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萬一他哪次給了呢?”


    “沒有這種萬一。都在外麵混的,誰不知道誰?也就看你好欺負。”


    肖冰埋下頭,一邊無意的、撥弄著自己被理發剪印出老繭的手指,餘光裏,是一隻藍色塑料掃把在掃著地,她手指白皙,細長,握著掃杆時,像握了一把琴弓在手中起舞。


    “我來吧。”


    她一般一個人來,或者帶那個叫周開陽的攝像師,這回不是周開陽……


    男人手指修長,剪著幹淨整潔的指甲,掌背寬度,握上掃杆時,足夠包裹住她……


    “啊,不用……”她驚詫了一聲,極力避免他握上掃杆。


    “沒事。”低沉的兩個字後,掃帚到了男人手裏。


    肖冰一下子煩躁,戾氣地,“你又跑來幹什麽?要幫我追賬?可憐我?”


    白色斑斑駁駁的地磚上掃帚頓了一秒,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肖冰覺得那一頓,下一秒這男人會一掃帚砸過來。


    但是,對方若無其事繼續,細塑料絲的掃麵所過之處幹幹淨淨,看起來不像戴著百達翡麗的男人、該會的事。


    紀荷罵了一聲,“你給我閉嘴!”接著,轉到那一邊驚喜笑,“天呐,江兄,你好厲害!”


    這個姓江的,笑音豁達,邀功,“我還會抹桌子,需要嗎?”


    操……


    肖冰驚奇地抬眸,瞪了對方一眼。


    這人正衝她笑。


    理發的大鏡麵裏,印出兩人宛如婚紗照一般的情景。


    她驚喜揚頸,嘴角拉地很上,眼睛變成月牙樣的形狀。


    “需不需要?”他追問一遍。


    明明是在掃著地,眼睛卻二用,盯著她。嘴角玩世不恭,因為真誠,這股玩世不恭顯得特別有魅力。


    “這是我家!”肖冰發毛了,一下站起來,要下逐客令,表情凶悍的對著他們。


    江傾瞥了一眼,笑意淡淡的,沒放在眼底,轉回來又盯著紀荷,“我厲害的多著呢。”屁同性戀……小兔崽子。


    “好,好,以後我慢慢發掘!”紀荷喜不自禁。


    她真的挺驚訝,大少爺掃地,多麽難能可貴啊!


    以前的江傾別說掃地,他恨不得連穿襪子都得有人伺候,紀荷就記得有一年冬天,他賴床,要遲到了,她在門外急地團團轉。


    他江大少爺遲到是有免死金牌,她小跟班可沒有,甚至會被班主任攻擊,因為江傾可是她的任務!


    眾所周知,江董事長出工資的那一種。


    等於半個小家長,江傾後來每次闖禍,江爸都不用來,都是紀荷出麵的。


    那一天,她急到冒汗,敲不開他門,是從天台小花園順著水管溜下去,然後幸運的打開他沒鎖的落地窗,嚷著起床號般的動靜一衝而入。


    江傾,你起來!


    他當時死掉一樣。


    十七八的年紀正是條長肉嫩的時候,紀荷不管不顧,一下揭開他被子,當老家養的一頭白豬,給他套毛衣,穿外褲,再穿襪子。


    一陣衝鋒後拎著他出門,那時候他還沒刷牙。


    在車上,大少爺脾氣發作,媽的紀荷,你摸我!


    我媽死了。沒媽!


    她吼回去。


    然後眼眶就紅了。


    黃嵐音的確不幸運的去世了,意外車禍。


    她攏共都沒和母親處過幾年,小時候父母不和,她常年跟爺奶過,後來大了回去幫著父親幹家務,滿以為能一家團圓,哪曉得黃嵐音跑了,從此父女相依為命。


    大概生來帶克,沒多久父親又病逝,她到江家找母親,才處了一年不冷不熱的母女關係,黃嵐音就意外被車撞死了。


    臨死,在醫院,那個女人還在斷氣前拿驚恐的眸子戳著她,像她是黑白無常正要鎖她命……


    雖然一句遺言沒留,但紀荷知道,黃嵐音肯定恨死她。打小她就被母親憎恨,她也不知道為什麽……


    那天她在車上哭得凶。兩場喪禮沒流的淚,全部在車上流幹。


    到底遲到了。


    江大少爺挺講究的在車裏喝了漱口水,才安慰她,一開口喊她“小紀”……


    還沒說什麽呢,紀荷就破涕大笑。


    實在太好笑了。


    她在江家,所有人都喊她小紀,唯獨江傾喊她“幾何”“集合”“土包子”“窮酸鬼”……


    頭一回這麽正經,聲音綿綿的,帶少年人特有的柔軟和幹淨……小紀就變得不再像隨口的一個稱呼,而纏綿悱惻。


    你不要說話。惡心我!她當時這麽回他,覺得他拿泡妞的招數用她身上,太惡心了,不如喊她土包子呢!


    江傾當時的臉色忘記是什麽樣兒了,但自那回後,他表示再也不會對她好,因為她沒心……


    氣呼呼逃了一天課,以示對她的報複。


    她也因此得了一天假期……和他去了鬼屋。


    江傾說土爆了,人物生硬,化妝死板,就連拽人胳膊都顯得老太太拉拐杖,綿軟無力。


    可紀荷記得有一隻鬼力氣很大,的確不同於其他隻,將她困在立棺裏,摟腰抱了她好久。


    因為江傾急著回家,紀荷就沒對工作人員投訴成,氣了好一陣……


    他倒是一上車就撇清,說她疑神疑鬼,哪個鬼會稀罕她那種肉乎乎的身材……


    大概和其他女孩比,她是偏肉的,別人流行以瘦為美,不吃晚飯為榮,紀荷當時一天三大碗,少她一頓都得罷工……


    雖然說她肉,江傾倒也沒虐待她,有一次甚至因為她來晚了,少爺們聚餐吃的隻剩底盤,她打了飯就點湯、準備結束,結果被他一頓雷霆,桌子都掀了,質問那些人什麽意思,以後不等她到誰都不準動筷……


    光陰似箭。


    翹著二郎腿,在店裏坐著,紀荷眼底始終含笑。


    白磚上現已幹幹淨淨。江傾甚至到外麵去倒了垃圾。


    “他你什麽人?”少年問她。


    紀荷懶懶一回眸,冷漠地微笑,“你啊。等大了就會知道,還是成熟最為魅力。”


    “周開陽不也成熟,你沒這種眼神看過他。”


    “哪種?”紀荷挑眉,覺得奇怪,她有對江傾很特別嗎?


    肖冰低下頭,憤憤地撥著自己手指。


    在別人眼裏,他是一個小同性戀,小托尼老師,在紀荷這兒就一沒長大的調皮小子。


    沒空搭理他,掏出手機,翻到工作群。


    周開陽現在在外圍轉,也沒什麽發現。


    她呢,內圍轉了一天,除了看清一個疑犯的家一無所獲。


    “那個住9巷,經常找你剪頭發的男人,叫什麽?”認識這弟弟純屬巧合,大概一年前,她要做一篇關於性工作者的報道,前采時摸到他門上。


    不同於楚河街其他黃色產業,被外地人占領。肖冰不僅是本地人,還是本村的大姓,肖家的成員。


    聽說以前頗有家世,後來不知怎麽回事,肖家父母無故失蹤,產業被同族霸占,肖冰由錦衣玉食變成“階下囚”,不僅要出賣身體還父母所欠下的債務,還染了一身病,所以他雖然開了一家理發店,但生意極清冷。


    養活自己都困難。


    紀荷看他可憐小幫一把,寫了篇稿子把他父母的爛賬終結。


    不過,售出的東西,似乎貪戀櫥窗,再不肯安於室。他現在都還在這小發廊裏飄著。


    “我不知道。”肖冰臉色冷漠,“他隻是客人。其他我不管。”


    “他是你們本村人,你怎麽會不知道?”


    “別想從我這兒拿消息。除非等價交換。”


    “什麽價兒,你?”紀荷樂了,忘了眼外麵,濕淋淋的街麵上,燈光絢麗交錯,一排的發廊按摩店,穿吊帶的小姐姐們站在自家門前攬客。


    江傾不知道是不是掉進盤絲洞……還沒回來……


    “他是你什麽人?剛才那個?”肖冰不依不饒,非要得到答案的固執眼神。


    紀荷單手一撐額,眉心輕擰,答地爽利,“我哥們兒!”


    肖冰沒再說話。表情卻鬆快下來。露出半邊虎牙。


    紀荷繼續翻手機,看到責編發來的片子,直接點開審了起來。


    關於過審這個東西,她做了多年已輕車熟路,什麽能播,什麽不能播,心裏都有稱,翻著翻著忽然想起……


    楚河街的殘肢,和前年做過的一期選材好像啊……


    她迅速退出,在“廢材庫”裏翻來覆去。


    好在她手機內存大,這些東西至今保留。


    講的是這麽一個案子,一個出門索要工程款的小老板,在和老婆留言“對方要結款了,我馬上去拿,晚上回來大餐”後,突然人間蒸發。


    老婆不甘心,再三到債主家裏質問,結果沒得來說法,卻被對方放話,款子已經全部結清,是死是活都不關他們事。


    這話老婆當然不信,他丈夫手底下的小承包商們倒是信了,一窩蜂上門要結款。


    人家孤兒寡母哪有,原本就是最上遊的老板欠款,丈夫不得不去要、才下落不明,這下,丈夫還背了攜款潛逃的罪名……


    一家人分崩離析,沒多久,老婆就攜子下海當起了小姐……


    紀荷記得,這老婆原本是個烈性子,後來為什麽墮落,聽鄰居說她被威脅了,說有人綁架她丈夫,寄來丈夫的斷掌一隻,要求她下海賺贖金……


    匪夷所思。


    不過紀荷行走江湖慣了,見怪不怪。可惜的是這期沒做成。因為小老板妻子不配合。


    “肖冰,我先走了。”關上廢材庫,她和小托尼打了聲招呼。沒管對方應沒應,起身就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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