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佩服他對紀荷的感情之際,二叔來到花房,接通江湖人稱毛二哥的電話。


    “我是周隆。”他開門見山,“怎麽樣啊,你們情況?”


    那頭冰冷回複,“已經灌了水泥。到小腿。”猶豫,“……還繼續嗎?”


    “怎麽說?”周隆大笑。花房外暴雨如注,不會有人聽到他的聲音。


    “我看大少猶豫不決的樣子,怕……”


    周隆猛地一喝,“怕什麽!”他朝地麵惡狠狠射了一口痰,“一個個毛沒長齊就想爬到我頭上,做夢吧——灌!”


    “是……”


    周隆最後警告,“這可是喬開宇幹的事,要是東窗事發,想想你在老家的妻兒,可別把我亂扯進來。”


    “收到。”


    ……


    夜雨磅礴,爛尾的工地上,高聳的塔吊長臂失去控製般的在半空旋轉。


    狂風刮得鬼哭狼嚎。


    一個茅草叢生的中庭,三麵都是高聳的建築樓,臨江的出入口台階有水泥廊簷稍微遮擋著風雨。


    穿著雨披的兩個人正在奮力和著混凝土。


    空置的水泥攪拌機旁,扔著幾把鏽跡斑斑的鐵鍬。


    一個精瘦的男人從汽油桶邊走來,拾起其中一把,返回原地。


    電閃雷鳴。


    一顆烏黑的看不見臉的頭顱垂落著,偶爾閃電刮得亮一些,可以看到女孩瑩潤的下巴。


    灰暗暗的水泥森林和天空,在這一抹亮白的刺激下,可勁兒的搖擺。


    天地變色。


    “二哥,好了!”兩個和混凝土的手下一人端著一鍬,步伐狼狽的趕來,“操,雨太大了——”


    這活兒真不好幹。


    他們不由集體這麽埋怨。


    毛二哥是三人中身形最精瘦的,看著不像大哥,皮膚也黝黑,背部佝僂,不過在二十年前他可是連殺過四名警察的狠角色,逃亡至今,全靠鴻升的收容才改頭換麵,有了新身份,在明州一帶,做著一本萬利的土方生意。


    家產過億。


    本來輪不到他幹這髒活,手下兩名戰將就能解決,可今晚要處理的這個人不是一般人,鴻升集團的二小姐,喬景良的心頭肉!


    毛二本來嚇傻了,以為喬開宇在開玩笑呢,後來連周隆都下達了命令,他就再也沒有猶豫空間。


    “怪就怪,你動了我們這一幫人。”毛二歎,“你可知道,喬大少這些年沒我們,多少工程被競爭對手搶去?不過說什麽都晚了。”


    一搖手,示意另外兩人往桶裏灌混凝土。


    已經到達她小腿。


    她整個身姿是半蹲,一開始混的水泥標號低,沙子也摻多,攪拌後久久不得凝固,她得了一絲喘息空間,還笑著咬掉他一塊肉。


    毛二看自己手腕上的傷口,忽然驚聲,“慢著,把她嘴裏的東西摳出來!”


    換了高標號水泥,效果立竿見影,新添的幾鍬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固起來。


    這丫頭片子再也不能叫囂笑著和他們“鬥嘴”。


    其他兩人其實有點怵她,畢竟這樣不怕死的女人簡直就和電影裏人物一樣,不夠真實。


    他們甚至懷疑,她做鬼不會放過他們。


    綁她來的司機驚笑著推辭,“算了吧,都被我一巴掌拍暈了,再鏟幾鍬,凝的密不透風,往江裏一扔什麽都沒了。”


    毛二雨衣帽簷下的小眼睛死死盯著紀荷。


    她垂著腦袋,臉頰浮腫,濕透貼著頭皮的發有一部分已經被水泥固住,可她突然動了,很虛弱的微顫眼皮,像回光返照。


    “不行!給我摳出來!這丫頭太硬!就沒見過這麽視死如歸的!她肯定有計謀!”


    毛二說著不管不顧,親自動手,伸手戳向她唇。


    紀荷虛弱至極,嘴巴裏血腥味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凶手的,有鋒利的指甲戳破她嘴唇,她艱難睜開眼睛,翹起了唇角。


    閃電劃過,她的表情應該不至於猙獰吧,但對方嚇到退避三舍。


    她更加珍惜短暫的即將結束的生命,盡情笑,默聲……


    江傾……


    你要平安喜樂。


    第56章 蠱   不需要她假情假意……


    暴雨傾盆, 眼睛被淋得睜不開。


    有人在叫她,紀荷紀荷……一聲又一聲。


    昨晚他吻過她後背的刀疤,那是三年前曝光病死豬肉事件被黑心商家揮刀追逐三公裏所獲得的“戰利品”。


    當時無暇思考新聞理想, 隻單純的拚死護住自己的工作所得。


    被商家連砍三刀,最後戳進背部,裏心髒隻有一公分, 她在icu躺了三天。


    醒來老虞眼淚鼻涕一大把,說讓她不要做了。


    直至2018年有明確統計的數據表明, 全國隻有三百多名調查記者,像她這樣的深度調查記者隻有三分之一人數。


    14億多人口。


    人們從碎片化信息中獲得新聞消息。


    而真正參與調查, 全麵、深入到事件當中的人已經所剩無幾。


    前輩們有坐牢、有身亡、有被迫改行,剩下的戰鬥隊伍如履薄冰。


    老虞明確告訴她, 這社會沒有調查記者不會怎麽樣,別把自己想的太高大上、非你不可。


    時代的變化, 新聞方式也在改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成為“記者”。


    但不會是任何人都有犧牲。


    犧牲從來隻有少數。


    記者的特殊性也不會被銘記, 隻會在記者節這一天被緬懷,成為證實調查記者逐漸萎靡到消亡的一個證據。


    引來無數唏噓。然後社會繼續前行。


    可紀荷那時候反駁,如果死亡需要銘記, 那軍人和警察在犧牲前一刻想的難道是烈士碑上名字刻得夠不夠大嗎?


    老虞說她無理攪三分。


    紀荷覺得自己沒錯,死亡是突然的, 即使有事前明知會有代價的死亡,也不會考慮到自己會不會被銘記。


    人人都是歲月長河中的塵埃。自己的離去對別人的影響微乎其微是福氣事。


    當然,她人可以輕於鴻毛, 但她的稿子不可以。


    進入鴻升和她的身世有關。


    當年在垃圾山救喬景良,他身上戴著一塊藏有黃嵐音照片的項鏈,想著他是不是她生父呢?


    在家鄉得知被替考之時, 族人同時告訴她,她不是紀家人,是黃嵐音從外麵撿回來的。


    懷著屈辱的恨,她想搞清楚自己從哪裏來,紀家那邊已經明確顯示自己和他們無關,隻有似孤鴻般的黃嵐音在死後毫無信息的、無法證實兩人關係。


    母女、非母女、撿來、還是非法獲得?


    她隻想知道自己從哪兒來。


    後來在差點親口詢問喬景良時,喬景良發現端倪,主動談起那個和黃嵐音很像的女人。


    原來對方並非真正的黃嵐音。


    而是喬景良早逝的未婚妻。


    同時,紀荷再三觀察對方生前照片,得出的確非同一個人,隻是相似的結論。


    說不清失望還是什麽,她再次失去黃嵐音的消息,隻不過獲得了一個幹爸。


    後來在和老虞的接觸過程中,老虞提出鴻升可能是個大黑惡集團時,她絲毫沒猶豫、加入了他。


    那時候,她對喬景良的感情,疑惑大於恩情,可能天生疑惑心,令她在成為調查記者後如魚得水,大展手腳。


    如果鴻升真的無可救藥,喬景良也牽涉其中,她可以大義滅親。


    一個對自己生死都看淡的人,她相信自己也看淡其他人的生死。


    隻是有愧。


    曾經思考著,如果幹爸牽涉其中,她該怎樣失望與難過,雖然行為依然會不遺餘力曝光,可感情上無法交代。


    不過人類如果不負重前行,就如行屍走肉,失去意義。


    現在她不用再思考這個問題,因為她會比幹爸先有結局。


    她的結局就是夜雨磅礴,爛尾樓工地裏,一隻迅速凝固起來的混凝土汽油桶、為最終歸宿。


    不用想鴻升水到底有多深,不用想著日後與幹爸的割袍斷義。


    隻徹徹底底為自己本身思考,為真正虧欠的人默哀。


    江傾。


    昨晚吻遍她全身,貼在她背後嘶啞低語了一夜話。


    告訴她,那年江上風有多大,他跟隨搜救隊尋找她,寧願跟著快傾覆的小船墜江,不敢直麵她的死亡……


    所以紀荷不會有福氣……


    她的死亡將給一個人造成無法挽回的影響……


    她原以為自己生來命硬,血緣全無,但僅僅在南江生活兩年,認識了一個男孩,就會給他帶來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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