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麵。


    她很土。


    叫他少爺好。


    穿大紅衛衣,黑色小腳褲,板鞋,頭發卷曲,厚框眼鏡隨時能和屎殼郎認親一般的愚蠢。


    更可怕的是,特別會裝。


    打著替父親監督他的旗號,表麵恭恭敬敬,背地裏就差紮小人罵他。


    江傾當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後來會粉身碎骨式的陷進去。


    大概從不可開交、不屑一顧到被吸引隻過了一個春夏,到秋天,黃葉落的時候,他戀愛了。


    那種感覺突如其來,排山倒海。


    其實說起來也讓他不服。


    全因為這個女人裝。


    她裝到讓他幾乎成為一個傻子的地步。


    說不會唱歌,他信了。


    每回出去到展露歌喉的階段,她都是一邊坐著,殷勤伺候大家。


    有一次,在江傾固定思維的,這個鄉下姑娘除了會大嗓門鬼吼鬼叫,根本不會發出任何一個多瑞米發騷時……


    她一鳴驚人。


    那天不知是誰生日,大家玩得開心,臨走時,落下很多東西。


    她是小跟班理所當然她去取。


    取了十來分鍾。


    按照平時大家聚會話別,別說十分鍾,半個小時都不夠用。


    所以,她大意了。


    認為他們這次也是這樣。上去後一直沒下來。


    那晚大約老天爺也在玩江傾,他鬼使神差跑上去查崗。


    要是有後悔藥,江傾絕對吃了,他是萬惡的資本家,一出生就拿家族基金的人竟然為了紀荷幾千塊的工資,而去特意查看她有沒有怠工。


    結果遭報應。


    到了包廂門口就聽到裏麵悅耳動聽的歌聲,唱一首土冒煙的《梔子花開》。


    一邊唱,一邊拿話筒的手與另一隻相擊,有模有樣,身子還左右歪斜,配合歡快的曲風,嘴角快咧到耳後根。


    這畫麵令江傾不適。


    他當場頭昏眼花,像被下了藥,覺得她土到極致就是潮,整個人都仿佛在發著光,吸引著他心跳、砰砰像在打炮。


    後來江傾有反省過,他的初戀絕不可能交代在一首《梔子花開》上。


    他是被她折服了。


    反差感。


    每次一聚會,有人好心邀她唱,她拒絕地跟真的似的:破鑼嗓子不唱不唱了。


    當晚,她的“破鑼嗓子”發功,震得他暈暈乎乎的。


    她隱藏了很多東西。


    很好聽的歌喉、美麗的清純的眼睛、甚至得理不饒人的櫻桃小口後來都變得那麽可愛迷人……


    江傾覺得她真夠差勁啊。


    裝什麽裝,騙人好玩?


    騙他這種少爺有趣?


    不知道這種少爺極度容易被灰姑娘吸引嗎?


    他委屈極了。很長一段時間搞不清那種感覺到底是什麽。


    就是又氣又煩又莫名其妙有點暈乎乎舒服的樣子……


    直到她“死”,江傾才明白這種感覺原來不是愛,不是初戀……是抱憾終生。


    紀荷給了他很多,自打出生以來的第一次,但是,卻也終結了他的未來。


    那天從醫院醒來,沒有看到她,很失望、僥幸。


    直到一天天的,他能下地走路,能出院,能跑到她房間找人卻空空如也時,他明白了,灰姑娘真的會消失。


    生日那天再出現,她暴瘦,有一瞬他差點沒認出,有想著她可能遇到了事,但仍然暴怒,第一件事就是質問她去向。


    在高速他差點死掉,這種維護她的意誌,就不足以讓她對自己講上隻言片語的交心話麽?


    失望是貨真價實的。


    她說來隻是祝他生日快樂的,然後再次離去。


    江傾怒不可撤,覺得從頭到尾被耍了。那晚喝了很多酒,完全違反醫囑。


    心想死就死吧,這世上還有被一個女人拋棄更痛不欲生的事嗎?


    有的。


    第二天,江傾在淩亂的酒店大床上被管家搖醒。


    窗外他記得是夕陽,是的,夕陽。


    她淩晨三點出的事……


    他在酒店舒適的大床上躺到傍晚五點……


    以至於後來十年所有的安眠舒適都用盡在了這一躺上……


    管家說警方接到一名保安報警,瞧到一個女孩落水,看身形像紀荷。


    那段時間江家大少為一個跟班差點殞命的事全城皆知,是人見到她都會瞄上幾眼……


    所以對方瞄到她身影在江邊晃了一下,接著不見蹤影。


    江傾一開始不信。


    祝完他生日快樂,她甩手就走,別提多利落。況且她水性極佳,怎麽可能?


    但後來,他在江邊打撈出她的鞋子,白色板鞋,一如當初第一次見麵的那雙,邊緣發灰,鞋底磨損嚴重。


    一股窮酸樣兒,到死都沒穿點好的……


    她其實挺能掙,除了拿江家的工資,還做家教……


    可她把錢存著,存到後來呢,人沒了,錢沒花完……


    他不相信的。


    哪怕撈出她的鞋子……


    後來又撈出她的屍體,麵目全非,輕度巨人觀……


    當時搜救的小艇在江中左右搖擺,像他撕裂的情緒,這不是她,不是她……


    其他人用竹竿——即使他花了十多萬一天的代價,那幫人竟然隻是用竹竿,這種低端、毫無溫度的工具推著她身體……


    江傾不想承認這是紀荷,但好像這樣,那幫人就不會善待她……


    他暴怒,他想吼,但喉嚨吹了三天三夜江風,隻在用盡全部力氣後發出四個字……輕點……她疼……


    江傾也死了。在江上。


    他生來被爺爺請來的高僧贈言,順水共榮華富貴。所以人家也沒講錯,隻有財富,沒有幸福罷了……


    她竟然死了……


    在他沒理清對她那股感情前,走得那麽慘烈。


    連臉部都被江中船隻發動機攪爛。


    江傾聽說人走後,該有最親近的人幫忙擦身、穿衣,走得幹幹淨淨有體麵。


    可他的女孩不體麵。


    衣不蔽體,沒有一塊完好皮膚,爆裂了……


    慘到無法形容。


    他第一眼看到吐了。


    在停屍間躺著時,他在外麵守著,當時公安局局長姓常,如果可以,他可以叫對方爸爸……


    到底誰殺害她的?他要知道人名,要麽殺了對方,要麽對方做做好事也殺了他……


    也算陪她走完相同的路,她不會太寂寞。


    老常說,沒有人殺她,痕跡顯示,她在江邊小解,不幸失足墜落。


    江傾覺得太可笑了。


    他差點把警察局砸了——


    憑什麽?


    他的女孩已經這麽不體麵,這些人還要侮辱她智商?


    她是什麽人?


    聰慧、靈敏、大智若愚,她會在江邊小解?


    ……逗誰呢?


    江傾那段時間不允許紀荷下葬,天天堵在警察局,這些人不給他交代,他不會罷休。


    可後來天熱,管家勸他,不早些火化,她會化成一灘水……


    心痛到不會呼吸,這件事,真的存在……


    他不會呼吸,他想跟她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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