這麽多年她和滿屋子的狐媚子鬥法,忽視了兒女的教育,長女膽小、小女跋扈,長子勉強捐了個出身、次子和他爹一樣,蠅營狗苟,還不是為了這些孩子,可這些孩子把持得住富貴權勢、能夠在漩渦中全身而退嗎?


    “娘,你怎麽了,臉色很難看。”


    薑夫人臉色發青,咬著後槽牙才控製住了哆嗦,“沒什麽。”


    她看到柳如詩緩緩走來,雖是小家出身,但儀態端莊,不輸大家貴女,她還有偌大的嫁妝,勉強能夠當薑家的宗婦。


    “去哪裏了?”開口就是質問。


    柳如詩不驕不躁地說:“本想和朋友說兩句話,但看她在王爺身邊,想想就作罷了,免得旁人說我們攀附權貴。”


    薑夫人心中咦了一聲,“你認識王爺身邊的人?”


    “是。”


    “什麽情況,具體說說。”


    柳如詩輕聲慢語地說:“是我們一個社團的友人,以前經常談天說地,比較熟悉。她姓方,出身不俗,待人親厚,還擅長庖廚,經常做一些吃食予我們。”


    她避重就輕、點到即止,交代的有些含糊,卻處處表現著自己與方年年的熟悉,


    “原來這樣。”薑夫人的心思又活泛了起來,臉上堆起了濃濃笑容,抱著柳如詩的雙手笑著說:“你們女兒家就是要多走動走動,日後嫁人了,才發現閨中好友的好來。”


    柳如詩乖巧地說:“嗯。”


    被那麽多人若有若無地看著,方年年可不舒服,當然是和沈宥豫離開。走了一段路,沈宥豫突然心中靈光一閃,他怎麽就忘記了一點,“年年,母親給你的鐲子是她的貼身之物,打小就帶在身邊的,本是一對,其中一隻給了太子妃,另外一隻就是你得到的這個。我阿娘給的那根簪子,她戴的次數不多,但是從娘家帶進宮的,是外婆當年的嫁妝,年頭挺長了。”


    方年年挑眉,她聽著沈宥豫著急忙慌解釋完才說:“你是怕我覺得大娘娘和淑娘娘慢待我?”


    沈宥豫訕笑,經常聽兄弟們說女人小心眼,最愛在細枝末節的地方做文章,他不是怕以防萬一嘛。


    芳年娘哼了一聲,“我要是這麽小心眼,老早就表現出來了。”


    “我的錯,我的錯,我不應該隨意揣測你。”沈宥豫當下後悔、懺悔。


    第158章 一陣怪風     方年年深恨這樣莫名其妙……


    方年年深恨這樣莫名其妙地揣測和琢磨, 咋地,用別人的三言兩語來評判身邊人嗎?這豈不是把他人的話當成了金科玉律,自家人就隔了一層肚皮?


    她斜著看了眼沈宥豫, 輕輕地笑了。


    沈宥豫驀然覺得頭皮發麻。


    方年年微笑,“你過來,我和你說說話。”


    “幹、幹什麽?”沈宥豫覺得去闖空音寺的禁地更加輕鬆。


    方年年冷了臉, “說說話不行嗎,過來!”


    沈宥豫, “……來了,來了, 別這麽凶,女孩子凶巴巴的不好看。”


    “嗯?”方年年挑眉。


    她身上有著塔娜異族的血脈, 平時看不出來,一旦情緒變化大, 五官立刻就明豔了起來。沈宥豫當下看呆了,他訥訥不言, 就和把雪球揣在了懷裏麵一樣,心裏是瑪癢麻癢的,被那絨絨的大尾巴在心尖尖上掃來掃去、掃來掃去, “我、我……”


    方年年,“……”


    快來人啊, 看快,大傻子!


    風帶著花瓣飄飄灑灑,成了二人之間獨一無二的風景,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隨即都笑了,方年年走到沈宥豫身邊, 沈宥豫笑著看她,然後笑容變得僵硬,再然後表情變得嚴肅,再再然後神情專注、眉頭微蹙、嘴唇微微抿著,最後他不斷點頭,恨不得從懷裏麵掏出一個小本本來記錄下一二。


    高處,隔著帷幔,皇後和淑貴妃看到了這一幕,兩個人麵麵相覷。


    皇後頓了頓說:“咱家孩子會疼人。”


    淑貴妃柳眉倒豎,恨不得撕擼了兒子的耳朵讓他振夫綱,這八字才剛剛起了個頭呢,就開始不振了,日後可怎麽辦。


    皇後眼波流轉,笑著岔開話題,“念弟入京了嗎?”


    “打前頭送了信來,說是來京中過年。他就是斷了線的風箏,隨便飛的性子,我看年前不一定能夠見到他,怕是年後才來。”淑貴妃想到自己那個至今不肯成家的弟弟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我爹的性子混賬,也管不住他。要是阿弟入京了,真怕他帶著六郎到處惹禍,三十多歲快四十的人了一點兒分寸都沒有,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江南沈家富貴至極,但在江湖有個魔教的諢號。沈家人沒有做過傷天害理、殺人放火的事情,卻不容於許多人,囂張的性格是一方麵,與朝廷關係太近是另一方麵。淑貴妃倚靠著欄杆看著梅林中的兒子,都說外甥似舅,她這兒子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與阿弟相差都挺遠。


    …………


    落梅北苑一行,有人歡喜有人愁,更不知道有多少人覺得希望落空,白白走了一趟。其實不算是白走,每家都帶著禮,一些人姑娘還得到了皇後和淑貴妃的召見,說不定就落入了貴人的眼睛,日後有個好前程。


    方年年最大的收獲不是皇後和貴妃給的禮物,而是落梅北苑裏麵伺候的人做的梅花酒、梅花醬、鹽漬梅花、梅子醬等等,大大小小裝了一大車,太滿足了!


    她始終以男裝示人,但不少女孩子願意和她說話,示好於她,這幾日還和三公主有了挺深的交情,兩個人約好了年後相聚。


    交到一個投趣的朋友,不虛此行。


    落梅北苑的賞花會剛過,京城裏就飄出了一陣怪風——鎮國公方奎有遺腹子存世,是個女兒,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


    這話越傳越多、越傳越廣,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仿佛已經見過真人一樣。


    “風”都刮進了小茶館裏,不少出城的人感歎戰神沒有絕後。每每聽到此言,方年年都忍不住去看她爹,想看看老爹是什麽表情。


    怎麽說呢,薑還是老的辣,老爹的表情絲毫不變,仿佛說的壓根不是他。


    第159章 一些崇拜     “姐,姐,你聽說了嗎!……


    “姐, 姐,你聽說了嗎!”方承意著急忙慌跑進來,大冬天卻一腦門的汗, 也不知道從哪裏瘋回家的。


    “啥?”方年年坐在水曲柳的大櫃台後麵,捏著筆沒精打采。


    方承意趴在櫃台上興奮地說:“戰神有後!”


    方年年抬起頭,看看方承意, “對啊。”


    你我不就是。


    不過,你要是不好好讀書、不好好溫習功課, 保不齊阿爹就不要你這個後了。


    “戰神有,鎮國公有後人!”方承意覺得姐姐這態度不對, 怎麽一點都不激動,必須強調腔調。


    方年年勾著嘴角陰陰地笑了兩下, 仿佛一個超級大反派,“我知道啊。”


    “你態度不對。”方承意站直了, 用控訴的小眼神看著姐姐。


    方年年姿勢沒變,就是眼睛再往上看了看, “阿弟啊,博士布置的功課你做了多少了?放假時,山長說讓你們做什麽來著, 說給我聽聽。”


    方承意心虛,但梗著脖子不認輸, “才放假沒幾天……”聲音越說越小,小獸的直覺讓他敏銳地感受到了危險,立刻小嘴叭叭地說:“我就是白天隨便玩玩, 這就去溫習功課,把先生布置的課業盡快完成。”


    說完眼角餘光就看到他爹越走越近,他連忙腳底抹油, 走得飛快,“我這就去看書。”走時還不忘委屈巴巴地看了眼姐姐,好似在說,看到爹來了你怎麽也不說一聲啊!


    弟弟飛快地跑了,方年年嘖嘖兩聲,看向走近的爹,“阿爹,幹什麽去呀,快吃晚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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