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深依舊一言不發,走了兩步,停下。


    轉過身,改變了主意:“鍋包肉,蛋黃焗南瓜,琉璃蝦,炸酥肉,水果茶。”不等新來的外科醫生說話。


    走廊上明光鋪砌,他眸色縕著墨:“夫人愛吃,我隨她的喜好。”


    幾個街區開外。


    渾然不知當了陸夫人的白綿綿,夾起酥肉一口吃掉,抽紙巾抹了抹手,便迫不及待接過雅雅遞來的鑰匙,拿著鑰匙比對她畫的圖,她畫的是夠潦草,隻能從鑰匙的鋸齒入手,比較一番,基本吻合。


    她一時沒回過神,隻腮幫磨著肉帶上了切齒般的恨。


    雅雅提著一袋新買的雪糕才回來,把其中一碗揭了蓋,上一秒怒氣洶洶的雲團兒,這一秒嘴巴擦得幹幹淨淨,聞香來。


    雅雅也是鬼使神差,喂了她一口,小雲團吃著,無意間舔了舔愈紅的唇,驚得雅雅生是麵紅耳赤,全給了她。


    過不大一會,雅雅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一碗雪糕下肚,以為解暑,腸胃反而翻騰的厲害,即使跟老肖告了假,去附近的藥店買了藿香正氣,效果始終不好。


    白霽溪喂她抿點熱水,替她收拾好包:“我叫了車,帶你去醫院。”


    偏開離事務所最近的省一,去了較近的其他醫院。


    開車的司機健談,是一笑能露出虎牙的明朗,和他中控台上的玩偶酷似,見他直接駛入醫院的地下車庫,電梯的門前,白霽溪開心道了謝,再扶著雅雅掛號看診,得知雅雅患的是急性胃腸炎,聽著醫囑的時候,卻見雅雅被一通電話叫走。


    她取了藥,雅雅才發來信息,讓她坐電梯下去。


    白霽溪心口微微一跳,偏要順著醫院大樓的正門,繞去地下停車庫,雅雅走的慢,抱著一隻禮盒回來:“剛剛有個人交給我,說是給你的,你過生日呀?”順勢接過來藥,讓她能空出手拆禮物。


    雅雅說了什麽,她沒聽。


    比每日放在她家門口的那紙箱比,這禮盒小的許多。


    先搭計程車,到車上,白霽溪指尖發涼,去拆禮盒上的蝴蝶結,揭包裝紙,這樣尋常的紙盒,裝著一隻玩偶,是帶她們來醫院的那司機的那隻,陶瓷質,被碾作齏粉,隻留了黑乎乎的笑眼,一旁的字條字跡雋長。


    ——他笑的好看嗎。


    這裏的“他”,絕不是指人偶。


    白霽溪低頭一聞,冷沉木的香。


    臉頓時白了白,不得已將黑名單裏他那條可顯示的電話號拖出,發去短信,按壓著突突發亂的氣血。


    ——你把那司機怎麽了?!


    手機微一震,答複的快。


    ——他笑的好看嗎?


    她望著那成齏粉的玩偶,油然有一種瘮人的預知,容不得她說好看,勉強地回複:很醜。


    半晌,他新的短信發了來。


    ——他沒事,玩偶是我買下的。


    第九章 【盤算】   鬥智


    短信往來時,正是車停在紅燈的分叉路。


    她迅速把禮盒蓋了回去,扶住了靠背,滿斥警覺,果然在車後停著那輛她再熟悉不過的車,相隔的不遠,他陰翳的神情依稀可見,唇微抿的薄而沉。


    見她戒備地看來,一張小臉被靠背淺淺遮著,還有著從前的甜潤,男人神色滯頓,漸漸也柔生了神采,纏著她的視線,小雲團卻並不搭理,她撇開了頭。


    雅雅租住的房子在三樓,家裏有為迎接室友而準備的新拖,白小姑娘沒換,蹭掉了腳上的鞋擺的端正,便走到窗子前,雅雅迷糊著,倒了兩杯溫水回來,吃了藥仰躺在沙發,突然就明白,起身瞪著眼:“他是你的男朋友嗎?讓我把禮物交給你的那個。”兀自嘰嘰咕咕形容一番。


    聽了,白霽溪搖頭,重新俯視下去:“不是,那是他司機。”


    說話間,他步下了車來。


    風往上撲,遠遠的望著他,她拽了拽被吹鼓起的窗簾,聲音漸漸輕微:“而且,我沒有男朋友,我才不喜歡他這個變態。”日影是暖的,那人不是,迎著她的目光,她悚然一驚背靠住牆。


    他的電話跟來。


    不依不饒,她倒是想聽一聽:“你想說什麽。”


    “阿霽——”仿佛是一聽見了她的聲音,那人歡愉,音色清綿,輕顫著又喚了一次她的名:“阿霽。”多喚了一聲,呼吸帶著少許急促:“還有一台手術,很快,等我來接你。”


    白霽溪沒有應,血液沸騰著在邊緣,稍稍一動便能傾灑燙的毛骨欲炸,隻是想,他叫她阿霽,他終於叫出來了。


    他連遮掩,都是再也懶得去遮。


    “小溪?”


    “小……”雅雅見她倉皇看了過來,瞳仁定定的,雅雅也怔住,軟了語氣:“要不要點外賣吃?或者跟我一起吃粥,我給你煮碗雞蛋羹?”簡直是對待小妹妹。


    那眼睛因此染了笑意,神色和緩,白霽溪挽起了衣袖,不說旁的話:“你這幾天隻能吃粥,今天我在,我來做。”又朝窗外看了一眼,最後進廚房,因為家具跟她租房裏的是一檔,要操作起來也嫻熟。


    調好米和水的比例,放電飯煲中煮,她便匆匆忙忙地換了鞋回家。


    陸淮深在醫院,一場手術下來少說得三四個小時,為了煮粥,她花去了一點時間,但不算晚,等會過神,自己已經回到了租住處,走廊上,身後日影鋪曬。


    一顆心正怦怦地直跳。


    白霽溪拿手壓了壓,握緊鑰匙,慢慢靠近她房室旁邊的鄰門。


    鑰匙入孔,“哢”的一聲細微。


    沉木的氣味,汗水濕浸著衣服,可是在進來的一刻,像冷幹了去,四下靜悄悄的垂放著窗簾,她脫下鞋抱在懷,赤足蹭了蹭地板,沒蹭出半點印子,幹淨的磨腳。


    從來不知道,獨居的人能活出兩人的痕跡。


    不過隨意地一動鞋櫃,鞋櫃裏上兩排俱是嶄新的女士鞋,被套了防塵罩,他貼有標簽,標注著與她搭配的服飾,隻是一雙皮靴,他便在標簽上寫:“配阿霽的素色毛衣”,而為她準備的雨靴,標簽上他著重了一句:“阿霽不喜歡穿雨靴了”。


    如同自言自語。


    看到那些鞋,不由得的白霽溪想跑。


    到底是沉住了氣,未折疊的紙盒她在廚房的櫥櫃找到,留言用的紙片在書房,同在書房裏,還有一隻禮物盒,擺在顯眼的留聲機旁。


    依然精致,明知是誘餌,她拆了包裝,捧住盒蓋緩緩地挪開。


    一抹紅色入目。


    發自喉嚨的尖叫被她狠狠地一捂,盒蓋落地,盒子裏方正的透明罩,罩著紅色與白相間的小鳥,熟悉不過,是她留學時養到自然死去的那隻。


    大二那年撿到這隻小鳥,她帶去過寵物醫院,醫生說是它年紀很大,活不過多長,但它走的那天,室友卻趁她上課將它屍體扔出了窗戶,她找了好久。


    想埋它。


    現在,它成了標本。


    尾羽在小鳥活著的時候已經殘敗,它那會還是會拿鳥喙戳,梳著僅剩的尾羽,其實格外臭美,所以如今,如果細細地看,尾羽之間有幾扇羽毛存在著極小色差,因為不屬於它,是被細線縫上以此彌補了缺損,翅羽微展,也是有無數極工整的細線支撐。


    還在看著,透明罩反著光,像是身後有人,驚的她猛地後退,修長略蒼白的手攬上她腰前,氣息纏繞,絲絲入扣,“阿霽……”


    溫熱低縈啄著她耳骨,流連不止。


    “抓到你了。”


    她嘴角動了動,掰他的手,還能維持住冷靜:“你先放開我。”他的唇仍印著她耳骨,烙入她頸間,還是那股不管不顧。


    白霽溪一身的僵,驚懼交織著怒一陣陣地炸開:“我讓你放開我,陸淮深!!”


    “我在。”忽略她的驚駭,陸淮深抱起她:“先穿鞋。”令她腳趾微微離地,好讓她踩進一旁他不久前拿來的拖鞋。


    午後的暑氣正盛,曬的地板透暖,她穿好,歇停了半秒的雲團兒又一炸,不放棄掙紮地推他:“你先放開我,我們好好談談。”


    “談什麽。”借著她轉身,迎著她的正麵,陸淮深將這亂動的雲朵困緊,她是怒到了極點,臉上一絲血色不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磨著牙強調:“陸淮深,你現在的行為我完全可以告你。”


    他著了魔,阿霽氣鼓鼓的,令他情難自禁地去撫她的臉,她下意識地撇開,而他微微一笑,用力地箍住她下頷,漆眸無端比小鳥尾羽的色澤更顯濃烈,觸目驚心的狂瀾,更是無可理喻:“阿霽,從你的方向,看看你右邊的天花板。”


    他所指的位置,天花板的那處角落正閃爍著微光。


    白霽溪才辨出那是監控器,驟然被消毒水的味道充盈唇齒。


    男人的骨相是她喜歡的,矜骨似玉,行止卻完全不符,她緊緊地閉著嘴,他也不強迫,隻磨著她唇齒外,蹭蹭她的唇角,呢喃:“私闖民宅,阿霽,你是律師。”


    他唇色濕潤,磨著她嘴邊水聲作響,他啄一口,再蹭一蹭,箍著她下頷的手扶上她後背摩挲起來。


    一點酥麻席卷了四肢,奇異的似曾相識,白霽溪想不通:“那隻鳥,說明在兩年前,你就出現在我身邊了,你到底是誰。”


    陸淮深一頓,隨即又抱起她放桌上:“是阿霽未來的丈夫。”


    鳥的標本在她身邊,他察覺,像覺得礙眼,不動聲色,把禮盒蓋回去放到她看不見的地方。


    “……”


    白霽溪平靜了。


    這一下午,光是木然的陪著他,待到了天黑,陸淮深才送她回去。


    兩扇門隻隔著幾步距離,她進了屋,見他佇在門口的地毯上,拿出糖醃青梅的罐子,小巧的玻璃瓶身在他手中,走廊的暖光刷著他眉眼一片淡暖,他眼眸明灼,全是她的影,癡癡纏纏地又好似不滿,唇色淡了淡,持著溫柔的弧:“阿霽……”


    不想她走。


    先於意識,她關門的動作停止。


    他囑咐:“這周六,我要出差一趟,要參加學術坐研會,我不在的這幾天,阿霽不要亂吃東西,冰箱裏的飲料也不能喝,對身體不好,熱的時候就吃一顆青梅。”


    今天是周四,那周六……白霽溪一下醒來,接過青梅罐子,沒料到他下一句。


    “不要跑,你知道,不管阿霽去哪,我都能找回來。”


    她就冷了臉,終是應了:“好吧。”


    然而一關上門,白霽溪的眼裏藏不住的雀躍,止不住溢出,她怕隔音不好,不敢吱聲地捧著青梅進廚房,不清楚他醃了幾日,洗了手捏起一顆來吃,酸甜適中,一邊繼續盤算著,該怎麽,甩掉陸淮深派來監視她的那些人。


    日子飛快,陸淮深出差的當晚。


    異地相隔。


    酒店露台上,俯瞰著城市細碎的燈火,晚風撲麵,稍顯的沁涼,他心口有些發燙。


    這兩天下來,阿霽都有很乖地理睬他,他問什麽,她答什麽,午飯晚餐會照相發他檢查,以表示她沒有亂吃。


    隻是在這一晚,阿霽打了電話來,略微積極,問了他坐研會的情況,陸淮深遂一五一十,低低的道給她,其間有一通電話打來,他直接掐斷,怕找不見她,語氣添了急促:“阿霽?”


    電話那端“嗯”了一聲:“我在。”


    他懸著的心放了放,聲線壓得低啞:“阿霽……”


    “陸淮深。”換她說道:“你的追人方式我消受不起,說真的,我覺得你找錯了人,你應該找別人,以一個正確的追求方法,找一個能足夠給你安全感的。”她一撂話音,立即掐斷通話,留給他的是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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