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裏的人都盼著太子殿下早日回來,明珠那間被燒毀的院子已經重修建好,連裏麵的擺設都恢複了從前的模樣。


    趙識讓人精心護著後院那棵花樹,底下人小心翼翼的照看,將這棵樹看的比自己的孩子還重要,可惜再怎麽細心,花樹依然蔫巴巴的,枝頭幹枯,樹根也開始壞死。這件事一時也沒人敢跟太子殿下說。


    趙莘還在鬧,每天都要和魏留玩著貓捉耗子的遊戲。她是被抓的耗子,去哪兒都能被魏留逮住,愈發火大。


    她和趙識不愧是兄妹,性子都一樣倔強。


    趙莘鐵了心要給明珠一個塵埃落定之處,不讓她去寺廟找高僧超度,她就命人找了個風水寶地,給她建個衣冠塚。


    下葬的事,八字還沒一撇。


    風水寶地就被魏留帶來的人給封了起來。


    趙莘又被氣的眼淚汪汪掉,實在想不通她哥哥怎麽如此狠毒,要這樣折辱一個死去的人,冷血至極。


    趙莘大鬧太子府,趙識冷眼看著她砸東西,“讓她砸。”


    趙莘非但沒有解氣,胸腔裏的怒火反而燒的更劈啪響,她將能進的屋子都給破壞了一遍,最後怒氣衝衝闖進他的書房,舍不得砸架子上那些古董寶貝,就將書架上的書全都給掃了下來。


    案桌後的小格子裏擺著一個黑色檀木製成的盒龕,趙莘盯著這個檀木盒龕看了許久,她衣衫淩亂從地上爬起來,抬手理了理自己亂糟糟的頭發,然後伸出了手,剛碰上盒龕的時候。


    “別動!”一道冷厲的聲音將她嚇了一跳。


    趙莘非但沒有住手,反而抱住了這個不起眼的盒子,她轉過身看見兄長慘白的臉色,眼底的緊張做不得假,她得意於自己終於抓到了兄長的把柄,高高舉起手裏的盒龕威脅道:“你不許讓魏留跟著我了。”


    “把盒子放下。”趙識的眼睛裏滲出血絲,啞著嗓子說。


    趙莘這種時候怎麽可能聽他的話,“你先答應我。”


    趙識閉了閉眼睛,聲音聽著有些無力,“好。”


    “不許騙我!”


    “不會。”


    趙莘猶豫半晌,暫且相信兄長不會出爾反爾,她正要將盒龕放回去,奈何這個盒子屬實太沉,她舉了這麽一會兒,細胳膊已經發酸,盒子一不小心從她的手掌裏滑了出去,落在地上。


    趙識的瞳仁猛地縮了縮,他疾步跑上前,還是慢了一步,親眼看著裝滿她骨灰的盒龕重重砸落在地,裏麵的細灰盡數撒了出來。


    男人跑的太急,雙膝磕在地上,跪了下來。


    趙莘看著他的眼睛裏隱約著絲絲懼意,她都不敢去扶她哥哥起來,結結巴巴地問:“哥哥,你怎麽了?”


    趙識雙膝跪地,微微彎著腰,一雙手死死抓著地麵,指尖磨出幾個觸目驚心的血泡。


    第67章 生產【捉蟲 修】


    趙莘被嚇傻了, 手足無措站在原地,眼睛裏漸漸匍匐起朦朧的水霧,眼神茫然隱約又有幾分懼意, 她看著她的兄長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烏黑的長發滑落在肩側,低著頭時, 擋住了他的側臉,看不清臉上的神情。


    趙莘抬起沉重的雙腿, 緩慢往前走了兩步, 低聲輕喚, “哥哥……”


    趙識好似沒有聽見她說話, 安安靜靜的,他彎著腰, 伸出蒼白的手,動作緩慢,將打散在地上的灰一點一點攏回掌心。


    趙莘屏息凝神, 書房裏安靜的讓她覺得害怕,此時此刻, 她都不太敢說話。


    檀木盒龕十分結實, 隻有裏麵的骨灰遭了秧。窗格支了起來, 秋日裏的風爭先恐後吹進屋子裏。


    地上的灰, 輕輕一吹就飄散了。


    趙識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太用力, 手掌控製不住的顫抖, 一根根指節泛起死氣沉沉的白,地麵粗糙,指腹被磨破了一層皮, 鮮紅的血珠順著脈絡緩緩往下灌,地上被抓出來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趙莘真的怕了,她驕縱妄為,但是膽子很小,從來沒見過端正清冷的長兄會如此,她張開嘴,說話感覺要哭出來,“哥哥,你的手流了好多血。”、


    她才意識到自己可能闖了大禍,以前無論她脾氣上來砸了多麽值錢的東西,兄長都不會真的責怪她,更不會像現在這樣狼狽跪在地上,一點點想恢複原樣。


    趙莘彎著膝蓋蹲了下來,眼圈紅紅的,她伸出手,“我幫你。”


    “不用。”冷冷淡淡兩個字,聲音低沉幹啞。


    趙莘心裏揪了起來,一時也不敢亂動,怕自己越是好心越做了壞事,她委屈巴巴站起來,嗓子幹澀發疼。她走到窗邊放下木窗上的支架,關好了窗戶,將秋風擋在屋外。


    趙識默不作聲,埋頭將地上的骨灰一點點捧回盒子裏。他低著冷眸,目光愣愣望著眼前的盒子。


    他的一雙手已經髒的不能看,掌心灰蒙蒙的,還染著髒汙的血跡。


    趙識慢慢站起來,方才他雙膝跪地的時候衝撞力道極大,她光是看著都覺得很疼,趙莘伸手想扶他,卻又被他冷然的目光逼退,訕訕縮回了雙手。


    趙莘還是不知道她哥哥為什麽把這個盒子看的這樣重,她也想不到這就是明珠的骨灰,她問:“這盒子裏裝的是什麽呀?”


    趙識麵無表情抬起臉,昏暗的光線下瞳仁的眼神看著也淡淡的,他說:“沒什麽,不重要。”


    不重要?趙莘不信,方才她哥哥都失態成那個樣子,怎麽可能不重要?


    趙識的拇指緊握著盒龕,細瘦的手腕,雪白的皮膚下是一根根凸起的青筋,他好像耗盡了最後的力氣將盒子放回原位,轉過身看著趙莘問:“你鬧夠了嗎?解氣了嗎?”


    趙莘不敢再鬧但也不想就此屈服,她垂下眼皮,揪著自己的手指頭,“母親見過明珠的。”


    趙識從袖子裏摸出一塊手帕,帕子上繡著海棠花紋,他漫不經心將帕子浸在水裏,打濕過後又緩緩擰幹水分,而後將自己滿是血汙的手指頭擦的幹幹淨淨。


    趙莘抬眼看他,邊說:“她如果知道明珠死了你還這樣對她,一定會很生氣。”


    母親是她見過這世上最溫柔的人,從他們小時候到如今,幾乎從未真的生過他們的氣。趙莘聽她的父親說過,母親若真生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她再也不會對你好,再也不會將你放在眼裏。


    趙識扯了嘴角,“你才和明珠待了幾天,就對她這麽好。”


    “這件事本就是你的錯。”


    趙識之前油鹽不進,無論誰來勸,無論說什麽,都不起作用。明珠想靠死逃開他?癡心妄想。她死了他也不讓她安生,偏要將她困在陰曹地府。等到他也死了,再讓人將他和她葬在一起。


    人人都說她死了。


    趙識不肯認。


    他抬眼看了看趙莘,他似乎妥協了,說:“隨你折騰。”


    自以為是找個風水寶地給她立個碑也好,或是讓人給她供奉一個牌位也罷,總歸屬於她的東西都還他這裏,誰也別想拿走。


    趙莘怕她哥哥反悔,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將這件事辦了。有一個空的墳塚,總比沒有要好。


    這件事她鬧了這麽久,整個人憔悴消瘦了許多,連著半個多月也提不起勁,無精打采鬱鬱寡歡,好不容易被她表妹勸著出門逛逛,還碰上了不喜歡的人。


    明茹屈膝行禮,“公主殿下安好。”


    明茹自從被退婚後,就極少露麵,抱病在家,誰也不見。幾個月過去,她養好了氣色才終於又出來見人。


    趙莘點了下頭,便算是打了聲招呼,隨後轉身帶著人揚長而去。


    明茹用力掐著身旁侍女的手臂,眼底的怨恨難以掩藏,明珠那個賤人用命攪黃了她的婚事,哪怕人已經死的幹淨,她也還是無比怨恨。


    明茹聽說趙莘好心給明珠立了墳,請來風水大師給她做法,她微微一笑,對身旁的侍女說道:“回頭你讓林原找幾個亡命之徒。”頓了頓,朱唇微啟,“等到夜黑風高時,挖了她的墳。”


    侍女心中猛地一跳,“姑娘,做這種事會不會太……”有損陰德。


    明珠散漫擺弄指甲上的豆蔻,“又不是我們去挖,你怕什麽。”


    侍女還是覺得若做出這種事真的就過了,若非是血海深仇不必要挖人墳頭,她訕訕笑了聲,鬥膽繼續勸了勸,“奴婢聽聞,五小姐的墓是公主殿下鬧了很久才鬧出來的,若是讓她知道……,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我說找幾個亡命之徒。”明茹嘴角勾起幾分冷笑,公主也是多管閑事,太子連明珠死了都不肯善待她,那也是她活該,何需公主多管閑事?


    明茹使喚她母親身邊的心腹,很快就找到了要錢不要命的幾個人,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掘了那座空墳,還將墓碑砸成了兩半。


    趙莘知道這事後,差點被氣死。公主殿下大發雷霆,放了狠話要大理寺的人三天之內將為非作歹之人扔到她麵前。


    大理寺少卿覺著向來刁蠻任性的公主殿下真是太小題大作了。掘墳這種小事情,竟然要他們大理寺來查?這不是埋汰人嗎?


    事情也不知道怎麽鬧到了宋鸞的耳朵裏,她這才知道明珠已經死了,而她打小就但乖巧聽話的兒子,竟然狼心狗肺連後事都不給辦好。


    宋鸞當天便將兒子叫過去罵了一頓。


    趙識一個字都不反駁,安靜坐在另一邊受著罵,末了還給怕他母親口渴,給她倒了杯水,“您不要把自己的身體氣壞了。”


    他如今這個雲淡風輕的態度,無異於火上澆油。


    宋鸞冷下臉,抬手打翻桌上的茶杯,是真的被他傷了心,她以為自己把兒子養的很好,聽話懂事,知道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原來隻是他藏得深裝的好。


    “算了,我根本就管不了你。”宋鸞說:“日後你自己不要後悔就好。”


    悔意,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趙識出宮時沉著臉,得知他母親是因為城郊明珠的墓碑被人砸了,大理寺那幫蠢貨又招架不住公主的咄咄相逼,事情一來二去就捅到他母親跟前。


    魏留將來龍去脈同趙識說完,最後畫蛇添足地問:“那座墳……”


    趙識出言打斷,“不用管。”


    他氣的發笑,明珠的運氣怎麽能差成這個樣子?這才過了幾天,墳頭就讓人給掘了,她若是知道自己死後會被人掘墳,肯定要從棺材裏跳出來同那些人拚命。


    魏留壓下詫異,一個字一個字艱難往外跳,問:“不…不修繕嗎?”


    趙識側過冰雪清冷的臉,冷眸淡然望著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又不是我給她找的歸處,為什麽我要幫她修繕?”


    魏留聽著這番話心驚膽顫,也不知明珠姑娘到底做了多遭恨的事情,人都慘死了太子殿下還恨的咬牙切齒。


    趙識分不清自己對明珠到底是愛還是恨了,也許都有,說不清楚。他偏執臆想著她知道他做的事情,怨他恨他記住他,變成鬼也要來找他。


    趙識便靠著這麽一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撐到了冬天。


    初雪那天,恰逢十五月圓之日。趙識穿這月色開衫,袖口上繡著鶴雲紋,腰墜玉環,烏色長發挽了起來,身形清瘦單薄,神色難明。男人站在長廊裏,一雙冷瞳靜靜望著越下越大的雪,他伸出手指,接住幾片薄薄的雪花,墜落在掌心的雪花稍縱即逝,貼在皮膚上稍許冰涼,他臉上沒什麽情緒,蔥白削瘦的手指默默蜷在一起。


    這一場雪紛紛揚揚下了一整夜,第二天雪堆便有小腿那麽高。


    奴仆起早清理院子裏的積雪,發現後院那棵花樹的樹枝都被壓斷了好幾根,再一看,底下的樹幹已經爛透了,看著就是個空殼子。


    這棵樹救不活,已經死了。


    一棵樹死了,也不是大事。林管事便也沒多想,將這事告訴了太子殿下。


    天寒地凍的冬日,書房裏沒有燒炭,屋子裏冷冰冰的。不過趙識體質熱,若非實在是冷,一般都不太會在屋子裏燒炭。不然過不了多久身上便要出汗。


    趙識抵唇咳嗽兩聲,才回過神,他問:“你說什麽?”


    林管事琢磨好說辭,說:“後院那棵花樹死了,您看什麽時候讓人移了好?等開春可還要再種花樹?”


    一般人家的後院多半是種些文竹,亦或是寓意較好的柏鬆,像種花樹的還真是極少見。


    趙識咳嗽的更加厲害,微弱的日光映著他雪白如玉的臉頰,他用手帕拭了拭嘴角,他說:“就放著吧。”


    林管事聞言怔怔望向他。


    趙識淡道:“死了也放著別動。”


    他還記得那棵樹是明珠讓人移到後院裏來的,她喜歡春天,喜歡各式各樣花的品種,天真浪漫的有些蠢。花樹是某個南方商人帶過來的,她見了十分喜歡,又沒有銀子買,最後紅著小臉可憐兮兮求到他跟前來,問他借了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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