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長指盈著風鈴的一點剔透,正自團著的大朵雲,聞言,餘光凝視他一會,依著靠背柔軟的墊子蜷了蜷,隻當是愛好巧合,並在腦海中“此人非常危險”的警告提示上,重重劃掉“非常”,加上“特別”,是特別危險。


    她抵著窗,不想理睬他方才的自問自答:“這輛車,才是你的?”


    陸淮深應了,溫聲:“上午那輛車,是我司機買來送他母親的,因為提車的地方離醫院近,所以,我就借了他的車去接你。”不然,他不會讓阿霽,坐在除他之外的男人車上。


    阿霽有他,足夠。


    白霽溪揣不出他的想法,持著沉默,毛乎乎的絨將她簇擁,伴著路邊的燈連成光弧,困意拉扯的綿長。


    昏昏欲睡中,又在臨靠小區前,她還困的不是很清醒,垂著腦袋等他把車停穩,任由他牽住上樓,將她送回家,兩人在門口互相道了晚安。


    隻是關門之前,無端由的,總認為缺少什麽……


    對了!她一下驚醒,忙打量門前的地毯跟門邊角落,沒有紙盒,應證了她這幾天來的想法。


    變態一定是住在這裏,看見她帶人上了樓。


    這回她有了經驗,“陸先生,你等等。”白霽溪留住了他,轉身在玄關、窗戶下反複檢查,確定沒有新的紙片塞進屋來,她轉去廚房裏,從冰箱拿一盒脫脂奶,出來還見著他在防盜門外。


    他對她笑了,不曾有絲毫的不耐。


    她將牛奶送過去,還是道了聲謝,“讓你等這麽久,那,下次見。”說到這,小姑娘虛了虛,手腳利落地關了門。


    因為牛奶經過了她的手,雖然冰,陸淮深一直放在手中,下了樓,驅車駛入車庫,再有意放慢速度折回走廊,打開了她的鄰門。


    鑰匙擱上鞋櫃,發出了細微聲響,落針可聞。


    牆壁不能徹底隔音,浴室和她因格局離得最近,聽著她腳步噠噠地穿過,他跟著走,回房拿換洗的衣服,在她如釋重負的音律中輕闔淋浴門,水聲開的低,蒸霧彌漫,灼的黑眸凝定,依稀透過牆,想象著。


    離牆再近了些,花灑的水打到後頸。


    聽她音律停了停,忽然低低的,揉著水意的呢喃念的全是他。


    ——“好好的醫生。”


    ——“怎麽那麽不正經?”


    分明是清冷的皮相,溫柔出來,她就認定他這是不正經。


    白霽溪腹誹著,搓揉頭發起沫。


    而一牆之隔,“不正經”的陸醫生,關了閥,攜著未褪的水汽,輕輕淺淺滿身愉悅,想聽的更加仔細。


    夜色沉沉。


    淩晨時卻下起了小雨,天色走亮。


    伴著雨聲醒來,她睜眼看窗,雨跡斜一筆縱一筆,烏雲蓄在遠處的樓頂,比起猝然直下的暴雨讓人好接受的多。


    原本打算穿回包膝裙,想把那變態氣氣,見著了雨有變大的趨勢,白霽溪才不得不打消念頭,穿的中規中矩,準備迎接下雨天,變態先生的特殊禮物。


    開了門,是比以往大一倍的紙箱在那。


    不比晴天,箱子裏什麽都有,有傘,有早餐,雨靴,隻這次多了糖醃青梅的玻璃罐。


    每次下雨,紙盒都大了一倍。


    她什麽也不碰,依舊隻拿起附帶在食盒上的那一張留言卡,冷沉木的香,濃致幽遠,如他的字跡:“早安,雨靴要穿,因為阿霽討厭洗衣服。”


    字裏行間,日漸不加掩飾的欲想,傾吐越發流暢。


    “還有鞋,如果阿霽同意,可以全部讓我來洗。”


    夏季的雨時時多變,她動了動腳,白色的平底,像隔在耳邊的一層膜被揭,悶雷交織著雨聲爭先恐後,越來越大,越下越大,嘈雜的彈迸著寒意,幾乎溢滿了血管,呼嘯著無聲又推近猛烈。


    滿路上水珠迸濺。


    事務所裏的情形照舊,趁老肖來之前,該吃吃該喝喝,這早上唯一的變化,大概是少了小白姑娘的肉包香。


    雅雅剛落座,對著旁邊空的座位正奇怪,就見著白霽溪姍姍來遲,一言不發,身上沒怎麽淋濕,杏眼濕著剔透,掏出一顆鹵雞蛋,往雅雅這邊工位上一放,問:“你不是找合租的人麽?”


    雅雅望望桌上的雞蛋,沒會過意,望回來,“對,隻是我還在考慮……”


    又一顆鹵雞蛋,被小白姑娘掏出來,放在那一顆雞蛋旁。


    雅雅咽了咽,恍然大悟:“小、小溪,那你想什麽時候搬?”


    白霽溪掏出最後的兩顆鹵雞蛋,送她,沒什麽情緒:“就今天,今天下班我和你走,坐公交。”落座回去,放下容量尚中的包,包的顏色並不惹眼,跟服裝搭配,避免地鐵站裏被變態瞧出來:“洗漱用品我帶了,換洗衣服也帶了幾件……”


    “我有,有嶄新的床單被套。”雅雅點頭,就了一顆鹵蛋剝殼,“晚上我幫你一塊收拾。”


    語畢,甜軟的一團帶了香蹭了過來,被她及時的抵住了,雅雅抵著,笑起來:“要上班了,我的白小姐,去去去。”


    下午不到傍晚,天陰的透了。


    肖大律師難得好心,放了他們早退,於是白小姑娘卷著包袱跟著雅雅,把握著每一分秒,趁早竄上了公交。


    不在下班的高峰,車子裏較空,她們找著了位置坐穩,雨嘩嘩地敲打鐵皮車頂,濕漉漉的鐵鏽氣,車窗悉數模糊,誰料,下一站沒到,陷入了嚴重的堵車。


    通紅的車尾燈一盞一盞地包圍了窗。


    手機震了起來。


    她一直捏在手裏,屏幕一亮,明知道躲是躲不過,發僵著把手挪開,露出一半屏幕,足以顯示出完整短信。


    來自未知號碼。


    ——“怎麽不回家?”


    很快,第二封,第三封……不斷有短信發了進來,屏光一時無法熄滅,雪亮的照見她瞳仁抽縮,有細微的顫。


    ——“阿霽不回家了?阿霽,你要去哪。”


    ——“阿霽”


    ——“阿霽”


    ——“阿霽,沒用的。”


    ——“等我去找你。”


    屏幕上一封又一封的信,她看著手機,看著隱約她已經不大認識的東西,最後的那絲僥幸都失去。


    醫院大樓的每一層逐漸通明,外牆上浮映著萬家燈火,比明珠粲然,也是喧囂的。


    除了辦公室內。


    空氣闃靜,窗上投映著醫袍明潔,他穿出入骨的深冷嚴謹,不等下屬說全,陸淮深森然打斷:“複刻房東的號碼,十分鍾之內,我要看到成效。”便掐了通話。


    下顎瓷白,仿佛平靜,任漆黑的戾暗湧著如何的駭浪,他抑得分外的輕,微微出神。


    為什麽,又要跑……


    這樣的雨天還不是很冷,他指背泛的蒼白,靜止了許久,方脫下醫生袍,拿走牆角的黑傘。


    窗外的雨在他身後漸遠,上了車之後的雨勢趨近細雨,借著車內的靜,他用另一張電話卡撥出去。


    那端慢了幾聲,才接聽,清脆的喚道:“陸先生。”


    他一笑,語氣是與眸色不符的溫軟:“你還好嗎,還在加班?”轉而: “我聽說,雷雨天常常會停電,要不要我去接你。”


    “雲朵。”


    聽小姑娘欲言又止,“我……”接著,她身旁忽然嘈雜,有人驚呼了一聲,在她旁邊叫著小溪,說是房東發來短信,說樓棟停電了,這可怎麽辦。


    他已經擰開引擎,低聲流淌,穿過沙沙的雨幕,“我去接你,好不好?”


    她終於答應,聲音小小的,裹作一團棉花,有點難以掩藏的委屈——“好。”陸淮深眉眼的霧翳頃刻間散了許多,浮了明碎,像在望著她:“現在發我定位,我盡快。”


    第六章 【方式】   走險


    公交車抵達下一站,她獨自下了車。


    當陸淮深趕到,水珠漸小,站台的燈光人影交織,顯得平地近是一麵濕潤的鏡子,其中折映著她的影,人群裏她盯著鞋,頭發猶沾了水意,令攏在他周身的陰霾散的從無預兆。


    白霽溪正愁著鞋麵被飛濺的泥。


    冷風忽撲上來,凍的她一抬頭,隨風伸過來的是他的手。


    車裏車外像是劃分成兩個世界,不知不覺,風鈴在近處,被空調吹拂,封閉的空氣間升溫很快,他一一地調轉了風向對準她。


    呼著勻暖的氣,她沒能反應過來,前不久他擎傘的修長骨指,突然橫過了她的呼吸下。


    小姑娘怔怔的,蘇醒了好奇,一時忘了抬頭,呼吸就直直撲著他的手。


    毛茸茸的暖。


    陸淮深微頓,放慢地自她前方的抽屜拿出卷好的薄毯,揭了防塵袋,為她的腿蓋上。


    她小腿濕跡最深,小時候也這樣,阿霽下雨天會時常踩中翹起的磚角。


    昏昧的光,雨聲淅瀝穿破了靜。


    他的手指幾乎不存什麽溫度,抬眸,望見她拽緊了毛毯,他對此毫無知覺一樣,生生擠入她的指縫,不是隔著手套,清冷的指纏在她縫隙,微微親昵的刮磨,一下,沒一下,一手如常地發動了車。


    他袖口密謹,該是與他這手上的溫度相似,端方的疏距千尺。


    白霽溪看著,收回思緒,拽著毛毯的那手微不可察地更加揪緊。


    她不是真的犯傻,同意讓見了一麵的網友來接她回去,隻是她琢磨那幾封短信,聯想了想變態先生的語氣,尤其想到了他平時手寫的字跡。


    那是跟陸淮深的氣質,太相似。


    最為令她狐疑的一處,是他們行事上共有入微的細節,拿今早的紙箱來說,箱子裏是雨靴,早餐,雨傘,陸淮深的車子裏,則是毛絨坐墊,風鈴,以及毛毯。


    這幾樣搭配,未免太巧合。


    她不知道要怎麽起頭,想的太久,猶豫的太久,下定決心地一張嘴,“陸先生。”沒法看著他講出來,在他指間動著,打算破釜沉舟:“我是律師,但論法學,陸先生學的比我透徹。”


    作為書友,他是讓她佩服的,“柏拉圖追求的正義是道德正義,但既深知法律製度,同時兼得道德正義的,少之又少。”


    白霽溪再是嚴肅,紅燈的路口前,牽著她的那手回溫而閑適,輕在她指尖捏了捏,表達在聽。


    “……所以。”


    她惱的梗住了下,思緒被他打斷,索性直接明了,迎上他低垂的注視,問的清清楚楚:“所以,我能去你家裏,住一晚嗎?”


    轉折突然。


    他顯然怔了。


    信號燈轉眼變回來,他沒說什麽,唇角初霽,綻入眼眸暗的由淺至深,低聲的含長了應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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