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朱娘子看出貓膩,唐枕有些在下九流的朋友,其中一人開了間賭坊,還請唐枕去掛了個名,不過卻不是真名,而是一個類似“賭俠”的名頭,隻因唐枕手快,快到在那些浸淫此道數十年的賭徒麵前出千,人家也看不出來。他曾經賭窮了好幾個賭坊,還曾經讓一個靠賭坊起家的富商輸到隻剩條褲子。隻因那富商手段齷齪,故意引人染上賭癮,害得不知多少□□離子散。


    這樣的唐枕,怎麽可能會輸給婉婉?還從頭輸到尾?


    朱娘子道:“東家用這些手段,眼下夫人是開心了,等哪天她明白過來,豈非要惱怒東家?”


    唐枕搖頭,“什麽手段?太難聽了,這叫夫妻情趣,說了你也不懂。”


    朱娘子:……


    第47章 下雪了


    入了冬月, 天氣便一天比一天冷了。


    婉婉晨起推開窗子時,就看見窗下結了一層霜, 冷冽的寒氣撲麵而來,凍得她一個激靈,口中呼一下冒出了一團煙霧,連眼睫都好似沾染了霜氣,婉婉搓了下手。心裏想著:唐枕前幾日說是去看地,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回來。


    翠梅這時匆匆進來告訴她,“小姐, 夫人要、走了!”


    婉婉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翠梅口中的夫人是誰,她猶豫片刻後,披了件滾白邊黑色鬥篷離開了宅邸。


    接沈氏離開的馬車就停在南城門口。


    冬月的清早街上清冷,隻有三兩路人披著寒氣匆匆往前走。


    婉婉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馬車前的沈氏,相比起一個月前, 沈氏相貌清減了些, 卻沒有以前那種羸弱病氣, 她穿著件藏青色衣裳,立在那兒如同一棵即將抽出新芽的春樹。


    婉婉原本想要勸說, 但在見到沈氏的模樣後, 她那些話語終是一一咽了回去。


    似乎察覺了她的到來, 也似乎隻是習慣性地回頭看一眼,沈氏一轉身, 就看見了遠遠站著的婉婉。她微微驚訝, 片刻後溫和了眉目, “娘還以為婉婉不會來了。”


    婉婉慢慢走近,“我隻是來送你一程,我不會跟你走的。”


    她警惕地看了眼周圍, 發現馬車附近除了崔嬤嬤和兩個丫鬟外並沒有其他人,有些驚訝地動了動眼睫。


    沈氏聽她這樣說,語氣有些黯然,“娘知道,你還在怪娘。”


    婉婉搖頭,“我並不怪你。”在沈氏驚訝的目光中,她繼續說道:“唐枕和我說過,大多數父母會有掌控子女的天性,隻是有的能克製,有的不想克製。你克製不住,我不會怪你,但我也不會再事事聽你安排。”


    沈氏深深看著她,“你倒是事事聽他的。”


    婉婉搖頭。她也不是事事都聽唐枕的,比方唐枕說十八歲才算成人她就很不讚同。她問沈氏,“你真的要離開安州前往錦州?這一路山高水遠,錦州就一定安穩了嗎?”


    之前她想去錦州,那是因為抱著跟唐枕一起做逃犯的準備,既然這裏的朝廷容不下他們,那就隻能去錦州避避風頭了,可是現在不同,錦州州牧自立為王本就名不正言不順,萬一哪一天就被朝廷派兵圍了呢?


    沈氏想摸摸她頭發卻被避開,她手指微頓,隻碰了碰婉婉額前翹起的一根小小發絲,“亂世之中,何處又能安穩呢?至少你表哥在錦州頗有些依仗,留在安州,無權無勢隻是任人宰割罷了。”


    婉婉道:“唐枕說已經看好了一處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他說會在那裏建起塢堡保家小安寧。娘,你和我一起去吧!”


    沈氏搖頭,“你信唐枕,我信沈從。我不再強求你跟著我前往錦州,你也不必勸我。”


    婉婉神色暗淡下來。


    “那爹呢?你今後真的不管他了嗎?”婉婉隻在車裏看見堂弟。


    提起顧中朗,沈氏神色便冷了下來,如同簷下冰霜,寒氣能紮進人骨頭縫裏。“當年我娘家還有些勢力時,他顧中朗千求萬求將我迎進門,後來我娘家勢微,他便翻臉不認人,以我無子為由奪了我掌家權,這男人天生薄情寡義,他不將女人當人看,我又何必將他看成是個人?”


    “你那時還小,好多事不知道,我娘家是被人冤枉的,先帝查也不查,就將我父母兄嫂處斬,婉婉,你運氣好,唐家運道也好,遭了大難竟還能這麽快出來,一家人都得以周全。我不同,我忘不了那仇恨,我心裏盼著這大雍朝早日傾塌,盼著那上麵的人早日被德廣王踩下馬。”


    這才是真正促使沈氏離開安州前往錦州的原因,有了別的選擇,她再也不願留在仇人的統治下。


    這些話沈氏從未對婉婉說過,對著婉婉震驚的模樣,她眉眼軟和下來,在她耳邊輕語,“婉婉,娘沒有能力為父兄報仇,隻能寄希望於德廣王,寄希望於你表哥,可你不一樣,你不算沈家的人。唐枕既然願意將那些產業都轉到你名下,說明待你也是真心實意的。”


    沈氏對唐家、唐枕沒有任何情誼,因而在唐家下獄後她毫不猶豫攛掇婉婉遠走高飛,可是現在唐家既然已經安然無恙,婉婉又鐵了心跟著唐枕,她自然不會再勉強,“好好跟唐枕過日子,萬一,將來若是有個萬一,就來錦州尋我。”


    婉婉目送著馬車在薄薄晨霧中遠去,她回家途中轉去顧家附近看了眼。


    顧家還不知道沈氏已經離開,仍是一片寧靜,隻能隱隱聽見容姨娘指桑罵槐的聲音。


    婉婉讓馬車轉回唐家,途中經過春風樓,吳掌櫃正好出門來,跟趕車的朱二打了個招呼,“朱小哥來接東家啊!”


    朱二隻是趕著馬車路過而已,一聽說東家在春風樓,立刻勒馬停下,朝車裏問了一聲。


    樓上包廂裏,唐枕一碗酒幹下去,引得麵前一群紈絝子弟一番喝彩。


    “唐兄酒量還是一如既往啊!”


    在唐家陷入麻煩時,麵前這幾個朋友雖然不能都像趙四那樣明麵上站出來,但也暗地裏幫了不少忙。唐枕清楚,要不是這幫朋友,彼時無所依仗的婉婉,根本不可能打點到牢獄中去。


    唐枕平日裏大大咧咧,但在這種時候卻不是個吝惜口才的,給麵前這幫朋友敬了一輪酒,又說了好一番感謝的話,他自以為人家冒著風險出手幫忙,自己隻說幾句感謝的話遠遠不夠,畢竟雪中送炭難,這些朋友可是必須好好珍惜認真維係的。正想著該怎麽答謝他們,就見其中幾個人高馬大的嗚嗚哭了起來,其中尤以趙四哭得最動情,淚灑衣襟不夠,光是擼鼻涕的帕子就用了好幾條。


    “唐兄啊唐兄,你我相交莫逆,這本是應有之義,何須這些感激的話?”


    “是啊唐兄,隻要你將來發達了不忘拉拔我們一把就夠了。”


    “不錯不錯,宋家打壓你家生意時我也幫忙了的,苟富貴勿相忘啊!”


    誰都覺得唐家不可能再起來了,但是這些朋友卻沒有絲毫介意,仍是跟往常一樣玩笑,說著說著還要相約一塊去梨園聽戲,包廂裏一時鬧哄哄熱鬧得緊。


    對於這些善意,唐枕照單全收,不過他今天還有一件事要說,“我總覺得安州要不安穩了。之前為了幫我娘子籌錢,你們出了不少錢幫忙,但我不能坑兄弟啊,我現在願意雙倍收回來。”說著他看向其中兩人,“齊兄劉兄,兩位家裏應該要遷往都城了吧?”


    齊劉二人點頭稱是,說最近家裏也在處置產業。倒是趙四一臉不以為意,“唐兄多慮,那些叛賊亂黨能看出安州府是塊好地,朝廷能不知道?”他壓低聲音道:“悄悄知會各位一聲,朝廷已經派兵前來安州府,聽說有十萬大軍呢!那些反賊亂黨敢來安州府,就叫他們有去無回!”


    聽趙四這樣說,其他人紛紛激動起來,“趙兄消息可準?”


    趙四扇著扇子肯定道:“千真萬確!”


    “太好了,有了十萬大軍坐鎮,再沒有比安州府更安全的地方了!”


    “我聽說唐兄買了塊地要建塢堡,唐兄也別折騰了,有十萬大軍在,怕什麽反賊亂黨?”


    “趙兄父親要當上太守了,消息不會有錯的,我要回家知會父母一聲。”


    “是該說,我可不想離開安州,那麽多產業賤價處置了我也心疼啊!”


    “到底是從小長大的地方,去了京都也不知是好是壞!”


    “哎,早知有十萬大軍要來,我們還急什麽,這回我爹娘該高興了,總說我一日日無所事事,我這不就帶了個好消息回去?”


    眾人說著說著紛紛起身告辭,想要回去通知家人。


    唐枕與他們一一告辭,最後拉住趙四問他這事確定不?


    趙四拍拍胸膛,“唐兄還不信我?我是親耳聽見孫刺史和我爹商量這事的,還說文書都下來了,上邊要安州準備建幾個供將士們居住大營,還要撥下錢糧呢!”


    唐枕有些驚訝,“那這十萬大軍歸誰管?孫刺史嗎?”


    趙四搖頭,“當然不能,有兩位將軍和一位督軍。”自打錦州那位州牧反了之後,朝廷尚在掌握中的幾大州府便沒有州牧了,而是將軍權與政權分開,如今的孫刺史就沒有軍權。


    趙四勸道:“唐兄,以前是很多世家和地方豪強建塢堡,可是後來不是驗證過了,再強的塢堡也沒有城池軍隊管用,我看你那塊地在郊外,太危險了,不如還是留在城裏住吧!你現在那座宅邸也太小了,還是租的,哪一天就被屋主收回去了,我家有座宅子也在城東,不如……”


    “夫君。”婉婉提著裙擺走上二樓,鬥篷上沾了些薄雪。


    唐枕於是跟趙四告別,幾步跳到婉婉麵前,幫她吹掉肩上薄雪。


    唐枕:“怎麽才十一月就下雪了?”


    婉婉也奇怪,“咱們這地兒十幾年也不見下一次雪,今年真奇怪。”


    唐枕溫熱的手指捏捏她冰涼的耳垂,“冷不冷啊你?”


    婉婉靠在唐枕懷裏,唐枕身上暖洋洋的,像個大暖爐一樣,“夫君,朝廷派大軍來鎮守,我們還建塢堡嗎?”唐枕那些朋友高談闊論,婉婉還沒上樓就聽見聲音了。


    唐枕肯定道:“當然建,怎麽不建?”


    在唐枕心裏,靠著大軍保護,總歸不如自己有人手有堡壘來得可靠,現在他爹可不是太守了,凡事都得考慮周全。


    “今天這麽冷,你出來幹什麽?”唐枕一算時間,“你今天葵水不疼了?”


    婉婉搖頭,而後把沈氏離開的事說了。


    唐枕驚訝一瞬,讚了一句,“其實也挺好,你娘她有自己的主見,又有行動力,還能狠下心,她以後不會過得差。”要是連嶽母這種女人都過不好,這世道該得讓多絕望啊!


    婉婉卻不再提起這件事,她提議道:“建立塢堡需要很多人手,夫君,今年冬天太冷,也不知會不會凍死人,不如將那些流民招來建塢堡吧!給他們一分活幹,他們就能活下去。”


    這是以工代賑的思路,唐枕沒料到婉婉能想到這一點,他有些自豪,“我們小花臉可真是又善良又聰明。”


    婉婉便側頭看著他笑。她想,唐枕看見那些可憐人能有盼頭活下去,一定會覺得開心吧!她就喜歡看唐枕開開心心的。


    兩人十指交扣,在稀稀落落的風雪中,漸漸走遠了……


    第48章 寫一個故事


    大雍寧正三年, 安州府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雪,天地霜白一片, 厚厚的白雪堆積在地麵,一腳踩下去就是一個沒過腳踝的坑洞。


    所幸安州府是個富庶之地,這大雪又隻下了一場便停了,倒沒有給當地百姓造成多少不便。


    “隻是……城外那些流民就慘咯。”


    大清早,一個戴著厚厚帽子的老人家趕著驢車往城外而去,在他前邊,有一隊披堅執銳的官兵匆匆往城外奔去。


    老人家經驗豐富, 一看他們匆匆去往的方向,就知道他們是幹嘛的。


    驢車上,小臉凍得通紅的小孫子問他,“爺爺,流民為什麽慘?”


    老人家在撲麵而來的寒風裏眯了眯眼, “這些天冷啊!”


    小孫子用力點頭, “昨晚我跟阿爹阿娘一起睡, 好冷好冷,阿爹把門窗都關緊了, 阿娘把所有衣裳被子都抱出來裹上……我才睡著的。今天沒有昨天那麽冷了。”


    老人家:“是啊, 昨晚冷啊, 城外那些流民,也不知道凍死了多少個。”說罷搖搖頭, “怕是數不清咯, 得數數能活下來幾個吧!”


    小孫子天真地問, “為什麽會凍死?”


    老人家歎氣,“咱家是磚瓦房,都要凍壞哩, 那些流民住在草屋裏,吃也吃不好,衣裳都沒幾件,哎……”他一指前邊匆匆跑遠的官兵,“看見沒,那些就是去城外收屍的。”


    小孫子懵懂地看著,他並不懂得凍死的真正含義,隻仰頭看著爺爺的背影,“爺爺我們要去哪兒?”


    老人家揮揮鞭子,驢子拉動車子跑得更快了些,小孫子聽見他道:“去幫忙收屍哩,做點好事給老天看看,以後老天爺就會庇佑你咯。”


    驢車一路跟著那些官兵出了城,來到上一任太守為那些流民設立的安置點,老頭子眼睛不太靈光了,睜著看了老半天,發現那一連片的草屋裏並沒有屍體滿地的慘狀,到處都好好的,但並不是因為屍體都被搬走了,老頭看得明白,那些草屋裏連個陶罐都沒剩下,顯然是所有人都在這場大雪降臨前就搬走了。


    老頭子奇怪了,那麽多流民,都去哪裏了呢?


    ****


    “唐兄你心眼也太好了,那流民少說也有五百個,養活那麽多人可不容易。”


    春風樓二樓包廂內,裹成個球的趙四正不停歇地往火鍋裏撈肉片,肉片被滾水燙得微微卷起不停冒著熱氣,再往香料上一沾,嗦進嘴裏那叫一個暢快。


    趙四連吃了十幾片,邊吃邊含糊不清地跟唐枕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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