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舟兩隻膝蓋跪得生疼,要答的話在肚子裏繞上一圈,才敢說出口,“屬下照教主吩咐說了,南辛……似在意料之中,又…………”


    “又什麽?”


    “又驚得背過身去擦眼淚,瞧著倒是與前教主之間,有幾分真情……”


    “嗬——真情。”柳黛合上書,走到塵舟麵前,用書挑起塵舟的下頜,強迫他抬頭,“掉眼淚就是有幾分真情了?那我看塵舟對我也有不少情呢。”


    “屬下對教主一片赤誠……”


    “那得挖出你的心肝兒來才知道。”


    “屬下願意——”


    “等捏死南辛,自然要剜了你的心,急什麽?”說著那書脊敲一敲他麵頰,敲出砰砰兩聲,“入蠱之日告訴她了?”


    塵舟慘白著一張臉,“說了,與月如眉入蠱之日一樣,就在三日後,五月初五。此蠱曆經年歲,其力遠超常人,以教主之身,實難負荷,眼下已然如風中殘葉,力所不及,這回在山下圍而不攻,為的是養精蓄銳,以作最後一搏。”


    “你說……初五子時,她回來嗎?”


    塵舟想起南辛彼時閃爍的眼神,蒼老的皮膚之下,隱約間血脈湧動,光彩異常,“依屬下看,南辛已經有了念頭。”


    柳黛哂笑一聲,“她自然是動了心的,當年她就是如此傷了我娘,老招數再用一回,總是以為能萬試萬靈。好啦——”


    又是砰砰兩聲,書脊重重砸在塵舟頭頂。


    “滾吧。”


    塵舟便如一隻聽話的狗一般,爬起來退到門外。


    月白影進來,見塵舟如此模樣,忍不住皺了皺眉,“教主為何要留著他?依照教規,叛教之人,當受火灼之刑。”


    柳黛渾不在意,“養條狗玩玩罷了,燒他還得浪費柴。倒是你,怎麽樣?鄭雲濤那死老頭子沒為難你吧?”


    月白影搖了搖頭,“屬下謝教主關心,鄭雲濤那人……很是不知天高地厚……”


    “看來他很是瞧不起咱們呐……”


    “是——”


    “那可正好,倘若他對此慎之又慎,我才要傷腦筋。”柳黛把腦袋湊到月白影跟前,發現她比自己高出半個頭去,倒像是個北國佳人,“你說我這張臉,看起來是不是真的很好欺負?”說完還要眨巴眨巴圓溜溜的大眼睛,天真無邪仿佛一隻山林間遊走的鹿,看得月白影耳根子發熱,不自覺退後半步。


    月白影道:“教主看著確是年紀小,不過亦是中原武林這幫人,有眼不識泰山,活該如此。”


    柳黛捏了捏自己臉頰,“哪一日他當真識得我,那便是他去見閻王爺那一日。”想了想又覺得不大對,眼下要負責送鄭雲濤去見閻王爺的可不是她了,便說,“嘖,恐怕他到死也認不清,不過這都不要緊,隻有他的死,對我來說很是要緊。時候不早,你早些休息,這幾日咱們都不上山,你與魁星都可四處逛一逛,橫豎咱們剛搶了普華山莊,有的是銀子。”


    月白影被她這話逗笑,但很快抿起嘴唇,應了聲“是”,便恭敬受禮地退了出去。


    柳黛繼續看她那本翻了一半的《成祖受難記》,越看越覺著成祖皇帝是個十足的癡呆,做什麽什麽不行,為這麽個人送去性命,季悟清還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子。


    另一邊,蘇長青辭別李子池,快馬趕路,不眠不休,很快抵達九華山下,不料還未入得山門,就遇上師弟陳懷安,懷安身後站著單故劍,兩個人臉色都不大好看,深更半夜守在山外,顯然是為了堵他。


    “師兄。”陳懷安先一步上前,攔住蘇長青身下白馬。


    “師弟——”蘇長青見是陳懷安,先是一愣,再抬眼看此處荒山野嶺,人跡罕至,但不過是上山的必經之路,便知他二人有事前來,“門中有事?還是師父有話吩咐?”


    “嗯……”陳懷安嗯嗯啊啊半晌,一個確切的音都沒發完整,到最後牽住蘇長青的馬韁,退後一步,拿肩膀把躲在背後假裝不存在的單故劍頂出來,“單師兄,你是我師兄,你來講。”


    “你——”單故劍狠狠瞪他一眼,不得已調度臉上每一個塊肌肉,擠出一個厲鬼一般的笑容來,麵對蘇長青,“大師兄,師父讓我和懷安接你上山。”


    “接我?”蘇長青略想一想,猜是因柳黛現在此處,鄭雲濤才特意指派陳懷安與單故劍押他回山,“師弟,我隻需一炷香時間,過後立刻與你二人上山。”


    “大師兄……”單故劍上前一步,抱住馬脖子,為難道,“若不是為了讓你徑直上山,師父也不至於吩咐我倆大晚上的在這喂蚊子啊……大師兄,你就可憐可憐師弟兩個,回山吧。”


    陳懷安乘勝追擊,“是啊大師兄,柳姑娘那肯定有她的打算,她在山下蟄伏多日,一點動靜也沒有,可見是還沒伏夠,眼下兩三日也不見得要動,還是師父的吩咐要緊,大師兄你在師父跟前聽完訓,再去找柳姑娘不遲。”


    他二人好言相勸,不想蘇長青油鹽不進,仍堅持說:“我隻與她說三句話,你們自可與我同去,說完我立刻上山,絕不耽擱。”


    陳、單二人麵麵相覷,猶豫不定。


    蘇長青道:“如若不然,你們兩個也攔不住我。”


    “大師兄!”陳懷安心中訝異,“你怎的……怎的要為了一個妖女與我們動手不成?”


    蘇長青皺起眉,目下無情,“再說下去,天就要亮了。”


    “大師兄!”


    “算了算了——”單故劍站出來當老好人,一把拉住陳懷安,給蘇長青讓出一條道,“三句話耽擱不了多久,反正咱們同進同出,師父也不會知曉。”


    “可是……”陳懷安還要再辯上兩句,單故劍已經轉過身上了自己的馬,更與蘇長青說:“大師兄,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蘇長青沒答話,隻朝他微微頷首,這其中的情義他已領會,很快揚鞭策馬,在單故劍的指引下往尋山鎮去。


    第97章 南疆之主20   “大師兄,你哪也去不了……


    97 南疆之主 20


    柳黛徹夜不眠, 她今夜心中總藏著事情,惴惴不安,難以入睡。


    後來她曉得, 她這叫“盼夫歸”,獨守空床,難怪睡不安穩。


    馬蹄聲由遠及近, 跑得急促匆忙。不等二樓的人做出反應,柳黛已經隻身躍出窗戶, 道院外空地去等。


    果然,來人白衣白馬, 墨染的夜幕底下,渾然是一超塵出世的仙人, 正要與世俗作別,帶她去山野之外, 雲霄之巔,尋一個清靜桃源。


    “阿黛!”他迫不及待, 翻身下馬,快跑兩步趕到柳黛身邊。


    柳黛不自覺彎起嘴角,漾出一絲笑, 甜得過晚夜春風。


    “我就知道是你——”


    這話仿佛帶有神奇秘術,她一說完, 他便把先前對單故劍的承諾拋到九霄雲外,隻顧著看她,默不作聲地, 還要勾起一抹癡癡的笑。


    眼下郎情妾意,脈脈含情,唯有陳懷安不識時務, 喊出一句:“大師兄,時候不早……”


    “懷安大哥。”柳黛探過身子,對蘇長青身後五步遠的陳懷安說,“你這眼珠子怕是白長了罷,我瞧著時候早得很,足夠把活人蒸熟了分給農家吃。”


    她這廂,眼是笑的,話是冷的,把陳懷安嚇出一身冷汗,下意識地就往單故劍身子後頭躲。


    蘇長青忙把柳黛拉到一旁,刻意壓低聲音說:“我仔細請教過李神醫,你的身體並非全無辦法。”


    “這我早就知道。”無非是勸她早日收手,安安心心當個廢人,如豬如狗一般地活著。


    “入蠱一法至陰至邪,你功力尚淺,根本承受不住你體內這隻蠱,當下唯有找一至純至剛之力為你傳功續命。”


    柳黛一挑眉毛,“這個我知道,采陽補陰!”


    蘇長青當下被她氣得沉下臉來,“胡說八道!李神醫的方子,怎會與那些邪門歪道扯上關係!”


    “我本就是邪門歪道。”


    “你——”


    不遠處,陳懷安拉長了聲調,陰陽怪氣地喊:“已經四句啦…………”


    蘇長青眉頭緊鎖,握了她的手,深深望住柳黛,“九華山練得就是至剛至純的內力,待明日午時,我下山後與你傳功續命。”


    他說得輕巧,柳黛卻聽得滿頭霧水,“傳功……等一等,這個所謂的傳功,難不成是要將你畢生所學都送到我身上?”


    蘇長青點頭,“雖說此法隻能續一時之命,但能多一日是一日,以後再慢慢想辦法。”


    “想什麽辦法?屆時你已經是廢人一個,還能有什麽辦法?”


    “傳聞昆侖山外有仙醫,蓬萊海上有高人,並非沒有希望。”


    “你腦子有病!”柳黛驚怒交加,猛地甩開他,“你腦子壞了?你以身舍命救了我,我也不會改的,我照樣要殺鄭雲濤,甚至連鄭彤也一塊殺,我不會回頭!我死也不會回頭的你明白明白?”


    她聲嘶力竭,不自知已淚流滿麵,相反蘇長青卻格外冷靜,這一路上他已經將其中利害都想清楚,如此才拿定注意與她說。


    蘇長青道:“我並沒打算以此改變你。”


    “虛偽。”她一把擦去眼淚,咬著牙說,“你救了我,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前些日子不過逗著你玩罷了,你倒不必如此當真,省得彼此之間都下不來台。”


    蘇長青說:“救你,全是長青一人之決定,不需你承諾任何事。”


    “你以為你是誰?如來佛祖還是觀世音菩薩?眾生皆苦,需得你來割肉喂食?蘇長青,從今天起,你有多遠滾多遠,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話說至此,柳黛立刻轉身,再不給蘇長青勸慰的機會。


    而蘇長青還在身後,定定地說:“明日午時,在此相見。”


    見你個死人頭!柳黛隻恨自己沒能早早殺了他,才讓他一次又一次地亂她心神。


    真是榆木腦袋,自以為是。


    陳懷安看完一場情愛折磨的戲碼,對情之一字又有了愈發深入的認知,他可憐的長青師兄,不知晚些時候,他上山瞧見滿堂滿屋的紅燈籠,會是何等的驚異。


    偷偷看單故劍一眼,瞧見他也失魂落魄模樣,他的心反而定了定,好在不止他一人難受。


    蘇長青一路走來,發覺門中果然與往日不同,院內都已掛上紅燈籠、紅綢子,師弟師妹也都換了體麵衣裳,就連丫鬟頭上都添了兩朵大紅的絨花。他不禁問:“懷安,這是要辦喜事嗎?”


    陳懷安悶著腦袋,囫圇亂答:“是是是,有大喜事。”


    “誰的喜事?”蘇長青又問。


    陳懷安這回再不好答了,慌忙推了蘇長青一把,將他推到正廳門前,鄭雲濤已在門內等候多時。


    “師兄快進去吧,我看師父今日臉色不大好,師兄你答話可得悠著點。”


    蘇長青朝他供一拱手,當謝他提醒,轉而深吸一口氣,推門入內。


    陳懷安說得不錯,鄭雲濤已經在內坐了許久,他腦中回想著這幾日發生的許多事,企圖將他們一件一件理清楚。


    一是呈上《十三夢華》,順利送走了劉公公,京城那邊算勉強有個交代,隻是擔心後續又生事端。


    二是據彤兒所言,柳黛那妖女與長青互生情愫,難舍難分,確也不見得都是壞事。


    三是夫人推斷,柳黛的功夫之所以超乎尋常,是因她繼承了月如眉的蠱,到如今已是苦苦掙紮,很快就要力竭不支。


    三件事連起來,仿佛能碾出一根細細的燈芯,將火都引到柳黛身上。


    念到此,再抬頭時發覺蘇長青已在廳中站了許久。


    鄭雲濤打量他身如長鬆,麵如冠玉,資質又好,使這一輩人裏出類拔萃的人物,也難怪把小姑娘芳心勾了一個又一個。


    他問蘇長青,“這是從何處來?”


    “弟子方從京城快馬趕回來。”


    這話半真半假,眼看最信任不過的大弟子也在他麵前不老實,鄭雲濤不動聲色,繼續說:“聽彤兒說,她在普華山莊遇見你了?”


    蘇長青道:“晉王有話交待,弟子便特意去了一趟普華山莊。”


    “哦?晉王?”鄭雲濤也來了興致,“晉王要交代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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