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殿裏出來, 明珠才覺得輕鬆了一些。


    不過也沒舒服多久, 胃裏那股作嘔的感覺去而複返, 她捂著胸口, 想吐又吐不出來。


    趙識扶著她, “又犯惡心?”


    明珠小臉蒼白, 烏黑的眼眸裏升騰起薄薄的水霧,她心中不好的預感更甚,小聲地解釋:“受了點風寒, 吃點東西就好了。”


    天剛好要黑了。傍晚撲來的霧氣泛著清冷黏膩的冷香。


    趙識攥著她的手腕,溫溫和和地問:“想吃什麽?”


    明珠咽了咽口水,毫不猶豫地說:“我想吃辣一點的菜,可以嗎?”


    趙識抬手揉揉她的腦袋,“可以,不過你不是吃不了辣嗎?”


    “嘴裏沒味,吃點辛辣的菜壓一壓惡心的感覺。”


    “好。我讓人去做。”


    趙識命人另起爐灶,燒了兩道鮮香麻辣的菜色。


    明珠最近太容易就感覺到餓,她吃半條麻辣魚,還意猶未盡。趙識卻不準她繼續吃,給她倒了杯溫水,皺著眉心,“好吃也不宜多吃。”


    明珠以前真的是丁點辣都碰不得,今兒確實反常,額頭都辣出了汗,還舍不得停下來。


    她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好,我吃飽了。”


    她咽下口水,忽然間問:“殿下,廟裏哪來的魚啊?”


    趙識說:“讓侍衛去後山的清泉裏抓來的。”


    “小師傅們會讓他們殺生嗎?”


    佛門裏最忌諱的就是殺生,既是來求神拜佛祈福,這樣做好像不大好。


    趙識淡定道:“他們在山外殺了洗幹淨再送過來的。”


    明珠點點頭,哦了兩聲,她打了個飽嗝,然後抬眸小心翼翼看了眼趙識,她問:“殿下,菩薩會不會覺得我們不夠虔誠啊?”


    趙識神情未變,淡然同她說道:“不會。”


    明珠現在才想起這些後顧之憂,顯然已經晚了,魚都快吃完了。


    她呆呆哦了兩聲,雙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心底的不安更甚。


    ……


    趙識和明珠在寺廟裏住了三天,他每日都會去正殿聽經拜佛,還從了塵大師手裏求了個金箔製成的平安符,說是能辟邪驅鬼逢凶化吉。


    明珠拿到金箔片的時候,仔細看了看,上麵寫了四行她看不懂的詩。


    她將金箔片收起來放在荷包裏妥善保管。以前聽她娘親說過,這些從廟裏求來的符篆,都要藏在不能見光的地方。


    從佛寺離開的這天早晨,明珠又在山門前遇見了顧小姐。


    外頭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她撐著傘站在屋簷下,滿麵難色。


    明珠順著她的眼神往另一邊看過去,原來是她的馬車出了點問題,車輪陷在泥土裏,車夫冒著雨推也推不出來。


    車夫戴著鬥笠,彎著腰跑到顧書意跟前,“小姐,實在推不動。”


    顧書意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青色雨霧中,背影看著還有幾分可憐。


    明珠偏過臉一看,發覺趙識的目光好像也在看著顧小姐,她很識相,戳了戳男人的手臂,她說:“殿下,要不要讓人幫幫顧小姐?”


    雨天潮濕的讓人難受,被困在這裏,也怪淒慘。


    趙識冷冷瞥了她一眼,她倒是會憐香惜玉。


    過了半晌,趙識居高臨下同身後的隨從道:“去幫幫顧小姐。”


    “是。”


    人手一多,力氣也就大了。原本陷進泥濘濕土裏的車輪很快就被他們推了出來。


    顧書意望向不遠處的男人,壓下眉梢的喜色,正準備走過去道聲謝。太子殿下卻已經帶著他的侍妾上了馬車。


    從福源寺回來之後,趙識算是了卻一樁心事。


    已經是八月,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是太子殿下和明家嫡女的婚期。


    太子府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來,尤其是管事的,忙得腳不沾地,各個細節都得去盯。


    連大婚當日婚房裏的紅燭都得他親自準備,才能放心。


    這可是太子殿下的婚事,絕不能出任何的差池,也不容丁點的錯處。事無巨細,都得要最好的。


    大婚當天要掛的紅綢布料,早前從江南製造局運了過來,不過管事的捏在手裏摸過,又仔細看了一遍之後,其實並不滿意。


    “這綢緞還不夠好,你再去找找看有沒有更好的。”


    “是。”


    “還有那些紅燭也要換掉,光不夠亮,燒起來還有股味道。”


    “是是是。”


    “暫且就這些了,你下去忙吧。”


    一向遲鈍的明珠都發覺府上的熱鬧了起來,下人忙忙碌碌,腳不沾地。


    碧瑩是不會同她說這些事情的,怕她心裏不舒服。


    一個是名正言順八抬大轎娶進門的側妃,可明珠姑娘卻隻能委曲求全當個妾室。


    當初在明府住下的那十幾天裏,碧瑩就看出來明茹姑娘不是善茬,將來少不得會用側妃身份給明珠姑娘施壓。


    碧瑩心裏發愁,轉頭一看,明珠姑娘還抱著水果盤吃的正香,果肉裏加了些碎冰,清涼解渴,還能祛除暑氣。


    碧瑩也不知該不該高興,她們姑娘這種時候都還能吃得下。


    “姑娘,您小心肚子疼。”


    明珠往嘴裏送了幾瓣橘子,汁多味甜,把她甜的眯起了眼,她說:“我也沒吃多少。”


    “您都吃了兩碗了。”碧瑩看著明珠姑娘日漸圓潤的小臉,又說:“姑娘,您最近好像也胖了些。”


    飯量也比之前大。


    從前哄著她,她也吃不下兩口,現在根本不用盯著她吃東西。


    她過了半柱香的時辰,就要吃點什麽才行。


    明珠自己也知道自己胖了,臉上圓了一圈,腰上的肉摸起來也更軟乎。


    她眨了眨眼睛,“胖了就不好看了嗎?”


    碧瑩搖頭失笑,“姑娘胖了也比天仙還好看。”


    這句也不是恭維的話,明珠姑娘的臉圓潤之後,整個人看著更容易讓人心軟,想伸手捏一捏,或者是揉一揉,總歸就十分想疼愛嗬護她。


    稚氣未脫,嬌憨如剛出洞穴的小兔子。天真純善,柔軟可愛。


    明珠忽然間有點吃不下去了,從廟裏回來已經好幾天,她這個月的月事還是遲遲沒有來。


    她想去看大夫診脈,最好是她自己多疑多慮。


    明珠本想去找趙識,跟他說聲自己要出府一趟。轉念一想,即便他鬆口答應,肯定也會在暗處派人盯著她。


    她前腳剛去找大夫,他立馬就能收到消息。


    如此,明珠便直接放棄了找大夫診脈這個想法。


    她抬起臉,清澈透明的玻璃眼珠認認真真看著碧瑩,問:“之前殿下是不是每次都給我喝藥了?”


    碧瑩都不知她為何提起這個事,戳心窩子的事情想起來不疼嗎?


    “是。”


    藥停了一半,太子殿下同姑娘鬧翻後,就又繼續讓她喝藥了。


    明珠點點頭,“好。”


    應該就是她自己想的太多了。隔了幾天,明珠的食欲和睡眠好像都恢複了正常,她終於鬆了一口氣,抽出空閑的時間去後院的池塘看她養的那些紅鯉魚。


    池子裏的紅鯉魚被養的新鮮肥美,魚鱗的顏色在水中泛著光。


    明珠心滿意足往回走,路上看見抬著大箱子小箱子的小廝。


    箱籠上方貼著囍字,箱子裏都是些大婚用得上的物品。


    明珠轉過身問碧瑩,“今天幾號了?”


    “八月二十。”


    也就是說離趙識和她姐姐成婚隻剩下一個多月的時間。


    明珠問了這一句,就沒有再說話。


    她藏起來的銀票,已經夠她一輩子開銷,火折子也已經準備好了。


    如今府裏的人都忙著大婚的事情,這段日子裏,應該沒人顧得上管她。


    明珠越想越覺得滿意,她笑了笑,“挺好的。”


    碧瑩也看不出她臉上的笑意幾分是真,幾分是勉強。


    “姑娘,您別想的太多。”


    “怎麽會。”


    她感覺自己比要當新娘子的明茹還要激動和高興。


    明珠走了段路就腰酸乏力,看過錦鯉回到屋子,就打算睡個午覺。


    明珠側身睡在床上,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她原本以為自己又會夢見後來她不曾見過的、那個陌生的趙識。


    但這個夢境裏,她眼前的男人年輕了許多,一張顛倒眾生的臉,眼神清冷淡漠,與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神情,如出一轍。


    男人身穿黑色鬥篷,麵無表情站在雪地中,他看著漫天的雪白色,目光裏略有掙紮,他閉了閉眼睛,吐出最無情地話:“把酒送過去吧。”


    明珠乍然聽見這句話,心裏頭就像紮進一根鋒利的倒刺,無數的倒刺勾起撕扯她心頭的軟肉。


    上輩子的確是趙識,要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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