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她,空無一人,套在陸淮深的大衣下,她指尖藏在袖口中,露出瑩白的一點光澤,就捏了捏衣領的扣子,垂眸嗅了嗅,聞見他的氣息。


    “小丫頭。”


    溫和的聲音傳入耳中,白霽溪循聲看過去,怔住。


    叫她的是位中年人,眉宇硬朗,氣派卻溫和,她緩緩起身,目不轉睛地打量著他,不僅他的容貌她感到熟悉,他的聲音她亦是覺得耳熟無比,恍然,就明白過來:“三爺?”目光挪到陸三身後,望見了邵汀渝。


    她泛白的唇頓時輕抿。


    望著他,她一身疏離,如是上法庭一般帶了鋒芒。


    邵汀渝沉默的佇立著,胸腔漸漸撕裂出疼痛,但見她沒有受傷,他放了心,沉啞出聲:“對不起,是我沒有管好我朋友。”


    她聽了這一句,就不願再聽了,轉過身,陸三正與院方的人說著什麽,然後他回過頭,對她招了招手:“小丫頭。”


    “小深沒有危險,我看你也累了,所以我安排了房間,你現在可以去休息休息,如果覺得哪兒不舒服,這位醫生會帶你去做檢查。”


    他話音一轉,蘊著笑意:“當然,如果你不想待在這裏,我也會安排車。”


    小姑娘纖長的睫毛微微抬起,睜大了些,似乎意外,原來她還可以選擇離開。


    這時候,陸三摸了摸口袋,拿出一柄銅黃色的鑰匙交給她。


    鑰匙的邊緣粗糲,她拿到手心,摸了摸。


    陸三便告訴她一處地址,最後,他溫和笑著:“去吧,車應該到了。”一並告訴了她車牌號碼。


    他這是直接替她做了選擇?


    白霽溪心想著,卻不好駁了長輩的麵子,收好了鑰匙,臨走之前看一看急診室的門,這才依著陸三給的車牌號碼下樓去。


    車停放在路邊,司機候在車門旁,恭敬地將後座車門打開。


    她始終握著那柄鑰匙,手心溫暖,鑰匙也被暖的發熱,白霽溪坐進車裏,攤開掌心再次端詳起它,突然司機驚慌地叫了聲。


    她抬頭,就見司機剛坐入駕駛室,忽而被人硬生生拽出車子。


    拽司機的人,氣力不小。


    透過車裏的燈,她看清楚了那人是誰,臉色不由變冷,等那人坐進駕駛座,她出聲:“邵汀渝。”


    他後背僵了僵,一言不發地重重關上車門,反鎖,透過後視鏡他看著她:“車禍不是我指使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也沒有想過傷害任何人,我朋友犯了錯,我已經送他去派出所,立了案子。”


    她蹙眉,覺得荒唐:“你拽司機下車,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


    聞言,他扶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許久,就抬手擰動了引擎,聲量低了些許:“我送你。”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開車。


    白短袖,簡單的褲子,但他惟有騎著摩托時,衣擺似帆動,才會顯出鋒利的少年氣,仿佛無所畏懼,而不像現在這般,被拘束在駕駛座。


    車裏的空氣都顯得格外靜謐,她鬆緩了語氣:“那你知道我想去哪?”


    他一直不說話,等來到了紅燈的路口,停下車,他才回頭。


    車窗外有霓虹燈閃爍,她的臉龐顯得模糊而朦朧,興許她是累了,將腦袋往車窗一靠,露出袖口的指尖將那柄鑰匙摩挲,“我想去看看那棟房子。”


    三爺不會無緣無故,將一柄鑰匙交給她。


    何況,這鑰匙,令她總覺心頭微暖,像是很早之前她就見過它。


    靠著車窗,車窗外雨霧四起。


    病房這邊,窗子上同樣是雨跡橫斜。


    偌大的病房,陸三便瞧著窗上細密的水珠,當有水珠流淌下來,他目光隨著它而動,半晌,身體略略後靠,靠進了座椅,聲音中依然透著平靜與從容。


    “小深,我是不是說過,你可以追回小溪,但你不能向她透露關於從前的任何事情,不能強製她去回憶起來。”


    “你到底還是沒有忍住……”


    話音落下,門外泛起拘謹的敲門聲,安文的聲音低低在門外:“三爺。”


    “進來。”


    安文於是推門而入,一抬頭,發現先生睡在病床上一動不動,當下眼皮就跳了下,更加不敢怠慢地去到陸三身旁,微彎著身,漸漸心驚膽戰。


    這位三爺,雖是氣派溫和,鋒芒內斂,但有一種令人喘不過氣的力量。


    便聽這三爺緩聲:“因為這些天,小深在醫院裏請了假,一直和白家的小姑娘待在一起,所以,他便沒讓你們這些保鏢跟著他。”


    的確是這樣。


    但安文哪敢吱聲。


    反倒是陸三笑了笑,起身,將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拿起:“不能再有下次。”


    簡單幾個字,安文聽出來了,三爺的意思,是指不管先生讓不讓他們跟著,他們都必須得跟著先生。


    安文知道,陸家從前做的是軍火生意,而陸家的人,沒有一個是雙手幹淨的,多多少少都染過血腥,想到這兒,安文更不敢吱聲了,送陸三出了病房的門。


    陸三最後叮囑:“你守在這裏,另外叫人去喊醫生過來,小深需要打一針鎮定劑。”


    “我需要小深睡到明天早上。”


    正是夜深人靜。


    路上的車越來越少,惟有邵汀渝開著的這輛,在封閉的車廂內,安靜地能聽見她睡著的氣息聲,輕輕淺淺,他分明也感到一絲疲倦,可思緒一直繃緊,於是開著車,選擇了安全的地方停下。


    淩晨四點,他輕推車門,下了車,拿出煙來點燃。


    苦冽的煙草氣味充盈肺腑,揮散了那一絲的倦意。


    靠著車門,微微側過身,漆暗的車窗內她仍然抵著窗睡,煙草燃在他指間,一點紅色璀璨的光,他沒怎麽抽,任憑著香煙燃燒,最終被他扔到腳邊,踩熄了火再掏出紙巾將煙頭包起,放妥。


    到了她窗子前,他俯下身,湊近,幾乎快貼上玻璃。


    大學裏,他經常會遇見她,可真正認識她,是在學校舉辦的辯論賽上,他是正方,她作為反方,麵對著他,她簡直伶牙俐齒。


    伶牙俐齒的小姑娘如今睡著了,臉頰軟軟,睫毛很長。


    他注視著,眉宇舒展地生了點點笑意。


    白霽溪蘇醒的時候還是迷糊的,全身僵也酸。


    她活動著脖頸,發現車平穩地在行駛中,車窗開了小半,晨風清涼,就趴至窗前吸著新鮮的風,等徹底清醒,一扭頭,有一些開心:“邵汀渝。”感慨:“你不會開了一晚上吧。”


    他看了她一眼:“想吃什麽。”


    “都行。”她心思全在車窗外麵,天未完全亮,呈現魚肚白,所以街道上的人稀稀落落的並不多,有的早餐鋪子沒有開,有的正忙活著支起鋪子,她又問:“還有多遠?”


    其實從省一醫院出發,離她要去的地方,若是開車,路程隻一個半小時。


    但是他擅自更改了線路,繞到這麽個小鎮上來,因為他用手機查過,這鎮子上的餛飩十足有名氣。


    邵汀渝口頭應付:“快到了。”


    照手機上查到的攻略,他找著了有名的老店子,好在,她沒有多想,也因為這家的餛飩確實好吃,她吃的心滿意足,然後他載著她,返回她想去的地方。


    那是老式的居民樓。


    進了樓,白霽溪目光所及,太陽穴隱隱地開始撕扯,像是昨天嚐過的那些疼,將要卷土重來。


    鑰匙上貼有房號,白霽溪站定與鑰匙對應的門前,輕易地開了鎖,便將邵汀渝留在屋外,她進屋將門關住,獨自從玄關邁進客廳。


    天略陰沉,風卷著窗子作響。


    地板老舊了,她每踩一步,腳下會發出吱呀的聲,從客廳走向臥室,會經過餐廳,而臥室,沒有風,薄薄的窗簾垂直地掩在窗前。


    她指尖發冷。


    遵循著本能,拉出床頭櫃的屜子,空間不小,卻擺著鎖鏈。


    她遲疑了一下,到底是拿起鏈子放到手心,輕觸著它金屬的質地,少年漆黑的眸子倏然自腦海浮現。


    他眼眸漆黑的,如潑了墨,綴著灼灼的華光,他腳踝的骨骼亦是十分漂亮,小女孩蹲下身,托著腳鏈子,把少年的腳與床腳拴在一起。


    她再起身,緊緊抱住少年,衝著他脖頸輕咬又蹭:“淮淮……”細細囑咐:“你要乖,我出去買菜,一會就回來了。”


    他抱著她,嗅著她臉頰上的香氣,不舍得放手:“要戴好帽子。”他想替她出去,阿霽的一切他都不想給別人看。


    可女孩執拗的很,知道他不會放心,所以害怕他會跟著她出去,讓人把他給認出來,所以將他鎖在這屋子裏。


    當聽見他要求她戴上帽子和口罩,並且要和他一直通著話,她不能掛斷,女孩就笑,親吻他唇角。


    第二十九章 【餛飩】   轉變


    十多年過去, 如今這腳鏈生了少少的鏽,她撫摸著鏽跡,失著神, 少年的腳踝骨似近在眼前,像是藝術品。


    更奇怪的,她覺出血液中像有著什麽, 細細地發跳,在蘇醒。


    攥著腳鏈一直沒有放下, 這時候,“咯吱”的一聲, 有人踩在了客廳地板上,腳步聲清晰, 離她越來越近。


    等她回過神來,他已經將腳鏈拿走, 放回到床頭的抽屜裏,他看著她時, 墨染的眸沉沉暗暗,令人看不盡深處,隻映著她。


    陸淮深。


    看著這人, 她默念出他的名字。


    他這麽快能出院,應該是沒有大礙了。


    白霽溪上前, 牽扣住他的手,低著臉將他手打量著,那骨節分明, 有一些蒼白,依舊沒有多少溫度。


    搓一搓他的指骨,眷念無法止住, 她看得癡怔,就捂住了他的手,想捂得暖和點。


    而他身軀發著僵,顯然在極力壓製著情緒,最終,攥過她的手攏進掌心,攥的她手指泛起疼,牽著她離開了這。


    走在他身側,她抬頭看著他下顎,看到一片清冷。


    停在樓道外的是一輛新車,司機是安文,她這一路上車來,沒能見著邵汀渝半個人影,不免困惑,但不敢出聲,乖乖地坐在清冷的那人身旁,聽他對安文吩咐:“開車。”


    安文於是啟動了車子。


    車內靜默,明明窗戶半開著,冰涼的空氣仍顯得窒悶,她始終不敢看旁邊那人,見人行道上,有小孩子們追逐打鬧,俱是四五歲的年紀,最是嘰嘰喳喳,她定定瞧著,不由得笑了開,脫口而出:“以後,我不想生孩子。”


    渾然沒察覺自己的喃喃自語,隻是話音一落,氣氛有些微妙。


    白霽溪後知後覺,側過身,男人的一雙眼眸裏寒霧散去,若明月初霽。


    顧不上與她置氣了,把他的雲團兒給抱回來放到膝上,他眼底裏全是她的影子,浮了異常灼人的光。


    一時間,陸淮深不敢妄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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